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嚴言的視角裡, 他則是看見了無數在啼哭的嬰兒,有些很健康,甚至白白胖胖的;但也有些有著很明顯的身體缺陷……
嚴言痛苦地抱住了腦袋, 滔天的怨恨纏上他的靈魂,侵蝕了他的理智。
他跌坐在河水裡,滿目驚恐和扭曲,腦海裡全部都是各種被丟在叢林的畫麵。
被蛇分食、被野狗活生生吃掉、活活餓死然後引來各種蟲分食、被淹死……
完全沒有中幻覺的沈綏淵暫時沒有理會嚴言的異樣。沈霧隻說不能對異能者下手, 沒說不能對感染種下手。所以沈綏淵毫不猶豫地就直接伸手懟向那個感染種。
數不清的蘑菇形成盾牌擋在蘑菇怪麵前,沈綏淵這一拳就像是砸在了棉花上,哪怕他改勢成抓,黑長尖利的指甲也隻是劃破了點菌蓋,讓他的手沾上了些血紅的液體, 並沒有突破這層屏障。
沈綏淵麵不改色地收回手,然後用左手在自己右手手腕上劃了一道深可見肉的傷痕。黑灰紅色的血液頃刻而出, 在他麵色因為貧血而發白的刹那也同時變作了一把短刃。
沈綏淵的動作根本就沒有半秒的停頓,從收手、劃自己, 再到凝血刀,他始終在動,所以在血刃凝結出來的同時, 刀刃也直接隔著蘑菇屏障紮進了蘑菇怪的“臉”, 一刀直接讓嚴言中的幻覺破滅。
嚴言猛地掙紮而出, 大口喘息了兩下,再抬眼看去時, 就見“沈霧”比感染種還魔鬼。
那個溫和的青年,直接硬生生手撕了蘑菇怪,將血淋淋的、比起蘑菇更像是肉的東西送入了嘴裡。
他一口一口地將蘑菇怪吃掉,甚至蘑菇怪都還沒有死透, 在他撕第二下時,蘑菇怪都因為痛苦想要做最後的掙紮,卻被沈綏淵用另一隻手一把按住。他黑而尖利的指甲抵著蘑菇怪,像是貓戲弄耗子般,將活生生的感染種一口口吃掉。
那一瞬間門,嚴言甚至忘記了沈綏淵沒有被幻覺影響的事。他隻是那樣看著,愣愣地看著。
比起蘑菇怪,沈綏淵更像那個感染種。
沈綏淵低首舔舐了一下自己手上沾著的猩紅液體,嚴言注意到了他的舌頭比起一般人的偏細長。
但沈綏淵隻舔了一下,就頓住。他好像是被誰製止了動作,又或者隻是想到了什麼,蹲下身用河水洗掉了手上的血。
沈霧這才睜開自己的左眼,嘴裡還有點崩潰地念叨著:“多不乾淨啊!哥哥!你怎麼能舔手!好臟的!”
他突然感覺沈綏淵就像是什麼都不懂的三歲小孩。
沈綏淵把指甲縫裡的血絲都洗乾淨了,到底沒忍住回了句:“…你不在意我生吃,在意我舔手?”
“生吃那是沒條件。”沈霧嘀咕:“我都想好了以後要隨身帶個火機…你現在有水洗手,舔什麼啊!”
沈綏淵撚了撚自己指腹上的水漬:“不想浪費。”
沈霧:“……”
他無法理解:“就這麼好吃嗎?”
“也沒有說特彆好吃。”沈綏淵懶懶道:“沒有‘相簿’好吃。但主要是餓了。”
沈霧默了下:“你現在還餓?”
沈綏淵看著洞穴裡枯萎到像是曬乾了的蘑菇,語調多少有些淡,像是在壓抑著什麼:“嗯。這些勉強還可以吃一吃。”
沈綏淵說是可以,但他沒有第一時間門動,一直等到沈霧無可奈何地說“那你吃吧”,沈綏淵才揚揚唇,眉眼終於輕快了點,開始掃蕩洞穴裡的蘑菇。
在後麵默默站起來的嚴言看著“沈霧”的背影,掙紮了足足一分鐘,結局是用小刀幫沈綏淵把乾癟的蘑菇收集起來,給沈綏淵提供夥食,節省時間門。
沈綏淵稍挑眉:“多謝。”
嚴言搖搖頭,用小刀在自己剛摸到的石頭上寫:【這個病變區還沒有結束】
按照沈霧的猜測,病變區是有一個“支撐”的,也就是核心感染種。
沈綏淵剛剛殺了一個蘑菇怪,但無論是沈霧還是嚴言都不覺得這個病變區就此“瓦解”了。
更重要的是沈霧終於知道沈綏淵的新能力是什麼了。
沈綏淵可以免疫幻覺了!
這也太爽了!
沈綏淵聽著沈霧在腦海裡興奮,稍有無奈:“我怎麼感覺你在玩養成?”
沈霧大大方方:“是啊,我養成我自己嘛。”
這確實沒毛病。
沈綏淵無法反駁。
他咽下嘴裡的乾蘑菇,看著嚴言,雖然他學沈霧已經很像,但其實仔細分辨會就發現沈綏淵和沈霧還是有所不同的。
沈霧的溫和就是溫和,會讓人覺得舒服、不自覺地放鬆下來,但沈綏淵卻帶著些許疏離和漫不經心,細細品去,還能覺出些沒由頭的危險。
“嗯。”沈綏淵問他:“你覺得王載故意引我們來這的可能性有多大?”
嚴言稍頓:【你是覺得他在這裡麵起到一些作用?他說的都是騙我們的?】
沈綏淵:“不一定是騙我們的。”
他垂眼看著自己手裡的乾蘑菇:“但他在這些事情中一定起到了一些作用。來得那麼快,還能順利帶我們進孤山…你覺得他一個年輕人知道的路,村裡的老人不知道?既然他們在這條河裡丟棄過嬰兒,甚至這個洞穴裡還有蘑菇,那就代表他們肯定知道這裡。”
“要麼是這條路並不能進入孤山,要麼就是王載有問題。”
沈綏淵說著說著,語調又多顯了幾分懶散:“而我更傾向於後者,畢竟就算這條路不通往孤山,我想這個村子裡的人封孤山,多半不是為了蘑菇,而是知道自己的異樣來源於孤山,就是不知道他們是明白和被他們祖祖輩輩拋棄的女嬰有關係,還是另有彆的猜測。”
嚴言皺眉,眉眼裡流露出些許困惑。
還不等他刻石求問,沈綏淵就在沈霧的指示下繼續道:“你不覺得王載提到的‘曉曉’是個關鍵嗎?”
第一次王載是在嚴言【言靈】的控製下跟他們說了曉曉,這個撿來的孩子。
沈霧始終覺得,這個孩子在這裡麵也是一個關鍵線索。畢竟就算是撿來的,這些村民為什麼要說她是感染種?
“我覺得,曉曉和這個村子男人變女人的異樣有關。”
嚴言聞言,並沒有反駁,而是流露出了深思。
他們繼續往前走,越往深處,陰寒的感覺就越發濃鬱,而且沈綏淵能夠感覺到很明顯是在上坡。
走到最後,河水也到了儘頭,路也終於寬敞了一點,但也隻是一點。
沈綏淵低頭擰乾褲子的水,嚴言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口,他嗓音不知道是天生這麼沙啞,還是後來導致的:“我之前處理過一個說是特殊,卻也並不罕見的事件。”
沈綏淵掀掀眼皮,示意他繼續,沈霧也做好了聽故事的準備。
“也算是在比較偏的地方,有一戶人家不知道是聽誰說的,覺得吃了感染種就可以百分百覺醒異能,於是他們找了沒有什麼攻擊性的植物感染種……吃了它。”
沈霧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甚至倒吸了口氣:“你說什麼?瘋了吧?!”
嚴言低聲道:“我發現時和你的心情是一樣的。”
但這個世界就是有太多荒唐的事。
而且……
嚴言看向沈霧,多少有點沉默了。
沈霧get到他的想法,也默了下:“…我這個是異能促使的,我也是覺醒異能後才吃感染種的。隻有吃感染種我才能飽腹。”
嚴言心說聞所未聞。
不過他沒多說什麼,而是道:“按照理論來說,他們吃了感染種,就是感染了X病毒,結局隻會有兩個。”
要麼變成感染種,要麼覺醒異能。
沈霧知道。這個東西已經不需要刻意去學,在這二十一年裡已經讓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記住了,成為了新的常識。
“可他們變成了介於感染種和人類之間門的存在。”
嚴言皺著眉說:“他們保留了作為人的所有記憶,也有理智,外表看上去和人並沒有任何的區彆,甚至沒有得到異能。他們的生活唯一發生的改變就是他們隻喝水,喜歡曬早晨和黃昏的太陽,還會吃化肥。並且總想栽進土裡。”
沈霧:“……?”
他遲疑:“他們這是…習性變成了植物?”
嚴言搖頭又點頭:“我不清楚,但我覺得也是。後來這戶人家被送進了研究所,我也不知道後續了。”
畢竟他隻是行動人員,不是科研人員。
聽完嚴言的這個“故事”後,沈霧再看這個村子發生的異樣,稍擰著眉,似有所悟:“如果…王際的兒子…不,如果出現異變的所有人分食了一個隻吃蘑菇的感染種……那麼他們的行動就能被解釋了。”
但,為什麼會由男的變成女的呢?
尛尛出事後會解體成X病毒。
X病毒承載著她的意識……
那是不是代表X病毒也可以凝聚意識?
沈霧看著嚴言:“你覺得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靈魂,曉曉是孤山所有怨魂通過X病毒凝聚變成的感染種,而這個感染種又被王家村的人當做百分百覺醒異能的靈丹妙藥分食了……可能嗎?”
嚴言心尖狠狠一顫,他看著沈霧溫和的眉眼,不得不承認:“…完全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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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雲壓著,乍一看是白的,細細分辨就能發現有些灰蒙蒙,好像要下雨,但又似乎憋不下來。
王家村外,穿著異管局製服的工作人員來去匆匆:“經檢測確認即將變為病變區!”
隨著這一聲落地,不需要坐在麵包車裡的人下達命令,麵包車頂上咬著什麼的女人一把咬碎了嘴裡的東西,隨手將棍子丟進了垃圾桶裡,然後起身發動異能。
城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堆疊上去,在遠處的路青冷淡地掃了眼,到底還是終身一躍跳進了王家村的範圍內。
她看到這次任務嚴言也在時,就知道事情比較棘手了,猜得到自己多半得踏入這趟渾水,隻是沒想到他們來得那麼快。
異常管理局…到底不是吃乾飯的。
希望不會暴露。
路青這麼想著,腳尖才落在地上,彆說站穩了,甚至腳後跟都還沒著地,就忽覺危險。
她毫不猶豫地踮著腳憑借著自己強大的腰力轉身,同時一抬手往自己身前一橫,不屬於這個季節的冰瞬間凝固在她身前,將一些黑色的東西凝結住。
然而影子一樣的刀刃還是掛在了她的脖頸上,用最粗暴的辦法凝固住了她後續的動作。
“你每次的反應速度都讓我詫異。”
陰冷含笑的聲音在路青耳邊響起,一雙漆黑到像是染了墨的手從她背後伸出,一隻手攬住了她的腰,另一隻手如蛇一般攀附在了她抬起的手臂上:“阿青,你真的隻有乙級嗎?”
路青冷冷:“我要是不止乙級,你早就死在我手裡了。”
路青背後的影子人發出如同銀鈴般的笑聲,聽著好像很愉快,卻又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假:“也是,真可惜。”
她的手撫上路青的下頜線:“我可是很期待死在你手裡的。”
路青站在那兒,沒有給予這句話半點情緒,隻是問:“你怎麼在這兒?”
黑影人似乎很詫異她的問題:“明知故問?阿青啊,你怎麼也玩這一手了?大家不都是為他而來的麼?”
路青心裡一緊,腦子裡有一根弦繃起。
夜薇也是為了王來的?
他們是怎麼知道王的?
路青沒有答話,夜薇稍稍眯眼,指尖點上路青的脖頸,動作看似親昵,但其實全是殺機:“阿青,你身邊那個礙眼的紫毛呢?”
路青還是沒有說話,夜薇便以為他們玩了一手調虎離山,直接收了自己的刀刃,猛地推了一把路青,化作一團影子在地上飛速遊去。
知道她誤會了什麼,且注意到她的方向並不是向著她心裡念著的那個方向而去,路青抬抬手,照出冰棱大概砸了兩下裝作阻攔。
等夜薇走遠後,路青冷淡地看著地麵上留下來的冰棱,散了異能的同時皺了下眉。
夜薇他們不是為他而來的,那是為了誰?
王家村還有什麼?
疑惑才起不過半秒,路青就收了心思。夜薇他們怎麼樣和他們無關,就算有關係,先生沒有與她說那些事,那她就不用管。先生自有安排。
那頭夜薇匆匆趕到目的地時,特意警戒了一會兒,沒看到那礙眼的小紫毛,她才放鬆下來。
正好坐在院子裡的少年稍皺起眉,似有所覺地掃了眼樹下的影子,於是夜薇現出“身形”來。
一個3d黑影立在樹下,她清亮帶著些許柔媚的女聲響起:“自我介紹一下,新人類,夜薇。”
夜薇勾勾唇:“我代表我背後的組織向你發出正式邀請。”
少年不鹹不淡地收回目光:“我沒興趣。”
夜薇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你乾了這麼一大票事,然後說你沒興趣加入新人類?小弟弟,現在外麵可是被異管局圍起來了,你知道你的下場是什麼嗎?你想死?”
少年:“不想,但我對加入你們沒興趣。”
夜薇稍眯眼:“你不會想加入異常管理局吧?”
以他的特殊…異常管理局不是沒可能考慮收作編外人員,畢竟嚴言就是最好的例子。
但少年還是那句仿佛被設定好了的機械話語:“沒興趣。”
夜薇還想說什麼,就見少年忽然變了臉,那張原本普通的臉忽然變成了一個可愛的娃娃臉,娃娃臉衝她張嘴低吼了聲,聽上去是奶聲奶氣、跟賣萌似的威脅,但實際上夜薇瞬間門就被好幾個嬰兒怨靈纏住,甚至有一個直接咬了她的腿一口,生生咬出一圈牙印,血都流了出來。
夜薇吃痛,想動手,可到底還是沒有,隻是隱入了影子裡消失不見。
少年又變回了自己的臉。他靜坐在那兒好一會兒,低垂著腦袋,沒有人可以看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何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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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沒手機打字,石頭上刻又太慢,所以嚴言是直接跟沈霧說的:“這世上肯定有靈魂,也有‘鬼’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