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鐘後,鹿野又明川看著自己癟下去的錢包,開始反省自己為什麼會被對方抓到把柄。
被他這麼一鬨,鹿野又明川甚至都沒時間去思考森先生說的答案是什麼了。
麵無表情地蹲在灌木叢後,一身黑的乾部手拿兩根小樹枝,嗓音幽幽地開始威脅身邊幸福地吃著點心的江戶川亂步。
“我會報複你的。”
鹿野又明川說。
“要是晶子姐罵我,我就罵你。”
江戶川亂步頭頂小鳥,同樣蹲在灌木從後:“為什麼與謝野要罵你。”
“……因為我是黑手黨了。”鹿野又明川想起之前去找與謝野晶子,結果被對方拒絕的話。
他抿了抿唇角,不情不願地做出回複:“晶子姐說變成黑手黨,就不能總是坐在台階上等她。”
話是這麼說的,但那雙金色的眼睛透過枝葉,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十幾米外正在采購物資的與謝野晶子。
她的打扮和小時候不一樣了,那隻染血的蝴蝶發卡也被洗乾淨彆在耳邊。與謝野晶子彎腰,此時正在和街邊捏著氣球的小孩子說著什麼他聽不見的話。
那本來也是他的專屬。
常暗島戰役的時候與謝野晶子隻有十一歲,鹿野又明川九歲。整個軍隊裡,隻有他們兩個擁有異能還年齡相仿的人。
事到如今,鹿野又明川已經記不清以前的很多細節。他隻記得拿到那個蝴蝶發飾的時候與謝野晶子很開心,女孩子的眼睛亮亮的,是對他從沒有過的笑容。
於是剛從戰場上下來的鹿野又明川生了氣。
他鼓著臉,大聲說他能用異能變出真的蝴蝶。與謝野晶子眨了眨眼,輕笑著和他說那不一樣,然後在他流血的手上綁了個蝴蝶結。
仔細想來,那隻蝴蝶就是在他殺掉妄圖襲擊與謝野晶子的男人時沾上血的。
森先生說擅自殺死軍人是犯罪,逼迫拒絕使用異能的與謝野晶子給他治療。
九歲的鹿野又明川不理解她的驚恐源於何處,疑惑地去牽她的手。
可與謝野晶子就像受驚了一樣,猛地將他甩開。
那是鹿野又明川人生中第一次確切地感到難過。
他試著做過很多事情來彌補空缺,但與謝野晶子的眼神空洞,坐在輪椅上一言不發。
直到和江戶川亂步離開的那天,她才伸手抱緊了他。
她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和他說“抱歉”,然後問鹿野又明川要不要和他一起逃跑。
鹿野又明川拒絕了。
晶子姐和他待在一起的時候會變得難過,他不想讓晶子姐變得難過。
與謝野晶子十一歲的時候像極了現在活潑的愛麗絲,鹿野又明川希望她和愛麗絲一樣,也能永遠開心。
所以龍頭戰爭到來的時候,他才想把與謝野晶子送得遠遠的。
“那不是討厭吧。”江戶川亂步停下咀嚼的動作,“與謝野是討厭你們那邊的首領,又不是討厭你。”
鹿野又明川皺眉:“森先生有什麼好討厭的。”
“啊,就是這個樣子。”江戶川亂步搖頭,“就是怕你變成這個樣子,與謝野那天才問我能不能帶你一起逃跑的。”
“怎麼樣,寫威脅信的乾部君,要加入武裝偵探社嗎?”
鹿野又明川用看白癡的眼神看他:“才不要。”
被拒絕了的江戶川亂步倒也不介意,他早就猜到了這個結局,吃完最後一個鯛魚燒,隨手將包裝紙塞進口袋。
“接下來是紅豆餅。”江戶川亂步哼哼,“這是亂步大人今天陪你逛街的報酬。”
“誰要你陪啊!”鹿野又明川氣得牙癢癢,恨不得一拳打過去。
但他觀察過了,江戶川亂步不是戰鬥的類型,他一拳過去至少得斷三根肋骨。
“是家人哦。”
江戶川亂步蹲在他身邊,懶洋洋地撐著下巴道。
“那天走掉的時候,與謝野說你違背命令,回去肯定又要受罰。可與謝野好像也提早猜到了你的答案,她說你就是這樣的存在,一邊掉著眼淚,一邊笑著說要是能早點想明白就好了。”
【“聽好了明川。請君勿死一開始就沒有離開日本,她比你想象得更了解你,現在正在趕往這裡的路上。”】
太宰治的聲音在耳邊浮現,鹿野又明川愣住,他下意識地看向遠處的與謝野晶子,卻發現她單手撂倒了逃跑的大久次郎,在陽光下肆意地挑了下眉。
“所以為什麼會討厭你。”
江戶川亂步說,他的表情裡透著點慵懶,又像是炫耀自己頭腦般的得意,青年往口袋裡掏了掏,像幾年前帶著與謝野晶子逃離時一樣給鹿野又明川塞了顆糖。
和之前不同的是,鹿野又明川盯著手上的糖果,沒再扔進垃圾桶。
“你不是給了她未來嗎。”
-
被江戶川亂步騙走了所有的零錢,身無分文的鹿野又明川靠在路邊,最後也沒有上前去找與謝野晶子搭話。
傍晚五點,橫濱的天空下了雨。
街道上五顏六色的雨傘撐了起來,鹿野又明川蹲在廣告牌下,很難想象這是兩年前在先代統治下充滿絕望的地方。
他就蹲在這裡這麼觀察了五分鐘,直到路過的小孩子跑過水窪,往他的褲腳上濺了點水——
鹿野又明川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好像應該變一把雨傘出來。
可路過的人太多了,貿然使用異能也有些危險。
這麼想著的鹿野又明川苦惱,抬眼卻瞥見一道熟悉的影子。
“我聽巡邏的人說你在這裡。”中原中也撐著傘,低下眼和他講話。
“我碰到了江戶川亂步。”鹿野又明川沒有立即起身,談到這件事隻是認真地點了點頭。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誰?
“就是那個偵探社的。”鹿野又明川比劃,“明明比我年紀大,但比我還要幼稚。”
“白吃白喝,下次我要往他的零食裡加牙膏。”
中原中也隱約有那麼點印象。
但他懶得回憶,此時的注意力都在鹿野又明川身上。
少年睜著眼睛看他,半晌苦惱地說出一句:“我被甩了。”
“森先生讓我自己找答案,我找到了,但一點也沒有開心起來。”
“是嗎。”中原中也看著他問,“那你要怎樣才會開心。”
鹿野又明川哪裡知道。
可中原中也收了傘,同樣在他麵前蹲了下來。
沒有使用重力,向來寶貴的帽子也被雨水打濕,中原中也額前的赭發沾了水汽,頂著一雙鈷藍色的眼睛看他。
“我沒有嘲笑你的打算,本來就是來接你的。”
實際上在他蹲草叢的時候就看著了,中原中也的任務是斷絕陀思妥耶夫斯基突然襲擊的可能,總是以影子的方式跟在鹿野又明川身後。
太宰治那時也在身邊。被稱作黑色幽靈的少年低下眼睛,他神色不明,看了一會又背過身來,倚靠著欄杆,一邊抱怨真麻煩,一邊說待會還是中原中也一個人去好了。
【“小鹿野看到我是什麼也不會說的。他和我打了賭,現在輸了,為了尊嚴也會自己忍住。”】
太宰治淋著雨,他摩挲著手中一截斷掉的繃帶,忽然毫無預兆地笑了聲。
【“森先生說黑手黨不該隨意流眼淚。”】
【“但是,中也。”】
【“我想看到他哭出來的樣子。”】
和森鷗外不同,中原中也對於對方的成長沒有那種執著。
他喜歡一個人,就希望那個人永遠明亮。中原中也是自己被敵人罵了無所謂。可一提到鹿野又明川的名字就會停下腳步的類型。
就算剛從戰場上下來,身上還沾著血腥的氣息,中原中也也會特意繞路去到幼稚的蛋糕店。店主認出他是港口黑手黨的人,隻笑著問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中原中也低著眼睛,在這方麵倒也毫不隱瞞。
【“啊。”】
年輕的黑手黨回答。
【“他是個很好的人。”】
所以他為了彆人難過也沒關係。
中原中也會一直陪著他。
就像他剛剛加入港口黑手黨時,去路邊接生了悶氣的乾部時一樣。
隻是中原中也已經不會再用【“奉首領之命,我來接您回程”】當借口了。
“鹿野又。”
中原中也伸出那隻戴著黑色半掌手套的手,麵不改色,語氣卻很堅定。
“回去了。”
鹿野又明川愣了愣,他下意識地咬碎嘴裡的糖果,睫毛上的一滴水融入眼睛。
他可能是掉了幾滴眼淚,也可能是單純的雨水。
似乎也想起了初見中原中也時的情景,鹿野又明川伸手搭上對方的手掌,柔軟的眉眼彎起,輕輕地笑了聲。
“中也。”
他說。
“怎麼每次都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