楚項擺出國君儀仗,駕車直奔晉軍大營。
為節省時間,隊伍直穿兩軍交鋒的戰場。馬蹄踏過凍結的泥坑,車輪碾壓斷裂的矛杆,車後留下殘破的碎屑。
冷風刮過曠野,嗚咽作響。
耳畔猶回蕩著激昂的戰鼓,蒼涼的號角以及震天的喊殺聲。
隊伍持續前行,穿過站場中央,慘烈的廝殺似在眼前重現。
氣氛驟然低迷,所有人陷入沉默。無論氏族、甲士,乃至軍仆,回憶起廝殺時的種種,都不免心情沉重。
楚國雄踞一方,霸道南境數百年,經曆大小戰爭無數。在與諸侯國的戰爭中,並非百戰百勝,也曾有過敗北。但如日前一般慘烈實在是少之又少。
“晉烈公東出,楚與之戰,也未曾如此艱難。”
氏族駕車追隨楚項,兩兩並排前行。回想起與晉軍的交鋒,寒意油然而生,再也揮之不去。
晉軍乃虎狼之師,強橫無比。晉烈公時,楚國就曾領教過。
對比今日,兩軍交戰之時,晉人勇猛更勝早年。甲士悍不畏死,扈從軍搏命,軍仆奴隸狀似野獸,臨死也要拉上楚軍。
這樣的勇猛凶悍,非親眼所見難以置信。楚軍上下更是親身體會。饒是同樣善戰的楚國氏族,麵對這樣的強軍也不免心生遲疑。
繼續鏖戰下去,楚國勝算幾分?
怕是一分都沒有。
若非看到結果,楚國氏族不會輕易妥協,更不會同意楚項今日過營。
四大諸侯國中,楚國的疆域最廣,人口也超出其他二國。披甲之士數十萬,更是第一個萬乘之國。
昔日的榮耀給了楚人底氣。國力最鼎盛時,天下無人能敵。楚共公不奉詔即帶兵入上京,當麵問鼎於天子。
延續百年的榮耀,看似堅不可摧,卻在數日內被晉侯打破。
“晉國有鐵,利器在手,不亞於我國。”
“晉侯在國內實施變法,國人、庶人能得爵。晉人聞戰而樂,不惜死,無不奮勇廝殺,無人能及。”
楚國氏族的確驕傲,十足狂妄自大,卻非沒有腦子。
恰恰相反,為能維持國內的政治生態,保持各方平衡,他們大多極富有政治頭腦,軍事能力也出類拔萃。
可惜的是楚國君臣嚴格執行分封製度,氏族各顧其家,造成權力分散。各家私心為重,縱然國力鼎盛,隱患始終不能消除,反而越積越深,終有一日將徹底爆發。
楚與越爭鋒數百年,彼此間互有勝負,楚國總體占據優勢。
不料想遇到了林珩。
與晉國這場戰爭,本意是轉移國內矛盾。怎料事情不成,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戰場上不能勝,盟國心生二意,不得已竟要主動向對手低頭。
“晉侯在上京九年,始終不顯其才,世人僅知其年少體弱,大國公子默默無聞。一夕歸國,竟如掙脫藩籬,龍出淺淵,二年即成一方霸主,實
令人歎為觀止。”賈吉坐在車上,身體隨車廂輕微搖晃。遇冷風吹來,他不由得眯起雙眼,發出一聲歎息。
鵠離的戰車行在他左側,聞言沒有出聲,單手按住佩劍,眼底閃過一抹陰鷙。
短暫的交談後,氏族們不再出聲。
距離晉軍大營愈近,眾人反倒變得沉默。
即便在出發時做好心理準備,想到接下來的談判,這一刻仍心生不甘。
自楚國霸南境以來,何曾落入這般境地?
明明沒有真正落敗,卻知前方無路,不得不向對手求和。
“勢不在楚,何能勝?”
晉軍大營在望,前方突起奔雷之聲。
眾人抬頭望去,一線殷紅撕裂狂風,赫然是越國的車騎。
“警戒!”
不需要楚項多作吩咐,隊伍全體迅速反應,甲士在行進中列陣,準備對抗襲來的越軍。
雙方距離接近,同色的旗幟遙遙相對。
殷紅旗麵似浸染鮮血。
越為於菟,楚乃睚眥。
凶獸猙獰咆哮,仿佛下一刻就要衝出圖騰旗,隔空纏鬥撕咬。
楚項的隊伍多達數千人,擺出全副國君儀仗,擺明造訪商談之意。楚煜駕金車現身,所部俱為車騎,未見步甲,顯然未率大軍。雙方正麵相遇,沒有戰鼓號角,氏族甲士仍怒目以對,殺意畢現。
兩軍營前高掛免戰牌,楚項擺儀仗去往晉營,遵照禮儀不應被阻攔。然而越國情況特殊。
兩國仇深似海,不死不休。
楚國設計殺越國宗室氏族在先,先一步打破規矩。楚煜無視禮儀發起進攻也稱不上奇怪。
越軍虎視眈眈,分明來者不善。楚軍甄心動懼,時刻保持警惕。
陽光自頭頂落下,日光明媚,卻無半分暖意。風過愈發凜冽,令人脊背生寒。
雙方對峙良久,楚項觀一眼天色,心知不能繼續耽擱,率先開口道:“營前尚有免戰牌,大軍今日休戰,越君何故攔路?”
聽到這番話,楚煜不怒反笑。
他站在金傘下,掌心按住車欄,手指輕敲欄杆外側,輕蔑道:“依禮如此。然楚君自稱蠻夷,多不守禮。今日又有何麵目質問寡人?”
話音落地,越國氏族敲擊戰車,甲士擊打盾牌,揚聲道:“楚國,蠻夷!”
楚人聞言大怒,按捺不住就要拔劍。
賈吉匆忙攔住眾人,言道:“大事要緊!”
通過越人的舉動,賈吉推斷越侯不願罷兵。在途中攔截隊伍,怕是想激怒國君,專為掀起戰事阻撓談和。
“不可中計!”
楚項覺得事情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