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操場上,國歌行至末尾,最後一個字伴隨著音樂歇止而緩緩停下;緊閉的窗簾不知何時悄然從中分出一條縫,陽光如流水般見縫插針地刺入,一路傾斜,幾近貫穿至門口,仿佛生生將603寢室左右瓜分成兩半。
不知過去多久,路煬才緩緩從落針可聞的寂靜中回過神來。
他抬起被高燒灼的眼眶發酸的雙目,望向江潯,沙啞說:
“性彆分化始於基因,在幼年孩童時期就會初露端倪,且伴隨一生,現代科技手段迄今為止隻能切除腺體與更改第一性彆——Beta變化成Omega有什麼科學依據?”
出乎意料的是,江潯並沒有被這番理論反駁給辨住,他抿著唇定定回望路煬:“沒有任何科學依據,也找不出任何原因,僅僅可能因為類似於命中注定那種玄學……”
他停頓了下,大概是為了讓路煬便於理解,於是找了個更加通俗易懂的解釋:“就是,你看過嗎?”
“……”
路煬瞬息的錯愕後,眸色不易覺察地暗了幾分:“什麼?”
“就是市麵上最流行的愛情,裡麵有很多主角會突然從一個性彆分化成另一個性彆,有的從Beta變成Alpha,也有從Alpha變成Beta,”
江潯頓了頓,大概也是覺得突然回校就拉著室友扯這麼一通問題著實奇怪的很,於是又連忙解釋道:
“我不是說真的會分化,或者每個人都能,隻是假設——假設有天你自己會因為某個契機而從一個性彆分化成另外一個性彆的話,你會怎麼辦?”
時間尚早,宿舍樓裡靜謐無聲,貫穿中央的那道陽光開始跟隨遊雲開始飄忽不定,如同一條隔三差五被截斷的長線。
路煬無聲地凝望著眼前這位並不算非常熟悉的室友江潯——比他稍矮半個頭的身高,整齊服帖的黑發下是一張清秀的臉,藍白校服將少年襯的氣質如水洗般乾淨;
除卻Beta的第二性彆外,其實是非常符合好看且招桃花的外在條件。
尤其他跟路煬比,江潯性格隻是淡,但不算冷。
此刻大概是因為剛生病完休學回來的緣故,乍一看似乎較之剛開學那會兒要瘦,尖削的下巴與五官輪廓都突出起來。
隻需稍稍一低頭,便能迅速將下巴掩入高領毛衣裡。
——高領毛衣。
路煬目光不動聲色地在江潯那高的幾乎能外折出兩層半的毛衣上淺淺掠過。
片刻後,他才終於在江潯分不清是緊張還是探究的目光中,啞聲道:“不知道。”
江潯一愣。
“情況還沒發生,我無法做出發生後的假設,”
路煬屈指勾住口罩的比掛耳線,極輕地眨了下眼:
“退一步來說,如果真的要變成Omega,那也得看因為什麼,以及變化之後對我來說是否有影響,才能隨機應變地做定奪。”
江潯動了動唇,似乎想說什
麼,但最終也隻是站在原地杵立不動。
直至窗外窸窸窣窣的演講似乎都結束時,他才終於抿著唇,再次開口:“那你會害怕嗎?”
“害怕什麼?”
路煬原以為江潯會說身體變化或生理性上更物質一些的問題,但出乎意料的是江潯緘默數秒,嗓音啞然地問出一句:
“……害怕改變後的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是不認識的人。”
這下輪到路煬愣了愣。
陽台外的遠方升旗儀式似乎終於到了尾聲,稀稀拉拉的掌聲自操場而來,一門之隔的走廊中也隱約響起了什麼動靜。
路煬坐在床上,微微抬眼,望著半寢之隔的江潯,刹那間某個難以言喻的念頭陡然湧上觸動神經末梢。
他太陽穴不自主地用力一蹦,口罩下的薄唇微微動了動:“你難道——”
“咚咚!”
敲門聲毫無征兆陡然響起,路煬還沒來得及吐出話生生直接給憋了回去。
江潯進門時隻淺淺帶了個門板,大約是考慮到白天,並沒有落鎖,於是等倆人雙雙轉頭望去時,就見門把被人從外朝下一按。
哢噠一聲輕響,一張陌生俊逸的臉陡然出現。
“韓佟?”江潯眉峰一皺:“你怎麼來了?”
“你不是回校,來幫你收拾東西的。”
韓佟自顧自地走進寢室,直到關門再轉身時,他似乎才發現寢室內除江潯外還有另一人的存在。
登時他眉頭一擰,神色警惕地打量著路煬:“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裡。”
江潯連忙解釋道:“他是我室友,今天身體不舒服,所以沒有去上課在休息。”
然後他轉頭看向路煬,一臉抱歉道:“對不起,我們這就出去。”
“室友?他就是路煬?身體不舒服你還來乾什麼,不如去我寢室,要是被他傳染到了怎麼辦——喂你推我乾什麼?”
韓佟顯而易見跟江潯很熟悉,甚至是有些親密。
倆人連推帶趕地走到門口時,江潯直接被韓佟反手勾住脖頸半攬入懷;以至於等寢室門合並時,連江潯也一並消失在了603。
餘光中倆人一前一後消失在門口,直至周遭再次陷入寂靜,一門之隔的腳步聲都逐漸消散在遙遠走廊外,路煬才緩緩收回目光。
他摘下口罩,一隻手朝後壓住棉被撐住身體,另一隻手則無聲地揉按起滾燙不已還陣陣刺痛的眉心。
但大概是方才江潯那通突如其來的問話,以至於路煬闔上眼的時候,幾乎不受控地再次想起數分鐘前江潯突如其來的那句話:
“假如有一天,你發現自己從Beta分化成Omega,你會怎麼辦?”
……
“——抑製劑會失效,但高燒不會放過你。”
刹那間,那個曾被路煬刻意壓入記憶最深處的夢境猛地翻騰而出。
明明大腦昏沉刺痛,明明按照常理,夢境早應該在時間的長河中日漸模糊不清、
直至徹底消散才對。
但在這一刻,
路煬卻發現這場夢境仿佛被雕刻進他記憶中一般,
每一幕、每一句話,都無比清晰;
甚至連夢裡賀止休垂下眉眼撫上他脖頸時指尖的觸感,都變得若隱若現起來。
路煬難以遏製地聽見賀止休在記憶裡說:“你需要我的標記。”
“喀嚓。”
寢室門陡然輕響,路煬猛地睜開雙目抬眼望去,刹那間記憶中的那場夢境仿佛跨越虛實凝聚在眼前,在數米之外的門口。
變成了真正的賀止休。
“怎麼爬起來了,”
賀止休提著東西合上房門,剛路過儲物櫃,他腳步倏地一頓,敏感地蹙了下眉峰:“什麼味道?”
路煬強迫自己的意識從深陷記憶中拔出,聞言霎時抬起頭:“什麼?”
“沒事,就是突然感覺,寢室多了股什麼說不出來的味道……”
賀止休屈指掩住鼻尖,這是一個非常明顯的排斥動作,緊接著眼角餘光掃見隔壁床鋪旁邊突然多出地行李箱,不由一怔:“你室友回來了?”
路煬點點頭:“剛到。”
但或許是方才那場夢境記憶、加上江潯的話的緣故,路煬說完,又不由自主地追問了句:“你剛剛說多了股什麼味道?”
賀止休唔了聲,抬步走到路煬身邊:“說不大上來,你沒聞到麼?”
他問完又像是想起什麼,眯著眼道:“哦忘了,你現在是個高燒三十九度二的病人,鼻子都沒通氣吧?”
他說著伸手似乎想去捏路煬鼻子,然而還沒來得及碰到,隻見路煬一抬下巴,眼神冰冷如刀鋒般在對方臉上重重一刮:“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