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那晚點門口見,小喬你幫我看著點。”
臨近正午,天穹陰雲密布,窺不見半絲日光;休息區人頭攢動,各個攤位前擁擠滿了人。
路煬捏著手機跟對麵的宋達交代完情況,才抬頭:“那就換成一杯檸檬茶。”
工作人員手腳麻利地從冰櫃中抽出一杯:“三十。要幫您開封不?”
“不了,謝謝。”
路煬付完款,屈指一抓杯封,轉身朝身後長椅邁去。
數輪過山車與跳樓機沒把失戀二人組擊垮,倒是把明知恐高還非要上美名其曰這樣更刺激的Alpha給擊的險些叫120。
路煬過去時,賀止休正半死不活地坐在圓木桌後邊,單手支著額頭,垂落的略長黑發遮住大半側臉,但仍舊可以從縫隙中依稀窺見俊美輪廓,再加上那雙筆直逆天的大長腿,一時之間,嘈雜的四周,隔三差五就有人悄悄側目望去。
“礦泉水沒了,檸檬茶湊合。”路煬將飲料往桌上一放,低頭給小姑回消息。
遊樂園信號不好,一行字轉了半天才終於發出去,結果再抬頭時,桌對麵的賀止休依然沒任何反應。
路煬眉梢一揚,抓起檸檬茶往對方側臉貼去:“要吐去隔壁垃圾桶,彆在這兒。”
也不知道是被凍的,還是被這句冷酷無情的話刺到了,賀止休終於微微動了動,半晌哭笑不得地抬起頭:“這是對待病患應該有的態度嗎?”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硬把自己作暈的人在我這不叫病患,”
話是這麼說,目光掃過眼前這張罕見蒼白的臉後,路煬還是暗自歎了口氣,將手機倒扣在桌,撕開吸管啪嗒一聲戳入,遞至賀止休麵前:
“補點糖原試試。”
賀止休仰頭與路煬對視兩秒,又看看眼前的吸管,也沒接過,而是傾身上前,就著路煬遞來的手,直接咬住了吸管。
圓桌兩側隔著狹窄走道,不遠處有位挑染的男生在路過第不知幾回後,似乎終於鼓起勇氣決定上前。
然而步伐剛邁出半步,陡然窺見這一幕,霎時所有暗藏的希冀如被針紮了的皮球,徹底泄了個精光。
大概是為了防止吸到檸檬籽,小攤搭的吸管尤為細,賀止休這一口也就跟著尤為漫長。
直到周遭投擲而來的目光愈發明顯,路煬才不自在地捏了捏瓶身。
他低聲催促道:“自己拿著。”
“咳咳,”賀止休陡然鬆開吸管,掩著嘴垂頭咳了好幾下才抬起,哭笑不得道:“我喝個茶你怎麼也急眼了,差點沒給我從鼻子擠出來。”
路煬懶得搭理他,把餘下半杯往桌上一擱,冷冷道:“擠出來更好,就當給你衝洗一下腦子,省的上醫院拍腦部CT了。”
賀止休盯著他,忽然風馬牛不相及地問:“你在生氣嗎?”
路煬被他問的一怔:“我生什麼氣?”
賀止休沒說話,隻盯著他看。
頭
頂樹冠被風吹得搖晃,淺色陰影遮蓋下來,賀止休本就深邃的五官,此刻因為恐高後遺症的緣故,平添了幾分蒼白;偏偏濃黑的瞳孔深處,卻仿佛藏了一捧探究的烈火。
四目交錯時,路煬罕見地湧出一股極其細小的倉皇。
他彆過目光,話語間裹上絲許不同以往的冷漠:“愛玩不玩,關我屁事,恢複好了你要回去就繼續也沒人攔著你。”
“那還是算了吧,”
賀止休低笑一聲,抬手捧過檸檬茶,又抿了兩口,確定鼓噪的心臟被酸甜與冰冷緩緩鎮壓,才長吐一口氣道:
“我就是沒玩過,太好奇了。”
路煬三歲就開始拿著他爸滑板造作,活了十八年,正事與愛好誰都沒落下,且各自水平都處在領域巔峰。
因此他沒對其他東西有過好奇心,也不大能理解這種菜卻愛玩的心境。
路煬目光掃過遠處尖叫連連的過山車,鬼使神差地想起上午這人在門口時說的話。
他不由問:“好奇你現在才來?”
“那不是沒逮住機會麼,”
隔壁是轉體三百六十度的超級大擺錘,賀止休支著下巴側目望去:
“小時候在電視看彆人玩兒,鬨著想來,我爸說我個子不夠,來了最多玩兒個旋轉木馬,還是兒童版本。後來個子終於達標了,又不那麼想來了。”
少年聲音難得舒緩低沉,大概還有後勁未完全平複的緣故,尾音帶著不易覺察的幾分啞然。
路煬瞥著他,隨口問了句:“為什麼?”
賀止休似乎沒料到路煬會追問,停頓了下,才說:“我怕落地後會失望。”
“失望?”路煬沒太明白,奇怪地瞅著他:“失望什麼?”
賀止休咬著吸管唔了聲,一口氣把餘下的檸檬茶喝見底,才終於答道:
“當然是失望它沒我想象中的那麼刺激,六十米空中落體簡直輕輕鬆鬆,那我不就一腔兒童夢徹底破碎麼?這多不好。”
路煬:“……”
“人要給自己留點夢想。”賀止休義正言辭地補充。
路煬麵無表情地瞅著他,片刻後扯著嘴角冷嗤道:“為了你的夢想,再去多蹦兩遍。”
賀止休眉峰一揚:“你陪我麼?”
“這是你的夢想,又不是我的,”路煬翹起腿壓在另一邊,也揚起一側眉,“我沒興趣。”
“那還是算了,”賀止休眼梢彎曲,桃花眼中蘊著層清晰可見的笑意:“你不在,我再暈上邊,要是沒人願意接住我可怎麼辦。”
身邊的位置人來了又走,短短十來分鐘接連換了好幾撥;隔壁桌鬨騰半天的小孩終於舉著烤腸心滿意足離開了,結果沒兩秒又迎來了對勾肩搭背的小情侶。
頭頂無端滾過一聲悶雷,空氣在這一刻平添了幾分沉悶粘膩。
“下午好像有場雨,”賀止休打開手機看了眼天氣預報,“怎麼辦,去找宋達他們先回去麼?”
路煬回過神
:“不用了,他們說去其他區域再玩兩個項目,結束直接回門口集合。”
“██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你想乾什麼?”
“要不我們也再去玩會兒?”
路煬饒有興味:“繼續蹦?”
“不玩那個,”賀止休哭笑不得,“這麼大個遊樂場,總不能除了過山車沒其他了吧。”
路煬下巴朝不遠處兒童區一揚:“旋轉木馬,自己坐去。”
“……”
賀止休眯著眼對上路煬眼睛:“我發現你最近突然變得很皮啊路煬煬。”
路煬也眯著眼回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賀止休立時恍然大悟,長長“哦——”了聲:“原來對你而言,我們已經這麼近了呢?”
路煬:“……”
隔壁正咬耳朵的小情侶不禁側目望來,目光中潛藏的曖昧與意味深長幾乎呼之欲出。
“滾,”路煬終於又把臉速凍回去,他站起身,冷冷道:“天晴了雨停了你又覺得你行了——自己玩兒去。”
“怎麼還生氣了呢,”
賀止休悶笑一聲,起身的同時,將杯中化的隻剩冰水的檸檬茶隨手往不遠處垃圾桶一拋,旋即拽住路煬正欲離開的手腕:
“剛過來時看到個挺有意思的迷宮,需要借借學霸的聰明腦袋瓜才能出來。”
路煬麵無表情地轉頭與他對視。
“我太笨了,怕迷路。”
賀止休指腹在路煬腕上輕輕一擦,放緩聲音:“陪陪我唄?就當舍命陪君子了。”
·
“誰告訴你舍命陪君子是這麼用的,”排隊的時候路煬用餘光窺探著這人:“你中考語文幾分?”
賀止休擰著眉鄭重道:“你猜下,很高的。”
“……”路煬想了想這人平時上課的德行,保守估計:“一百一?”
“打個六折。”
“…………”
路煬扭頭就走:“滾,我恐蠢。”
迷宮大名迷屋,坐落在園中單獨一角,是個冷門項目。
倆人在門口沒候多久,工作人員便上前開了閘門,頭也不抬地問:“倆人?”
賀止休嗯了聲。
“難度要求呢?有體驗、沉浸、身臨其境三檔難度。”
迷宮還能身臨其境?賀止休難掩疑惑,不禁問:“有什麼區彆麼?”
“體驗的十分鐘出來,沉浸一般二十分鐘到半小時不等,身臨其境比較難,通常需要一個小時左右。不過因人而異,也有人一個小時不到就出來的。”
怪不得特意單獨開了片位置出來,整半天原來這麼耗時。
賀止休又回頭看向路煬,征求意見:“宋達他們有說多久結束麼?”
路煬點開手機看了眼:“一個半小時。”
“那怎麼辦,選身臨其境?”賀止休問道:“正好結束了也省的等他們。”
路煬看著身側刻著名字的石牌,直覺哪裡不太對勁,然而還沒出聲,餘光陡然掃見工作人員好奇的注視。
“你們要不著急,我還是推薦你們玩身臨其境,我們園區下季度準備主推的項目,全程觀感體驗還是很可以的,”
工作人員介紹完,頓了頓,又自以為無比貼心地補充:
“我們是一組一組錯峰遊玩,今天倆人組除了你們就隻有一個小時前進去的三人組,這會估計都快結束了。你們——遊客路上想乾點啥都沒事兒,除非發生意外,不然我們通常不怎麼查看監控。”
路煬:“…………?”
走個迷宮還能乾點什麼?
“那就身臨其境吧,”賀止休眯著眼尤為愉悅地率先選擇:“我們一定好好感受感受,絕不違法,爭做優秀好公民。”
“好呢!”
工作人員抓起對講機衝對麵的同事彙報了情況,然後手朝倆人一伸:“麻煩寄存下手機和攝影設備哦,為了後麵遊客的體驗考慮,我們全程禁止盜攝。”
如果說難度擇選與錯峰遊玩還隻是讓路煬感覺到一絲細微的不對勁,那麼盜攝二字一出,某種危險的直覺瞬間攀上神經末梢。
路煬幾乎下意識想開口否決,然而工作人員已然飛速奪走他們的手機收入存儲櫃中,將人往門裡一推。
“祝你們體驗愉快!”
咣當!
木質雙開門沉沉合上,燈光亮起,映出眼前三架鋪著紅毯、看上去毫無差彆的樓梯,與立在樓梯旁的一個塑料夾板。
【歡迎來到迷屋——迷宮鬼屋】
路煬:“………………”
“怪不得一個迷宮還分難度,原來體驗和沉浸才是迷宮,最後一個難度二者結合,”
賀止休若有所思地看著門後貼著的介紹圖,說完才後知後覺身邊難得安靜無聲。
轉身,隻見路煬揣著兜沉默地戳在原地,既沒說話也沒動彈,不算明亮的光線落在他周身,陰影籠罩中,也依舊掩不住其天生瓷白的膚色。
“路煬?”賀止休略帶困惑地傾身湊前,驀然間他意識到什麼,不由試探開口:“難道你害怕……”
“沒有。”路煬出聲打斷,望來的麵色毫無異樣,聲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我就是在想一會兒出去怎麼弄死你。”
賀止休眉峰一揚,還沒來得及問為什麼,路煬已然收回視線朝前邁去。
少年身姿筆挺,步伐略緩,但窺不出半絲半絲異樣。
直至走到樓梯前時,賀止休才開口:“你要走哪個?”
路煬頓了下才說:“隨便。”
“既然有迷宮元素,那正確出口隻有一個,開局就死胡同的概率應該不高,”賀止休目光在眼前一掃,最終指向最右側的那一架:“那我們走這個?”
路煬點點頭,沒吭聲。
工作人員嘴裡的下季度主推大概率是實話,屋內布置完成度出乎意料的高,不算高的木質台
階踩上時吱呀作響,每發出一聲,頭頂的燈光便跟隨頻率顫巍巍地暗一下。
直至抵達最上方,擰開門扉,倆人一前一後踏進一條昏暗潮濕的回廊,身後燈光才終於恢複正常。
賀止休本來是想走在前頭開路的,結果路煬步伐出乎意料地快,每到一個岔路口,隻簡短停留數秒,便飛快選定一條踏入,仿佛方才在樓下時的沉默異樣隻是賀止休一廂情願的錯覺。
——直到第三次路過同一間臥室時,賀止休終於感覺哪裡不對了。
“路煬煬,”賀止休試圖開口。
“閉嘴,”路煬頭也不回地說:“有話出去說。”
賀止休眉峰一揚:“我也很想出去說,但再這麼繞下去,我怕沒有機會。”
路煬步伐終於一頓,回過頭:“什麼意思?”
“你沒發現這個房間我們已經走了整整三回嗎?”賀止休抬手一指前方即將路過的一個小臥室,“隻要我們現在再過去一回,就是整整四次了。”
路煬:“……”
“你是不是怕鬼?”
賀止休還是沒忍住,把剛進門時沒來得及問出口的話說了出來。
老舊回廊光線昏暗,全靠地板漏光才能勉強看清周身。
Beta就那麼一臉冰冷地杵在原地,那張任憑風吹雨打也不見得會有絲毫變化的冷淡麵容在這一刻極其罕見地僵硬了瞬。
然而賀止休還沒來得及窺出其他端倪,就見路煬率先彆過臉:“沒有。”
“真的?”賀止休若有所思地瞅他。
“……”
路煬梗著脖子轉過身,不耐煩道:“再廢話一句自己滾……”
“蛋”字還沒來得及吐出,半米之外的小臥室陡然傳來一聲滋啦動靜,很細。
然而在這片堪稱萬籟俱寂的回廊中,任何一絲輕微的動靜都會變得格外清晰。
路煬幾乎是下意識噤聲。
“前邊兩條岔路口四個通道最終都會拐回來,會不會正確通道得往臥室走?”賀止休說著抬步就要朝小臥室裡邁去,臨近門口時,袖口陡然被人一拽。
“?”賀止休難得愣住,回頭意外道:“怎麼了?”
“……”
路煬這一抓純粹是下意識,此刻望著眼前賀止休疑惑的臉龐,他動了動唇,大腦宕機似得憋出一句:“你衣服靜電,電到我了。”
賀止休低頭看了看自己尼龍料子的衝鋒外套,沉吟寸許,也沒反駁:“確實,天冷了,人與人之間觸電的日子也來了。”
路煬木著表情若無其事地鬆開衣袖,重新把手揣回衣兜,率先邁進小臥室:“彆拖拖拉拉,快下雨了,出去早點回家。”
賀止休眉梢輕輕一挑,也不出聲,默許了這口拖拖拉拉的黑鍋被扣在自己身上。
小臥室布置簡陋,一張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農村造的帶頂木板床,對麵放著台老電視,此刻屏幕正閃爍著黑白雪花,滋啦作響的電流音回蕩在這間充其量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