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餅果子的香氣不如烤肉火鍋炸串那樣霸道猛烈, 然而小麥和雞蛋被鐵鍋炙烤的香氣，又有一種原始單純但動人的香氣。
薄餅上刷上鹹甜濃鬱的醬料，柔軟的麵皮和雞蛋裡包著酥脆的薄脆, 一口咬下，口感豐富的每一層都帶著獨有的特殊香氣, 點睛之筆的黑芝麻更是絕殺。
傑克受不了了，拿著錢袋就要往香氣最濃鬱的地方走去，然而他才前進了幾步，就被數十道的目光盯住了。
倒不是工人大哥們被他的插隊行為激怒了，而是——
“你不是我們工業區的工人吧？沒有飯卡你是買不了的。”
要是換做平時，傑克都懶得和這些等級隻有個位數的下等人說話, 但剛剛被警告過的他暫時收斂了性子, 禮貌地問：“什麼是飯卡？”
工人解釋了一下，傑克一聽自己堂堂一個45級高級劍士在這裡能享受到的特權還沒有一個低賤的平民多, 當即豎起眉毛就要發火。
“傑克少爺, 冷靜, 冷靜一下！”醒來的護衛們一出門就看到自家少爺似乎要和彆人起衝突，立刻就衝了上來。
“亡靈，亡靈亡靈亡靈——”從亡靈那打聽來了一些消息的護衛語速飛快地挑了重點, “那群亡靈是治安隊, 專門管治安的。”
傑克：“……”治安官, 傑克是不怕的, 但治安亡靈……他這輩子不想再和亡靈打第二次交道了！
“少爺, 聽說內城有專門接待遊客的小吃街, 我們去那裡逛逛吧。”
護衛們給了他台階，傑克便馬不停蹄地順著台階下來了。
“也行，去那裡看看吧。”
傑克的到來和離開在工人群體裡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 貴族是什麼樣的做派，他們早就體會過很多很多很多次了。
他們連看著傑克和他的護衛們走遠，都嫌浪費時間，對他們來說排隊買煎餅果子然後帶著一天的好心情去上工才是最要緊的事情。
隻是轉過身去排隊時，有人小聲嘟囔了一句：“我們也不是平民。”
蘭斯維利的奴隸比平民多太多了，多到“平民”在蘭斯維利早已經屬於是“珍稀物種”一樣的存在。
但似乎已經很久……他們沒再想起過自己低賤的奴隸身份。
每天在工廠裡上班的人足有上萬人，每個人都乾著自己的工作，上班時間好好工作，休息時間討論著前幾天的哪道菜真好吃、中午吃什麼、晚上吃什麼、要不要一起出去吃夜宵、以及明天吃什麼。
要說能取代這些頭等大事成為話題的，也就隻有掃盲班這件事情了。
掃盲班這件事，斐洛司在很早之前就開始籌劃了，但蘭斯維利實在是太破，哪裡都需要大修大補，能用的人更是少得可憐。
但經過這段時間的拆遷和重建，初步的城市框架已經被搭建好了，工人們的工程量不再是大得沒有任何喘息時間。
最重要的是——月考要開始了！
月考結束後，基礎文字合格的學生將成為掃盲班的老師，給工資補貼。
能讓他們賺錢的同時，還能鞏固一把知識。
*
“讓讓，麻煩讓讓……”
莉莉絲和同學們抱著一大摞的作業本在道路上跑得飛快，她是B班的“工作委員”，要負責督促班裡同伴的工作情況。
能上班的孩子都格外珍惜這個機會，每一個都工作得十分認真，倒是不需要她的過多督促，反倒因為太過認真，工作本用完了。
上班第一天領的那一套作業本，在卷王們的瘋狂努力下，連半個學期也沒有堅持到，每天都是超額完成工作量，這還不算他們偷偷在背後完成的練習。
工作本用完了，但他們還得繼續工作，於是大家湊在一起商量過後一起湊了工分想要“批發”億點工作本。
工作本文具店就有賣，最便宜的工作本一銅兩本，莉莉絲他們要買五千本，於是文具店老板就給他們打了折，2000銅幣就行了。
這五千本本子莉莉絲一個肯定是搬不回去的，於是她喊來了班裡力氣最大的幾個男生，五個人一人一千本。
小童工們每天在學校裡吃得飽飽的，還有各種冥想課劍術課體能課……抱著一千本本子狂奔的體力不在話下。
但阻礙他們在上課前準時回到學校的不是體力，而是洶湧的人群。
“讓讓，讓讓，麻煩讓我們回去，上班要遲到了！”
從未見過外麵世界的小童工們很好騙，斐洛司說他們是在給他打工，他們就一直深信不疑。
雖然事實上也是如此。
“讓讓，麻煩讓一下！”
沒有插隊的不文明現象，大部分遊客也樂於讓一下，給小孩行個方便，但是進行得很順利的路程到了傑克這裡，就卡住了。
如果隻是傑克一個人的話，他們拜托他前麵或是後麵的客人，寬敞的馬路上那麼多人，隨便誰讓一下都行，但傑克還帶著他的53人護衛軍，一排排開直接將路堵死了。
“拜托了，可以讓一下嗎？我們上工要遲到了。”上工遲到不扣錢，但會影響平時考核成績，愛崗敬業好小童工是根本舍不得被扣去哪怕半分的。
“上工”這兩個字眼顯然勾起了傑克的不好回憶。
剛才他尊重亡靈的治安官工作職責，但他現在什麼也沒乾，隻是站著不動，這總不能也違反了什麼治安管理條例吧？
莉莉絲和其他四個男孩的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他們不是平民就是奴隸，本就忍受了苦難，很能吃苦的他們早就對一切習以為常，但或許是這段時間吃飽穿暖的生活養壞了他們的性格，一點點小事情，也讓他們變得軟弱矯情了起來。
“尊敬的超凡者閣下，我們真的要遲到了，可以讓一讓嗎？”
傑克終於屈尊地低眼看了他們一眼，這一眼，讓他的心猛地咯噔一下。
穿著打扮往法師風格靠攏的孩子看起來很小，還不到他腰過，最多五六歲的樣子，等級也很低，女孩lv.8，四個男孩都是lv.7，低得可憐。
傑克在六歲的時候就已經lv.10，他自然有資格蔑視這些庸才，但他們的數量讓他心驚不已。
他可是斯塔那領主最受寵的孩子，天賦高，資源多，自從滿月被檢測出A-天賦後就一直接受最好的教育，這樣才在六歲升級到lv.10。
而這些小孩呢？從條件看就知道他們的日子連最基本的體麵也過不下去了。
他們的衣服料子並不是最上等的，衣角袖口沒有金邊，身上更沒有佩戴寶石，或許是哪個沒落貴族家的孩子，但出門連充麵子的寶石也沒有，沒落到這種程度的貴族，不值一提。
然而紮堆地出現lv.8和lv.7，這就很可怕了。
傑克拒絕去想在資源條件不同等的情況下，他們隻比當年的自己差一點是否意味著他們的天賦比自己更高的可能。
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但馬上克製了下來，這幾個孩子有些可怕了，不對，應該說培養出他們的家族有些可怕。
傑克的眼睛在他們身上掃視時，最後停留在他們胸口用絲線繡出的花紋上。
沒見過的家徽，究竟是哪個呢……
正在糾結如何將話題“不留痕跡”地轉移到上門拜訪，一聲怒喝就響了起來。
“你們彆太過分！”
傑克氣不順，一副就要拿五個孩子出氣的樣子鬨出的動靜並不小。
但能夠文明排隊不插隊的客人們習慣了野蠻生長的弱肉強食，並沒有“見義勇為”“樂於助人”的這種概念。
老麥克本也想當個瞎子，但他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握著法杖出來了。
“麥克老板？”莉莉絲驚訝地睜大了雙眼。
老麥克上前幾步將五個孩子擋在了身後，沒有砸資源保養的身體顯露出他這個年紀的衰老。
老麥克本不是喜歡多管閒事的那類勇者聖父式人物，但那一次公開審理的場景不斷地在他腦海中反複播放著，似乎在告訴他，那樣不對，他們這麼做是不對的！
老麥克對莉莉絲本沒有多餘的同情心，雖然她在自己的酒館裡幫忙，但他仁慈地給了她工錢，光這一點就比太老板強上很多了！
然而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莉莉絲的父母提著禮物上門哀求他放莉莉絲去領主的工廠上班時，他沉默了很久。
一邊是奇蒂派被砍下腦袋的血腥，一邊是領主的招工公告。
他不敢不答應，但是莉莉絲離開的這段時間，他也思考了很多。
腦海中出現次數最多的，是龍頭鍘下一個又一個腦袋。
貴族、超凡者、官吏、護城軍……一個又一個，隻要是殺了人的，都被判了死刑。
接著身體和靈魂也要變成亡靈，為這座城市無休止地工作下去。
那一刻，給老麥克的震撼是無語倫比的。
斐洛司沒有說什麼“人人平等”“王子與庶民同罪”的大道理，他隻是乾脆利落地讓一堆人的腦袋咚咚咚地落了地。
老麥克這輩子見過比這可怕很多的死亡現場，但給他震撼最大的，隻有這次。
看到和奇蒂少爺差不多氣質的貴族少爺用輕蔑且嘲弄的姿態欺負莉莉絲和她的同伴時，老麥克的腦海裡竟然浮現出了這張傲慢的臉哭嚎著哀求的表情，接著龍頭鍘毫無憐憫地落下，腦袋咕嚕嚕地在上滾滿了灰，最後身體站了起來，繞著龍頭鍘到另一側撿起腦袋加入亡靈清潔工大軍。
“這位少爺，”老麥克知道自己衝動了，他也不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死的人，哪裡來的不畏貴族的勇氣，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你去我們蘭斯維利最著名的景點看過嗎？”
傑克因為他的話題跳躍度愣了一下，被一個30級庸才法師當場下麵子的憤怒都卡殼了。
“什麼？”
老麥克給他指了路：“從這邊過去，往左拐，再往右，走過公園再走一千米，就能看到了。”
老麥克以一副閱曆深厚的長者口吻道：“去看看吧，對你這個年紀這個身份的天之驕子沒壞處。”
傑克總覺得他不像在誇自己，但是、但是他說我是天子驕子欸！
“少爺，我買到煎餅果子了！少爺您快吃！”護衛帶著熱氣騰騰的煎餅果子跑了過來，忍著狂咽口水的狼狽和不舍將東西遞給了傑克。
心中雖然有一萬個不舍，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想再看到亡靈了！就算是為了處理其他人也不想！
不太想見亡靈治安官的傑克有了雙重台階，勉為其難下來了，哼了一聲，拿、搶過煎餅果子轉身就走。
浪費了自己“每人限購一套”名額的護衛悵然若失地看著傑克的背影，虛空抓了一把空氣，將手拿到鼻下嗅了嗅，似乎還能聞見煎餅果子在他手上待過的痕跡。
想吃嗚嗚嗚……那麼香，一定很好吃吧……
傑克帶著護衛，按照老麥克指的路線，很順利地就來到了“最著名的景點”附近，但僅僅隻是靠近，山一樣的威壓就湧了過來，傑克短促地尖叫了一聲，接著咚地一下被壓成了人餅癱軟在地上動彈不得。
保護他安全的護衛們也好不到哪裡去，有比他情況好一些的，但更多的是比他更慘的。
路過的人見怪不怪，遊客的主要群體來自混亂海域，會觸發龍頭鍘的被動屬性再正常不過了。
“嗚嗚嗚，好痛啊，sirisirisiri——呼叫siri我需要幫助嗚嗚嗚……”僅僅是一天過去，傑克早已經忘記了出發時的雄赳赳氣昂昂。
先是被亡靈嚇得魔力紊亂，然後是被乾淨整齊強迫症福利的城市震驚，接著又被龍頭鍘的威壓乾趴下，如果不是煎餅果子太好吃，他都要對蘭斯維利這個城市產生心理陰影了。
“嗚嗚嗚嗚，siri你快來救我啊！我的煎餅果子掉到地上了，我夠不到啊嗚嗚嗚……”他用力地伸長了舌頭，然而總是差了那麼一點點，就是那麼一點點，看得到吃不到的折磨幾乎要成為最後一根稻草將他壓垮了。
*
親眼看著傑克一行人離開，老麥克給五個孩子每人塞了一顆糖果：“快回去上工吧。”
莉莉絲猶豫地看著老麥克，四個男孩也不敢收下。
“快回去吧，不是要到上工時間了嗎？”
提起這個，莉莉絲幾個不敢再有然後的耽誤，道了聲謝飛奔著跑進了“崗前培訓基地”的大門。
看著孩子們小時在“工廠”的身影，老麥克眼中浮現出無數複雜的情緒，和傑克這種外鄉人不同，老麥克“對製糖廠”的情況可太清楚了。
雖然打著製糖廠的名義，但老麥克知道，那裡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地方。
數千名的超凡者，這是什麼概念？！
恐怖，可怕。
小的隻有四歲，大的也不超過十八歲，但他們的等級卻沒有低於lv.5的。
老麥克根本不敢相信再過一百年那裡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
但是……他知道那個時候的蘭斯維利將會是這個位麵最不可招惹的存在。
蘭斯維利目前的遊客大部分是魔法種族，他們生來就有不低的等級，lv.8對他們來說和lv.0沒有任何區彆，都是螞蟻。
外來的人類遊客不太清楚蘭斯維利原本的情況，孩子們大部分時間都在學校裡，學校不對外，開放，因此也不太清楚，哪怕遇到了一些小孩，也隻會將他們當成了哪家貴族的孩子。
至於蘭斯維利的原住民……大部分的平民和奴隸隻知道超凡者很厲害，但什麼是超凡者，超凡者能怎麼厲害，他們沒有概念。
因為多次複活的關係，平民和奴隸裡也有不少超凡者，但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超凡者，隻是以為自己吃飽了力氣變大了身體變結實了。
小孩們就更沒有概念了。
像老麥克這樣既是原住民又是超凡者能看出真相的，連在公開場合討論這件事情的膽子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