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 37 章 幻象(2 / 2)

雖然還沒開唱,但現在不都沒有奏樂的人了嗎,小戲班子早凋零了,那在這個百多年前的“場景”裡麵,在這個鬨鬼的幻象裡吹拉彈唱的,能是什麼東西啊?!

委托人裡麵,也有分辨出來那些樂曲聲的人,立馬回答道:“是《女駙馬》的音樂!”

“真的假的?”

“女駙馬是什麼?”

安虞柚也同樣麵露疑惑,是在思索這折子戲和這個場景有什麼特殊聯係嗎?

“女駙馬是黃梅戲的經典篇目,這段是主角女駙馬馮素英成為狀元,得到皇帝的賞識看重,和公主成親時候的前奏曲,後麵差不多就是猶豫之下,公主起疑,最終馮素英告知真相並得到了公主的理解,再後麵就是公主主動為馮素英向皇上求情,得到赦免……”

又有人解釋著,冷汗刷刷地往下掉。

“雖然京華小戲班子是京劇主導的,但也曾經嘗試過一些其他語言類彆、地方特色的劇目,有過改編,也有直接模仿學習的,在百多年曆史中並不唯一,光從劇目上無法斷定這到底是什麼時候,但從周圍陳設看,應該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時候的樣子。”

“這是不是大喜時候的布置?”江婉桃不太確定地問。

現在的人,哪裡懂古時候的大婚禮儀和布置,但看這裡雖然是後院,是戲班子後台準備的地方,但好像也如前麵一般熱熱鬨鬨的,尤其是紅的帷幔,黃的燈籠,就覺得像是“大婚”。

“是、是嗎?”小江打量著周圍,一群人也紛紛觀察起來,之前可是不敢抬眼仔細瞧的,有人帶頭,大家就好似多了些勇氣。

“我進供奉的屋子看看。”安虞柚和眾人說了一句,除了小悟師父那邊的人,其他零散的人似乎都被小紙人找來了。

小悟師父她是知道的,對方有本事,他那邊也有兩張小紙人留在那兒。

也就是前院裡頭舞台那邊,有一個主持人陶安,三個工作人員分彆負責打光補妝什麼的,還有一個攝像,也就是一共六個人,這會兒正呆在一塊。

帷幔遮擋了房間,眼前數個屋子全是黑乎乎的,除了之前供了神像的那間外麵照進去一點兒光,其他都見不著裡麵的情形。

安虞柚拿了一個特彆明亮的手提吊燈,西式的,據說是能照礦井的那種燈的設計,裡麵瓦數沒那麼大,但照亮一個房間足夠了。

她一定要看看佛像的情況。

菩薩不會平白無故閉上眼睛不看這裡的情況的,尤其戲院這邊一直有給菩薩供奉燒香。

“彆碰那裡的燈籠。”安虞柚突然回頭提醒一句。

有的人害怕黑暗,本能地往有燈火的地方去,但安虞柚已經聞出來了空氣中味道的不對,那燒著的燈油或是燈籠本身都不對勁。

“有、有什麼問題嗎?”有人鼓起勇氣問。

因為太想要湊近燈火差點“出圈”的人被旁邊的小夥伴硬是拉住了,但臉上的表情還不是很爽。

“那可能是人皮燈籠,裡麵點的燈油應該是屍.油,”她平靜地告訴他們,“再過一會,這些燭火怕是要把這裡和附近的鬼怪都引來了,不要被蠱惑了。”

她說完,本來想靠近光源的人臉都白了,渾身都在打哆嗦,兩條腿快軟成麵條了,全靠周圍人強撐著扶著他。

也有乾脆就一屁股坐在來的,機靈點的一早拿了手帕紙巾之類捂住了鼻子,坐在地上直接閉著眼睛,也有握著自己的幸運物或護身符祈禱的,有在那裡畫著十字的,還有機靈鬼竟然在那裡背誦佛經,從反複念誦《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到嘀嘀咕咕背誦《金剛經》的,什麼人都有。

看來劇組的人雖然是外行,卻也不是一點兒忌諱沒有,大家都有一些自己的“小竅門”。

完全不信的,幾乎沒有,畢竟他們大都是看過真顯靈了,就算是不信,態度上也是比較尊敬的,不敢胡來。

進了屋子,提燈照亮了房間。

還好,雖然這裡是幻象,但那鬼怪到底沒有直接把人拉到過去的實力,也遮掩不了放了許多神像的房間,安虞柚平安進屋。

她掃了一圈,在她眼中,這裡所有神像雕塑畫像等全是“晦暗無光”的,這說明——

一個都沒有起作用,或者是這個場實際上形成了一些壓製。

雖然供奉了,但果然這種集體供奉,把不同流派不同信仰的神湊一起一起上香的做法沒有任何效果。

這就和她之前與一些觀眾講的一樣,想要神明保佑,“太花心”的真的不行,要信就信一種,老老實實、虔虔誠誠地伺候,沒有哪一個神是好伺候好對付的,除非是特殊的情況。

比如過年時候要威嚇年獸,要貼上門聯伺候門神,要收拾灶台供奉灶王爺,可能還要祭祖、祭祀土地公婆……

但仔細看就會發現,這裡的大都是某些專職神,有地位但位置不算高,時間也比較特殊,是過傳統大年。

不可能說家裡一側供上菩薩,另一側掛上老君像,另一邊擺一堆祖宗牌位,再然後門口放個十字架,掛一串洋蔥,窗戶下刻倆盧恩符文。

這不是供奉,這是精神狀態不太正常,要去看看心理醫生了。

現在鬼戲院這個布置方式,不能說是一模一樣,隻能說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而且,這一堆神像還不是一起在屋子裡積灰,像是觀音像,這居然還要拿出去吸引遊客,用來填“功德箱”的。

說實話,之前發現這個情況的時候安虞柚都半晌沒能想到什麼合理的描述出來。

不是給菩薩建的廟宇建的佛堂,卻要用觀音菩薩的名氣吸引遊客吸引捐贈,錢也不是用來給觀音塑金身,而是給戲院自用。

但另一方麵是,安虞柚對這種掛上“官方”名字的旅遊景點也不是沒有了解的,免費景點,運營、修繕等基本靠官方給錢扶持,養的工作人員的工資比較低的,不少人都是因為喜愛京劇過來“白”乾活的。

這個捐贈來的錢,有多少能真的用在戲院上,她當時就打了個問號。

因為安虞柚沒發現那種用在正途上特有的那種金光和氣息。

除此之外,還有些彆的“小問題”。

“菩薩為什麼閉眼?”看她出來,拎著個卷軸樣的東西,有工作人員緊張地問了。

“你們是不是不太給上香供奉的?”安虞柚扭頭問他們,果然見這些工作人員露出點不好意思的表情。

再一問下來,果然。

這些其實大家早就知道,前麵選手也要扒拉出這件事情的,但大家沒太當回事,根本沒想到有這麼嚴重。

“唉……”安虞柚再次歎了一聲。

說直白點,這裡是兩批人。

一批是以老班長為首的戲班人馬,他們因為是吃這碗飯的,所以很知道輕重好歹,特彆重視和老祖宗的關係,不敢怠慢了祖師爺,所以他們供奉得很虔誠,哪怕知道戲班子沒了,偶爾回來唱唱戲,也會經常給打理香爐。

但他們也知道這會兒不比過去了,年輕人不愛聽這些東西,像他們這樣的戲班子能撐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再加上老班長捐出了大院等各種東西,這已經不是他們自家的私產,如今鬼戲院會被怎麼處理,也都是要看後麵的管理者了。

而另一批新來的管理者,對這些神像之類沒有多少虔誠的信念,對傳統戲劇等東西也不見多少真實的喜愛,就好比是個任務,是個普通工作,沒有多少信念感,沒有多少感情,自然也不見付出多少真心實意。

所以,各種神像等都被擠在了一塊兒,在明知道這是有些犯忌諱、不算很尊重信仰的情況下,他們也有理由,就好比說不能明著宣傳,財政有限,地方有限,沒有足夠的地兒容納供奉了——

舊時戲班子人多的時候,那是各家供著各家的,隻有菩薩是大家一塊兒供奉著的。

但這就導致了一個結果,菩薩感到了被冒犯,祂自然不會庇護一群不是祂信徒還不太尊敬祂的人。

當然,安虞柚私心裡覺得這並不是主要原因,因為她覺得菩薩不是這麼小氣記仇的神,人家頂級佛門大神很忙的,哪有空管你零星幾個人的信仰供奉問題,觀音都沒有到佛寺顯靈,哪至於來一個香火一般的戲院顯靈,不會顯靈,最多以觀世音威名提供“保護”。

她認為,沒起作用最關鍵的問題是,他們用菩薩的名頭賺錢,還引來了一些“孽障”——

有鬼怪企圖汙染神像,冒犯神像威嚴。

這是菩薩不能忍受的,但這種“汙穢”是後來人帶來的。

不乾不淨的人妄圖扮演真神,後又在此留下血孽,假鬼想假裝真神了,一些人還一無所覺地支持著“假貨”,於是觀音閉目以示態度——

在他們不做出改變之前,祂不出手懲戒,但也不打算幫忙。

“走吧,去前麵看看,我們和他們一起會和。”

“我估計那個想唱戲的鬼要出來了。”

話音落下,安虞柚聽到背景音樂似乎是換了一個。

“噯,這個我知道!是《打金枝》!”

打金枝講的是傲慢公主自持身份不願在公公大壽這天不願與公公賀壽,違背了傳統的孝道觀念,讓駙馬和公公顏麵儘失,於是駙馬打了她一巴掌,公主進宮與帝後告狀,但當帝後假意提出要斬了駙馬時,公主又嚇壞了非常不情願,而得知兒子乾的事情,公公立馬壓著駙馬也入宮請罪……

現在這段,差不多就是演的公主挨了巴掌,受了委屈,找爹娘告狀,說要治駙馬的罪。

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在一種莫名的力量催動下,大家坐在了觀眾席上,不肯吭聲。

要不是看著兩個大佬小悟師父和安虞柚都沒動,小紙人也依然護在他們身邊,大家早嚇到尖叫了。

舞台上的“鬼怪公主”演的是相當出色,即使一群人不懂戲曲,也能感覺得出公主的傲慢、嬌憨、任性和美麗。

這是個能遮掩自己鬼怪外貌,化為普通人形的女鬼,沒那麼好,也沒那麼差,但凶煞的感覺是大家都能感覺得出來的。

當然,如果麵前的“演員”不是鬼怪,尤其那些配角鬼不會那麼模樣恐怖,大家可能會更高興一些,現在都嚇得沒心思欣賞了。

“女鬼,啊,慘死的女鬼……我想起來了,還真的有一個死在唱戲中的女……”這人後麵的話沒說完,安虞柚和小悟師父都回頭看了他一眼,他馬上意會地住嘴了。

台上。

正當眾人以為那黑乎乎兩團的帝後說出要斬駙馬而公主會猶疑推脫時,卻不料那漂亮的名角兒鬼怪突然嬌笑一聲:

“要——要斬——”

她素手一指,隨手點了一個,好家夥,正指著有些發抖的陶安,於是一股莫名的力量直接將他挾製了起來,似乎是想把他拖去舞台上。

刷一下,滿臉冷色的譚哥站了起來,在場凝滯片刻,卻見這女鬼再度點點手指。

“就要斬他,要斬駙馬!”

女鬼可真不客氣,點完了陶安,又點了譚哥,兩個一起被控製、要上台了。

公主說,冒犯了我的必要付出代價,這當男人的打了老婆、當臣子之子的打了公主,她是尊貴的公主,駙馬不過是區區草民,連公公大宰相都說要他付出代價,那駙馬——

就去死唄!

眾人大驚。

沒想到這女鬼居然不按照套路來演,隨便抓了個帥氣的觀眾小哥就要哢嚓,彆說是大家的了,就是譚哥本人都顯得尤其凝重,似乎是在猶豫要不要反抗。

“不要胡鬨了。”安虞柚突然站了起來,皺著眉頭看著台上的名角兒,她應該就是這個鬼幻影場的控製者。

“你不要逼我動手,你既然有演戲唱戲的執念,為何不看看如今,現在的戲劇很興旺的,各種類型的都有,天南海北的你都能聽見,你何必拘泥於一個舊時的老戲本子?”

若女鬼對舊戲文不滿,儘可改寫故事,儘可以選擇一些和她口味的,有她這樣的能力,怎麼不能唱戲,說不準還能成為女明星,她卻要用此來害人,這不是找死呢嗎?

女鬼臉上的笑漸漸僵硬,她似乎有些惱怒,但眾人這會兒也回神了,幾個膽大的連忙給她介紹一些新式的改變戲文和戲本子內容,隻是女鬼仍然是無動於衷的模樣,仿佛是在積蓄力量。

“哎。”安虞柚歎了一聲。

“你把神像打開。”

“是、是的!”

得到吩咐,原本還戰戰兢兢的小江連忙強打精神,抖著手勉強打開了方才被安虞柚收起來的神像畫卷。

“請關二爺起!”

她話音落下,突然在神像上發出一陣刺目的金光。

那金光好像撕碎了黑暗一般。

刷一下子——

正是一道駭人的恐怖的刀光,在瞬間斬向那個女鬼!

隻聽一聲尖叫都沒有完整發出,方才還叫囂著要斬殺幾人的女鬼突然被打成粉碎。

在場一片寂靜,隨即所有光怪陸離的景象竟然也全都消失不見,就像是一層透明的泡泡被戳破了去。

“哇!”小江大呼一聲,眾人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

“結束了。”她轉頭看向眾人,並不想和他們過多解釋,這對他們不好。

“彆多想——哦,官方的人已經到了。”

看到了官方的人,大家這才鬆了口氣,臉上表情還是有些僵硬。

“咱們可真是看了場電影。”有人突然道。

“驚心動魄的那種嗎?”

“確實,魂兒都要嚇沒了。”

大家開著玩笑,氣氛假裝的輕快了起來,一群人連忙跟著跑出鬼戲院,把這要命的地方留給專業人士去負責,去掃尾。

《金剛經》有雲:“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意思是說,一切依靠因緣而生的法,都如夢幻,如泡沫中的影子,如霧靄一樣的不可琢磨,無常變幻,同時又如同閃電一樣的快速變化。應該按照這樣的看法來觀看世間的一切。*

安虞柚站在那裡,想的是那般神奇、光怪陸離的鬼怪幻象,到頭來抵不過一擊,帷幕被撕開,果如泡沫一般,散了個乾乾淨淨。

那妄圖作孽的鬼也終於是付出了代價。

想來還是十分令人唏噓。

“安小姐。”有個沒見過的官方人員和她行了個禮。

“你好。”安虞柚連忙和他走去了一邊兒。

“可以和你了解一下具體情況嗎?”

“可以的,我這就說給你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