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火山摯戀 靈魂伴侶(1 / 2)

匪石 伏淵 11361 字 10個月前

期末周開始後, 學校停了課,張嶽也回來了。宋修筠花半個小時跟他把期末卷子出完,後續監考由張嶽自己主持, 這學期的代課至此便告一段落,剩下的日子就在家做課題申報, 日子過得好不悠閒。

反觀唐岫,好不容易趕完實驗報告和論文,一周要連著考五門課,每天二十四小時待機,麵容憔悴不說,頭發都掉了好幾把。看得宋修筠又是給她燉老母雞又是給燉羊肉湯, 連芝麻都磨了好幾斤, 每天早上要喝一碗芝麻糊。

等痛苦的十二月終於迎來結束,唐岫周五考完最後一門, 元旦假期也開始了, 當天中午跟唐峪和沈穎則出去狠狠吃了一頓日料放題慶祝, 又去足浴店裡做了個全身推拿。

這幾年的足浴店裡都裝上了4K投影屏,還有小吃水果自助,他們一整個下午就這樣耗在店裡, 無論男女, 都被沈穎則摁頭看Kpop女團跳舞。

一連看了二十多個舞台, 唐岫覺得中午的日料依舊在胃裡頂得慌, 發消息給宋修筠, 讓他晚上彆做自己的飯了。

直到晚上七點多, 她跟唐峪快都被美女看得老眼昏花了,沈穎則才高抬貴手,讓唐峪送她回去。

到家時宋修筠照舊一身家居服, 正在熨衣服,燉盅裡給她煮了荸薺糖水,屋裡開著暖氣和加濕器,舒舒服服的。

唐岫長出了一口氣,回到家才覺得自己一天下來真累了。放下包跟他打過招呼,到廚房裡舀了一碗糖水,加了桂花蜜,靠在椅子上擼著狗,腦袋放空地歇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去洗澡。

天氣漸冷,澡也洗得格外久。唐岫連著一個星期沒睡一個飽覺,換上睡衣吹頭發的檔口,眼睛在“嗚嗚”的暖風裡不由眯成一道縫,逐漸昏昏欲睡。

可這個點睡覺未免太早了,她怕自己又像上次一樣,淩晨醒過來之後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夢。再說明天是元旦,跨年夜總歸是有不一樣的意義的,一覺睡過去豈不是太浪費了。

唐岫舍不得,關掉吹風機後,發呆了兩秒,拖著拖鞋去客廳。

宋修筠打小就被唐昶允誇眼裡有活,這會兒正用滾筒粘沙發上的貓毛。唐岫看著他,想了想問:“你一會兒有空嗎?”

“有空,怎麼了?”宋修筠抬起頭來。

“我期末周之前存了一部紀錄片,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看?”唐岫邀請他,態度很直接。

“好。”宋修筠答應得也快,收起手裡的滾筒,幫她打開客廳的投影幕,才又問,“紀錄片叫什麼?”

“《火山摯戀》,年初聖丹斯電影節上放映的,講一對火山學家的故事,我看過幾個片段,畫麵很美,網上的評價也很好。”唐岫回答。

“好像聽說過。”宋修筠輕點了點頭,等她在平板上找出紀錄片投屏的檔口,去廚房泡了兩杯茉莉花茶,安神助眠。

唐岫用投影儀看電影時有她的一整套流程,在影片播放之前按下了暫停鍵,問宋修筠:“我想把我的被子拿出來,你介意嗎?”

“不介意,去吧。”宋修筠正挨個把家裡的燈關掉,溫聲道。

於是唐岫回房間把她的羽絨被和靠枕抱了出來,在沙發上搭出一個小窩,冬天裹著被子看電影是最舒服的。

羽絨被很輕薄,沙發又是四人座的,足夠大,放上去不算誇張,給宋修筠留出了足夠的空間。

等客廳隻剩熒幕散發出的微光,唐岫抱著莫奈盤腿坐好,宋修筠也把小貓從貓屋裡抱出來了,跨年夜讓她一塊兒熱鬨一下。

紀錄片的節奏很慢,早期熒幕的畫麵比例是4:3,落在投影屏上,左右便留出兩段空白的黑色。英文旁白的情緒很平和,女聲的娓娓低語作為線索,串聯起兩位火山學家留下的影像資料,讓人全身心地放鬆下來。

屏幕外的兩個人平常都不是活潑的性格,安靜下來更甚。唐岫整個人縮在被子裡,隻露出她和莫奈一大一小兩顆腦袋。宋修筠的姿勢相較她要舒展一些,後頸枕著沙發,側臉被冷色調的光映得雪白,深邃的瞳仁上的光芒隨著畫麵的變化而躍動。

透過窗簾,窗外的夜色燦燦的,大概也隻有他們家把燈全都熄了,黑暗中隻剩這抹柔和的旁白,以及莫奈伸腿在羽絨被上撥動的“沙拉沙拉”聲。

畫麵開始時的色調飽和度很低,從一望無際的白色雪原到黑白畫麵的訪談和老照片,講述了莫裡斯和卡蒂婭的初識與相愛的多個版本的猜測與可能,斯人已逝,這段經曆已經無法考證。

但最終的結果是肯定的,他們在阿爾薩斯舉行婚禮,在聖托裡尼的火山島上度過蜜月,並且從那之後,“人生隻會有火山、火山和火山”。

畫麵逐漸變得明媚,意大利的盛夏,聖托裡尼的落日,沸騰的火山,與在赤紅的深淵邊共舞的一對愛人。

唐岫之前沒怎麼接觸過地質學相關的內容,隨著敘事的推進,不由為屏幕上的畫麵所震撼。經由故事主人公的眼睛與相機鏡頭,她第一次如此接近地凝視石頭的紋理、水泉的呼吸、地表的張裂與空氣中的熱浪。

在人類之外,地球本身便構築出了無限的意義。

岩漿上湧,將要突破地表時,火山口噴出大量白色氣體,在風的推動下沿著山體拉長,飄動,像無數招展的旌旗。

在陰沉的灰藍色的雪天,被深色的火山灰和岩石所覆蓋的寂靜世界中,某一刻,終於迎來這場盛大的爆發。

光和火焰噴湧而出,有了聲音,色彩和溫度,世界的意義隨之誕生。

紅火山的噴發擁有無數種姿態,岩漿沸騰,在某一刻大量噴濺,映著天幕,像一樹熾紅的楓葉,或是漫天花雨。

黑色的玄武岩像棉紗一樣被撕裂,在沸騰的岩漿中漂浮起來,隨著地勢一邊融化一邊流動。將要入海時,它們成為燒得極柔軟和通透的橙紅色琉璃,從岩石中滴落,不斷滴落在疏鬆多孔的礁石上,隨著浪潮的翻湧,在“嗤嗤”的輕響中逐漸膨脹熄滅成為石頭。

至於岩漿熾熱流淌過的河床,這些流動的姿態會在日後凝固,成為閃閃發光的玄武岩,在太陽的照射下靜靜等待地球的下一次脈動。

唐岫看到這裡,已經完全為眼前的畫麵所俘虜。即便渾身上下都困得蜷縮起來,眼睛也酸澀得直打架,大腦依舊是清醒的,甚至在不著調地思考,岩漿聞起來會是什麼味道的。

她當然知道那應該是硫化物的氣味,並不好聞,可畫麵上的噴發的熔岩像一束盛放的玫瑰,讓人忍不住去想象某種火熱的芳香。

隻是她懷裡的小狗無法分辨紅色,熒幕裡的畫麵對她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吸引力。在唐岫出神的檔口,偷偷伸手去刨被窩,羽絨被窸窣作響,最後成功從她懷裡鑽出來,轉頭便拿濕漉漉的鼻子去拱隔壁的梅乾。

梅乾看莫奈靠近,下意識抬爪去擋,細聲細氣地叫了一聲。

宋修筠感覺到一貓一狗的動靜,低頭看了眼,伸手揉揉莫奈的腦袋,不著痕跡地往唐岫那頭坐了坐。

唐岫察覺到什麼,慢半拍地轉過頭來,頓了頓,問他:“你說岩漿能像琉璃一樣吹成花瓶嗎?”

她剛才看到紀錄片中的一個片段就在思考這個問題了,不論是光澤還是質感,這兩種物質都很相似。

宋修筠聞言,微怔了怔,不由彎起唇角。她的想法和他幾分鐘前閃現的念頭不謀而合,他也習慣性地思考了答案:“我想是可以的,琉璃最常用的原料是石英砂,和岩漿一樣,主要成分都是矽酸鹽,流動狀態下的溫度接近,現有的琉璃製作工藝完全可以應用在岩漿上,隻是原料的保存要求很嚴苛。”

唐岫本來隻是隨口拋出這個無厘頭的問題,還以為他會說“我也不知道”或是“你怎麼想到問這個”,完全沒料到他不僅回答了,還認真考慮了可能性。錯愕地睜大眼睛望著他,片刻後,被他的話逗笑了:“是很苛刻,琉璃師傅得站在火山口取現成的,加上岩漿裡的雜質太多,塑形冷卻之後表麵應該會很粗糙,顏色也不漂亮。”

火焰在她臉上晃動出柔和的暖色,他們就這樣順著這個奇怪的念頭往下想,唐岫甚至提出:“但是肯定很特彆,如果有像莫裡斯一樣的火山學家兼藝術家,說不定會創作出火山製品,連名字都是現成的,比如……埃特納的花瓶。”

“的確。”宋修筠笑著點頭讚同。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一起坐下來欣賞紀錄片,本來是習慣安靜的兩個人,卻因為這個怪問題打開了話匣,隨著影片的推展漫無邊際地聊起了天,聲音低低的,在閃著微光的夜色中交織在一起。

原本橫亙在兩人之間的羽絨被讓莫奈踩散了,唐岫也沒整理,就這樣散開來,留出一道可供進出的通道。於是以此為媒介,他們不知不覺坐近了,可以讓莫奈把頭枕在被子上,兩條短腿踩在宋修筠身上。

梅乾連著打了好多哈欠,很快窩在他的臂彎裡睡著,發出細微的呼嚕聲,偶爾被莫奈蹬到,會不耐地甩一下尾巴。

紀錄片的時間軸過半後,關於死亡的話題開始被反複提及,似乎在為兩位火山學家的結局作注。卡蒂婭認為自己“並非玩弄死神,隻是在那一刻,我完全不在乎安危”。莫裡斯談到尼采,“傻子是一無所有僅剩理智的人”,“我想過著短暫而精彩的一生,勝過漫長卻無趣的人生,願意為了火山之美舍身。”

唐岫看到這兒,輕聲評價:“他們似乎有在火山中自毀的傾向,覺得那樣的死亡才是死得其所。”

她的困意在此刻被醞釀得濃稠,咬字也倦懶起來,含糊地泛著細微的啞,像煮熟的紅豆加糖後炒出了沙,嘗起來甜而細膩。

隨後補充:“不過可以理解……感受過火山爆發那一刻熱浪的人,的確想不到第二種死亡方式了,火山之外的世界對他們而言太平庸,讓他們為了遠離危險而遠離火山,在人群中老死,才是無法可想的吧。”

“這種自毀傾向換一個角度來說,何嘗不是一種具有宗教意義的獻身。人類在世界麵前太渺小,生命就是我們所能擁有的最珍貴的東西,所以對這樣壯美的世界,人類能奉上的最高的崇敬就是生命。”宋修筠道。

“但宗教獻身聽起來總覺得像單相思,擬人化地來說,被火山吞噬,何嘗不是一種被愛的方式。”

“被愛?”宋修筠微訝,低頭看向她,“我沒想到你會這麼理解愛。”

唐岫的愛情觀其實是流動的,會隨著她看過的書和電影而發生改變,並且隻存在於虛構作品當中。對於現實世界而言,她沒有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因為從小就在單相思,一切理論和觀念放在他身上都不成立,他太油鹽不進了。

頓了頓,索性反過來問他:“那你是怎麼理解的?”

宋修筠聞言,一時語塞,才意識到他其實也沒有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隻是腦海裡存在一個模糊的概念,所以下意識認為獻身的愛不算愛。

沉默片刻後,他回憶了自己想象中和她在一起的場景,他們可能會做的事,會說的話,最後回答:“激情,親密,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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