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 23 章 鬼母(1 / 2)

見安虞柚似乎不是很認可他的話, 東子有些著急了起來,但越是急,小孩子的語言能力反而越是差。

這一下反而容易暴露問題, 因為過於著急,他支支吾吾說不成句了。

安虞柚清楚地看到他腦門上冒出一點汗, 十月份的季節,花城可不暖和了。

不過,雖然小朋友說話說不利索, 但安虞柚大概還是能領會他的想法, 繞來繞去,就藏了一個意思。

東子對那些鬼怪的身份都有所預測,他並不似其他大人那般畏懼它們, 甚至他對自家的那幾個鬼還有一種特殊的情感聯係。

“彆急, 你慢慢說。”安虞柚安撫了一句。

東子抿唇道:“那些人、那些鬼不可能走的,我聽到那個道長說了, 我們都和那些鬼魂有血債有淵源,送不走的。”

“……”

安虞柚眨眨眼睛, 沒有說話, 但東子卻好似明白了什麼, 原本平複一些的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

她覺得他的情緒管理可能有一些問題,但又可能是家裡遺傳的性情或是一直身處在類似的環境導致他不由地也長成了這般。

父子肖似, 這是很有可能且對大部分來說正是如此的。

安虞柚的手指輕輕點在他的眉心,神色平靜,聲音清脆清晰:“你要冷靜一點, 控製自己的情緒,控製自己的身體,最重要的是, 打人不是好習慣。”

原先握拳緊繃的小孩一下僵住,他踟躕片刻,似乎是經過了一番激烈的腦內活動,最終他放棄了衝過來對她揮拳的念頭。

安虞柚並不為此感到生氣,他隻是在一時的著急和憤懣中差點失去理智,但實際上除了握了握拳、一張本就凶巴巴的小臉看起來更加凶悍,他並沒有采取實際上的暴利行為。

從這一點看,小孩和他滿是暴力因子,情緒不穩定到會忽然踹門、大吼大叫的父親還是不一樣的——

東子還有挽救的餘地,隻要好好教養,他未必不能當個好孩子。

他從他家長或是其他村民那裡學來的以暴力暴怒偽裝自己讓自己看起來強硬的方法,隻是一個紙糊的殼子。

不說他能不能真的威脅到她,就是他本身,他心裡也很清楚,他隻是為自己的無能感到憤怒,隻是用這種方式想看起來更厲害一點,他的內心、他的靈魂還是弱小的。

東子感到了被她直擊靈魂的痛苦,雖然她什麼也沒有說,隻是用那雙純淨而清冷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他,但他能感覺到自己被安虞柚看透了,他在她的眼裡狼狽而羸弱。

“你不能,你們不能……”說著他的鼻頭便酸了起來。

承認自己的弱小無能是一件讓人心酸痛苦的事情,就連成年人麵對一些無力的現實都會感到萬般無奈,滿心不甘又萬分心酸,更何況是一個十歲的孩子。

“那是我的姐姐,是我的親人,你不可以……不能讓他們魂飛魄散、不得好死的……”

他的眼眶中充滿了水色,晶瑩的淚花在眼中打轉,但他意圖維護自己可憐的早夭姊妹的心情已經傳遞到了所有人心中。

安虞柚明白他的意思了,他過來不是為了揭露什麼真相,小孩子的心其實很小。

他隻是怕安虞柚發現內情卻選擇幫大人或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直接把家裡的“姐姐們”弄死了。

從他支吾的抽泣中,她才了解到,原來之前被村人信賴的張道長和村人們說過,要送走鬼魂需要一些條件,不了卻它們的執念,它們多半不會願意離開,不會肯好好入地府投胎轉世,而它們能存在於世的聯係之一,在於血緣。

東子告訴她,他爹董亮和他小董叔根本不是什麼大人口中的堂兄弟,或者說不僅僅是堂兄弟,他們實際上就是表兄弟,有同一個外祖母、同一個媽那樣的關係。

外祖母姓顧,是本村人,以前這裡就因為女人少,有共妻這樣的關係,彆看他們把血緣關係說的七繞八繞的,其實按照母親看,好多人都是同母異父的兄弟。

外祖母如此,媽媽也如此,甚至讀過書的東子也很清楚知道,自己的媽是外麵拐來的,他爸和他叔就乾這種的事情——從老叔那裡“繼承”來的。

拐的人也不送去附近,而是往其他地方的窮村子裡送,因為孤村和楊家村、渡津村的關係不好,被其他人看見會起疑。

也因為關係不好,所以其實其他地方的人並不知道孤村的有些人偷偷摸摸在乾這種事情,離村的時候都是避開人走的,當然孤村人的想法是怕其他村人看見他們“發財的本事”來搶生意。

村裡有些老婦人其實也是這樣的來由,隻是因為近年來外頭查得嚴,加上其實十來年前就已經出現了一些異常的靈異跡象,他們不得不收手回到了村子裡。

東子他媽就是最後一個,是董亮特地給自己找的生兒子的漂亮女人。

這會兒觀眾們已經驚呆了,有質疑唇語翻譯是瞎說的,但直播間裡一直守著的各路官方人馬已經動作起來了。

【我的電話才播出去,說我看到柚柚的直播間,發現了一個情況,那頭接線員小姐姐立馬就說,是婦女拐賣事件吧,請放心,我們正在密切監視和處理當中】

【官方:彆擔心,我會出手】

【靠譜,非常靠譜】

【安心了,呼——】

這會兒,東子的情緒已經平複了,他看起來平靜了許多,重新談起自己的媽媽,雖然努力想要讓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但大家都知道他很愛自己的媽媽,心裡想要維護她——從他親爸的手下。

“其實我覺得她沒瘋,姐姐們和妹妹也會保護她,我知道他們在一起。”東子很小聲地說,“我看到你看到他們了。”

東子用手指了指安虞柚的眼睛,有一瞬間觀眾都要以為這小孩想用手指去戳她眼珠子,沒想到她不閃不避,連本能地眨眼和躲閃動作也沒有,就這麼靜靜地注視著他。

她那雙剔透的黑眼珠裡倒映出他不太乾淨的手,指縫裡的黑泥都很是明顯,但那手指到底是停在了眼前。

她睫毛一落,月牙兒一般的彎彎睫毛掃過他的指尖,東子猛一下子收回了手,看著她的目光愈發躲閃。

於是大家知道,東子是從安虞柚眼瞳中的倒影,看到了他鬼姊妹們的模樣。

鬼怪大都會維持自己為人時死亡那刻的模樣,所以大部分鬼怪的“尊榮”是不可能會好的。

隻有少部分修煉有成的鬼怪,有了美醜之辨,仍堅持人類的審美,才可能會以幻術一類術法或能力遮掩,恢複到人時的樣貌。

不過,以那些可憐的女嬰早夭的情況看,它們都隻是嬰兒的樣子,但或許東子能看到或是感應到,所以他知道那些是“姐姐”和“妹妹”們,並不為此害怕。

安虞柚:“你不想我殺死它們?”

“對。”他堅定點頭,“你能送她們去投胎嗎?她們……她們應該去好人家。我家不好,不值得。”

“但是它們保護阿嬤,不是嗎?”安虞柚微笑著說道。

小孩的臉色微微有些變了,他支吾了一瞬,想說自己保護媽媽,但他又很清楚自己沒有那個能力。

糾結了許久,他才小聲地說出幾句“但是……”,卻沒能說出後麵的話來。

但是姐姐妹妹們都不可能重新投到媽媽的肚子裡啊——

媽媽會死的。

村子裡的女人,不是被打死,就是生孩子生死的。

東子不願意看到自己的媽媽死掉,變成那些醜陋的黑乎乎的鬼魂。

安虞柚重新走回了董亮和東子的房子,但她並不覺得在家裡的幾個鬼魂是東子的姊妹,她認為他被騙了,那並不是他女嬰姊妹們無處可去的冤魂。

隻是因為村子裡各種沾親帶故,隻要村子裡還有人活著,找不到那個根本上催動鬼魂歸來聚集在此並不得離開的理由,那麼這些離開的鬼魂早晚會重新因為血緣的聯係回來這個村莊。

“因果糾纏最深的地方在村長的房子。”安虞柚對著鏡頭說出這話,村長夫人聽到臉色當即就變了。

“你們藏了很多秘密,都是些見不得人的臟事,可我不是警察,沒有資格去管這些。”

但很快他們就要來了,她無比相信。

“不過村長的家不是鬼怪歸來的根源。”她歎一聲,“源頭也不是董亮家或隔壁小董家。”

“不過,我會先把這房屋的情況處理好的。”

安虞柚不能任由這些沒有什麼意識的鬼怪留在這裡,哪怕它們還沒有異變,但呆在陽間呆在這裡早晚會變成厲鬼,到時候情況就不可收拾了。

安虞柚讓自己頭上的蝴蝶到房屋內外飛了一圈。

東子的眼睛裡是能看到她的蝴蝶似乎牽引走了什麼東西,但村長夫人不知道。

一開始她被那居然是活著的蝴蝶嚇了一跳,但很快就平靜了下來並感到憤怒,她覺得安虞柚是在敷衍。

安虞柚——

隻覺得沒勁極了。

“很敷衍”地處理好了房子裡的鬼怪,村長夫人怒氣衝衝地走了,走之前還罵了她幾句,大概意思就是她這樣輕浮的女人放在村子裡都沒男人要的,臉不夠大屁股不夠大,胸也摸起來不夠勁……

安虞柚沒什麼反應,彈幕給氣壞了。

粉絲們一個個顧不上文明發言、直播間和諧,用280的手速狂刷著“你們這群人販子就等死吧”等各種反擊的話,以至於小江管理直播間的手都快刷斷了,但她隻逮著黑子和洗白的禁言,對罵孤村人的就當沒看見——

沒辦法,手速有限,管不過來。

東子老老實實地跟在她的旁邊,或許這個聰明、早慧且故作凶狠的小孩早已意識到了什麼。

他不會不明白自己說出口那些話的後果,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你會怎麼做?你不會讓它們徹底死掉的吧?”

“我不會。”她不喜歡直接把鬼怪殺死一了百了,這樣的隱患太大,後果可能會很嚴重。

“那我們現在做什麼?”

“你?”她微微一笑,“你應該回你家長身邊。”

東子不可置信。

“你不帶上我?!”

“我答應帶你了嗎?”

東子覺得眼前的大姐姐很壞——

壞透了。

他說那麼多就是想看著他的姊妹們能有一個好結局,讓大人一定不要小看他,把他扔在一邊,結果現在還是沒能達成目的。

最可惡的是,東子知道安虞柚知道他的心思,他以為他們已經達成了默契,可是她故意裝作不知道。

“太可惡了!”他惡狠狠地說著,幾乎要咬牙切齒。

本來以為是個很老實、很傻乎乎的姐姐,很容易讓人不放心的那種,但現在他發現她可能很聰明、很厲害,還很狡猾,隻是彆人都沒有發現。

像是狗皮膏藥,東子黏上了安虞柚,跟著她一道在村子裡走來走去,安虞柚把其他人的動作都看在了眼裡,直到走到了張道長所在的村長家。

節目組的之前說了,要在村長家附近的曬穀小廣場集合。

大家的動作有快有慢,但從驅鬼時間來說,安虞柚是最快的那個,畢竟她什麼儀式都沒做,隻讓蝴蝶飛了一圈,當然也因為她這在普通人看來不夠花哨不夠繁瑣的行為,不少黑子重新冒了出來,大喊著她就是騙子。

可隻要清楚她之前行為的都知道,安虞柚本就不是那種會弄很繁複流程的人,她剪個紙人吹口氣就能請來哪吒殺飛僵,根本不似其他人那般又要擺祭壇又要放供桌,還要跪拜念經、畫符跳舞。

安虞柚自然心裡最清楚,有些儀式複雜的她也會,但沒必要,大炮打蚊子是吃飽了撐的,蚊子死了地上一個坑、耳朵還疼,得不償失。

這會兒,張道長剛剛從房間內出來,站在院子裡和她打了個招呼。

他將屋子裡的情況“打掃”乾淨了,但心知院子裡頭的還沒有走。

安虞柚好奇地看了看,他手上紅繩串了一枚銅錢,沒有用符籙拂塵,也沒有使桃木劍羅盤,就用那銅錢搭配敕令,神色也比較放鬆。

“這是山鬼花錢,就是殺鬼錢,小友好奇?”

看安虞柚一直在盯著瞧,張道長也不生氣。

“是頭一次見,聽說過。”她點點頭,對方倒也不介意,竟然遞給她說能讓她仔細看看。

山鬼花錢,也有說叫做殺鬼錢,行道家之法的法器。

最經典樣子莫過於天圓地方、外圓內方的圓形方孔錢,其正麵有“雷令”“山鬼”四字,而方孔兩側則是二十七字的道教真言咒語“雷霆雷霆、殺鬼降精、斬妖辟邪、永保神清。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銅錢背後則是八卦圖樣。*

“這句話講的是向太上老君請求幫助,換做小友來估計就用不著了。”張荊道長指了指那最後一串有點熟悉的短句,方才他嘴裡念的就是這個。

道長的意思是換做安虞柚出手,估計就是直接請太上老君下界降神,而不是如他們這般普通道士,需要時刻做功課,最後借法器向老君請力量增幅。

“不不不,您太客氣了,我沒有這麼厲害的。”安虞柚哪敢承認,對方是有根底的老道士,她這種小後輩可沒資格小瞧對方,連忙把錢幣還給他。

“這是清代末期的殺鬼錢,經過時刻溫養供奉,隻能說是勉強夠用。”

張荊掂量了一下殺鬼錢,忍不住歎了一聲,清末的到底不如其他的好使,但彆的錢幣昂貴難得,更不要說是殺鬼錢。

正此時,院子裡突起陰風,院牆外的桑樹沙沙作響,本來還有幾分安靜的小院傳來陣古怪的“鬼叫”。

比起真正的鬼嘯,這點借著樹木樹葉才發出的聲響是萬萬不夠高攀的,但用來嚇唬嚇唬普通人,這些“嗚嗚”怪叫還有幾分作用,是真的有些嚇人。

“我來吧。”

張荊道長主動走出半步,手腕一翻,那枚被他拿在手心中的殺鬼錢金光一閃,正對著那邊的桑樹樹梢。

方才還在村長家院子裡叫囂得十分厲害的小鬼一下被灼傷,往旁邊的灌木陰影裡頭一鑽,忙不送迭地就逃走了。

張荊沒有去追,神色平靜。

他也發現了蹊蹺。

這裡的鬼嬰和小娃娃孤魂實在太多了一些,他懷疑這村子有殺幼童和嬰孩的罪孽。

想來看出這一點的選手不少,所以他們隻是驅趕那些想嚇唬他們甚至對活人動手動腳、偷一兩口陽氣的小鬼,看它們雖然怨氣不小,但沒有生殺血孽在身,就沒有將它們全消滅了去,魂飛魄散是很嚴重的一件事情。

“阿彌陀佛。”小悟和尚低吟一聲,緩步走來。

他垂眸低斂時,眉眼中便天然染上了幾分溫柔的慈悲,宛若廟堂中的佛像一般滿目慈愛。

見此,安虞柚放心了。

選手們都很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