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上午,醫生到家裡給霍白傾做檢查。
劉靜姍也在。
醫生在給霍白傾的眼睛塗藥水的時候,喬璐默不作聲地在旁邊幫忙遞東西。
從他們的交談中,喬璐大概得知,霍白傾半年前做完了第三次的角膜修複手術,術後恢複的還算可以,沒有嚴重感染症狀,沒有造成角膜瘢痕,按理說,他的視力應該會逐步恢複才對,但不知怎麼回事,他的恢複過程異常的緩慢,這麼些日子過去了,他的眼睛還是一點都看不見。
醫生和劉靜姍離開後,霍白傾閉著塗過藥水的眼睛躺在床上休息。
剛才塗藥的時候,他看起來很平靜,甚至連眉頭都沒怎麼皺過,後來喬璐才知道,這個過程其實是很疼的,但霍白傾什麼也沒有表現出來。
或許因為在之前大大小小的手術裡,他所承受的疼痛比這更痛苦數倍,以至於現在某些感知已經漸漸變得麻木。
不論是生理還是心理上。
下午,霍白傾吃了點東西,就坐在窗邊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安靜靠在沙發上的他,微微低垂著深邃的眉眼,黑色的短發看起來軟軟的。
他整個人隱在模糊的陰影裡,就像一幀充滿古早膠片質感的電影畫麵。
有一種安靜無聲的孤獨。
樓下,喬治正在庭院裡和雲姐玩飛盤,時不時興奮地叫兩聲。
喬璐照常沒話找話:“喬治玩得還挺開心的。”
見霍白傾沒回應,她又說:“今天天氣不錯,你還想出去走走嗎?”
霍白傾:“不想。”
喬璐再接再厲:“你上午沒健身,等會兒要不要我陪你去花園裡散散步,這也算是鍛煉了……”
“不用。”
“哦,其實偶爾休息幾下也沒什麼的,欸對了,你的身材是怎麼練得這麼好的?”喬璐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是有什麼專業的方法嗎?還是因為本身底子就好……”
“要是沒有話題,就不用尷尬硬聊。”霍白傾淡淡打斷她。
“……”喬璐搓了搓鼻尖。
之前劉靜姍特意囑咐她,平時要和霍白傾多溝通多聊天。
劉靜姍說,眼睛受傷的這一年裡,他變得
越來越沉默,家裡人一直都很擔心,怕他再這麼缺乏交流下去,整個人會完全封閉起來。
他們也曾試圖過找心理醫生,但日漸敏感的霍白傾十分排斥與抗拒,幾次之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能當初霍家選中喬璐的原因之一,就是覺得她和霍白傾年齡相仿,比較容易有話題。
但他這個人吧,是真的很難聊……
略顯尷尬地沉默了片刻,喬璐想起上午在霍老夫人房間門口,以及後來醫生與劉靜姍的對話。
心裡帶著些許疑問,她重新看向麵無表情的霍白傾,倏的攤開手心在他眼前輕輕揮動了兩下。
他的眼睛一動不動,臉上的表情也毫無變化。
條件反射騙不了人,他確實沒反應。
她無意識的,又再一次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果然還是連眼睫毛都沒動一下。
好像是真的什麼也看不見啊。
這麼想著,她剛想把手收回來,卻毫無防備的,忽然在半空中被捉住了手腕。
她輕輕怔了怔。
“你在乾什麼?”霍白傾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滿。
“我……沒……”喬璐局促。
他抓的其實不怎麼緊,可喬璐抽了一下,愣是沒抽回來。
他寬闊的手掌包裹住她纖細的手腕,她覺得自己被覆蓋住的那寸皮膚幾乎燙的要燒起來了。
他側過臉,眼角微微挑起。
“我看不見,但不代表我什麼都感覺不到。”
他鬆開了手,眼睛沒有對著她,似乎也因為這樣,他的語氣顯得更加冰冷了。
鎮靜下來,喬璐很快淡定找回符合自己此時的語調。
“我是看見有蟲子在你眼前飛來飛去,所以才……”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是嗎。”疑問句式,由他嘴裡說出來,就成了一句冷冷淡淡的語氣詞。
喬璐囁嚅:“對不起。”
霍白傾重新把臉轉回窗外,沒有說話。
喬璐轉動了下手腕,也沒吭聲。
安靜了一會兒,他忽然開口道:“聽說你選擇了二樓的房間。”
喬璐:“嗯,是的。”
霍白傾緩慢地說:“你不知道目前二樓隻有我在住嗎?”
喬璐:“知道啊。”
他抬了抬眉尖:“你不怕嗎?”
喬璐:“怕什麼?”
霍白傾
似乎猶豫了一下:“不怕我嗎?”
喬璐:“不怕啊。”
如果怕的話,她就不會單槍匹馬來到這裡了。
頓了頓,她又笑著補充一句:“你又不可怕。”
她語氣輕鬆,還帶著點傻氣的天真。
霍白傾抿著的唇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麼,可話到了嘴邊,又變成:“我想休息了。”
“哦,好,”喬璐已經習慣了他跳躍式的作息節奏,很自覺地往門外走去,“那我先不打擾你了。”
掩上門前,她又說一句:“我就在門口走廊上,有什麼事你就喊我。”
霍白傾:“嗯。”
她離開後,房間裡又恢複了原先的安靜。
霍白傾的身子慢慢靠向沙發,手心裡仿佛還殘存著方才那一縷餘溫。
雖然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但感覺應該是很瘦吧。
她的手腕極其纖細,皮膚薄薄的一層,瘦骨伶仃的,單薄得仿佛一小陣風就能刮走。
有時感覺她畏縮傻氣,有時她又會做出一些令他感到意外的行為。
一個奇怪的女生。
又發了一會兒呆後,霍白傾準備回床上躺著。
按住桌麵站起來的時候,他忽然感覺頭暈眩了一瞬,接著眼前隱約出現一道模糊而微弱的白光,短暫,快速,沒等他有什麼反應,朦朦朧朧的白光就消失了。
他的世界又重新墜入了無邊的黑暗。
怎麼回事?
他坐回椅子裡,微微喘著氣,心臟也跟著咚咚咚直跳。
直到晚上睡覺前,喬璐才有時間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等整理的差不多了,看時間已經將近零點。
不知是不是因為對陌生環境的不適應,雖然覺得疲乏,但躺在床上,喬璐翻來覆去好幾遍,怎麼也睡不著。
夜深露重,未拉攏的絳紫色窗簾中間,一枚彎月鑲嵌在幽深的天幕中,散發著冷白如霜的清輝。
半年前,N市美術協會與藝聯會共同舉辦了一場名家油畫藝術展。
畫家徐佳月生前的幾幅經典作品也是展品之一。
誰知沒兩天,協會忽然接到有人投訴,說徐佳月的“蝴蝶”係列涉嫌抄襲,要求美術館撤下她的所有相關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