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煬:“……”
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裡被回旋鏢,路煬難得無語凝噎,乾脆一扯小尾巴,準備搡開這個臉皮厚度正以肉眼可見速度飛速成長的Alpha。
但還沒來得及,賀止休出乎意料地話鋒一轉:“不過我想問的都不是這些。”
路煬一頓,狐疑道:“那是什麼?”
“好奇很久了,但一直沒機會、不知道怎麼問,”
賀止休直起身,難得主動鬆開路煬,在昏暗中對上男朋友的視線,悄聲問:“你為什麼會喜歡我?”
路煬一怔。
“嗯?”
賀止休垂眸,拉過路煬褪去冰冷的手,他總在這種時候染上一絲小心翼翼,不逼問,也緊追,隻低聲征詢:
“可以告訴我嗎?”
——其實沒什麼不能說的,但路煬張了張口,還是彆過視線:“不記得了。”
賀止休輕笑了聲,出乎意料地沒有喋喋不休追問到底,而是道:“那你知道我是怎麼喜歡上你的嗎?”
路煬很少對什麼東西產生好奇,此刻卻不受控地轉過頭:“怎麼?”
賀止休轉過身,後背倚在身後的欄杆上,下方便是垂直的樓道。
他卻好似這一刻忘了自己恐高這件事,上半身朝後弓去,側目看向路煬,也看向他背後的闌珊鐵窗。
月色被切割成數份,他把自己的心也主動劃開:
“因為你說,性彆代表不了任何東西,不要框柱自己。”
路煬微怔,後知後覺想起這是賀止休轉學來的第一天,他們從教導處出來時,宋達因為楚以維而辱罵了Alpha整個群體時,他聽不下去打斷阻止後說的話。
那也是賀止休第一次表露出“討厭Alpha”的一麵。
性彆生來天注定,無論第一性還是第二性。
如同人不能選擇父母那般,亦無法擇選自身何為性彆。
因此世上自我厭惡的人不在少數,或因外界傷害而痛苦其中,譬如當初的白棲;
又可能是對社會輿論的傾斜而心向往之,抬高他人,自卑如野草頑固叢生,變得偏執不可理喻,譬如當初的齊青樂。
那賀止休又是因為什麼?
路煬沉吟寸許,終是問了:“你為什麼那麼討厭Alpha?”
賀止休猜到路煬會問,卻沒想到這麼直截了當,短暫愣怔後到底忍俊不禁悶笑起來。
“笑什麼?”路煬眉梢一抬,又問:“不能說?”
“也不是不能說,你等我想想啊,”
賀止休止住笑意,低低吸了口氣,視線一眨不眨地望著窗外的月牙,仿佛在思考如何表述。
片刻後,他忽地扯著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放棄道:“想了一通侮辱話,但是有損形象,還是算了。”
路煬瞥他。
“怎麼說呢,”
賀止休摩挲著路煬虎口,在黑暗中停頓數秒,隔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悶出一句:“我其實也沒有真的討厭Alpha。”
沒有真的討厭?
路煬罕見沒明白:“那你隔二差五攻擊什麼?嘴閒?”
“你要這麼覺得也行,”
賀止休輕笑道:“畢竟我也是個Alpha,攻擊兩句權當自黑,要有人對號入座隻能說他也不太自信。你說是吧?”
路煬:“……”
是個屁。
“開個玩笑,”
眼見路煬臉色愈發不善,賀止休終於正經下來。
他晃了晃學霸的手,轉移話鋒:“問你個學習相關的問題,你說Alpha和Omega結合後,會生下Beta麼?”
這什麼破問題?
路煬瞥他:“概率很低。除非二代以內有人是Beta。”
賀止休又問:“那如果沒有呢?”
“沒有說明基因突變,”路煬無語:“初中的知識點,你上課光打遊戲了?”
賀止休卻說:“那我哥就是基因突變了。”
路煬一愣,難得沒反應過來:“什麼意思?”
“我爸媽是最典型的Alpha和Omega,甚至包括我祖父母那一輩也是,二代人裡沒有一個Beta,”
賀止休淡淡道:“但我哥是個Beta。”
醫學上什麼病例都有,Alpha和Omega結合誕生Beta雖然罕見,但未必真的沒有。
畢竟連Beta都能二次分化成Omega。
——即便是因為世界規則下的強行促使。
“可能真的像你說的,基因突變,所以從我出生的時候,他就一直在住院,住了很多年,接受了很多種治療。在我印象裡,他隻有每年春節才會被接出院,吃完年夜飯,我爸媽再開車把他送回去。”
大概是為了不完全沉入那段過往情緒中,賀止休垂下眸,細細摩挲著路煬虎口那寸柔軟的肌膚,停頓了下,才接著說:
“大概一直到我二年級——還是四年級?反正就那兩年吧,他還是沒能扛過去。”
樓下有風尋覓而上,Alpha腦後一縷小辮子微微晃了晃。
路煬走到他身邊,同樣倚著欄杆,交握的雙手自然垂落在他們之中,背後是交錯的樓梯,眼前是鏽跡斑斑的鐵門,身邊一步之隔就是月色。
“沒治好麼?”路煬淺聲問。
賀止休停頓了下,接著才沉悶地嗯了聲:
“臨床案例太少了,且幾乎樁樁因人而異,每個人的病因,特征,表現方式都不一樣,除了基礎治療之外,基本全靠個人意誌力強撐。”
但人的意誌力從來有限,再堅韌的精神也會在不見天日的虛弱與病痛中逐漸消磨殆儘,尤其隻是一個十幾歲尚未成年的少年。
當所有的希冀不複存在,醫療手段也彈儘糧絕時,生命便無可挽回地走向末路,去往深淵。
路煬握了握賀止休的手:“人各有命。”
“那倒是,”賀止休長吐一口氣,輕聲道:“但我爸媽無法接受。”
路煬猜到了什麼。
“他們太愛我哥了,無法形容,可能覺得愧疚,給他帶來一個天生殘缺的身體,所以拚了命想救他。但醫生不是萬能的,所以他們也做過了很多另類的努力,可惜無一例外全部失敗告終。”
賀止休聽不出情緒道:“我哥葬禮結束之後,我媽就出國了。”
失去親人的痛苦路煬自己也體會過,難熬,想逃避也是人之常情,沒有人可以堅持待在會讓自己痛苦的地方度過數日。
但從另一個角度看,這對賀止休也是一種不公平。
正如世上沒有人能把一碗水端平,也意味著也沒有人能把一份愛公平地分給兩個人。
一者多,那麼一者必然少。
賀止休儼然就是被拋下的那個。
“所以你才覺得Beta比Alpha好麼?”路煬問。
賀止休很輕地眨了下眼,似乎掩去了什麼情緒,接著才抬頭,勾著唇角道:
“是啊,小孩子的心眼也是很多的,彆人有的我也想要,嫉妒羨慕恨之類的情緒很容易上頭——知道了嗎路煬煬,我很容易吃醋的,你要是多看誰一眼我心裡都能酸死。”
路煬:“……”
說得好像他成天到處沾花惹草似得。
路煬瞟著他:“我看誰了?”
賀止休一本正經:“數學題。”
“…………”
路煬眼皮一跳,差點沒被氣笑,扯著嘴角譏諷道:“那你酸著吧,還有題和作文,酸不出胃穿孔說明你移情彆戀。”
賀止休莫名被反將一軍,愣了好一會兒悶出聲靠:“談戀愛還挺折壽。”
路煬懶洋洋地瞟他:“怕了?”
“怎麼可能,”
賀止休拉過路煬的手,在唇邊吻了吻,眼中摻著點天不怕地不怕的莽勁:“我隻是恐高,又不是怕死。折完這輩子現在原地一命嗚呼都行。”
他話音剛落,路煬忽地蹙起眉峰,罕見正色道:“少說不吉利的話,我不想原地看人一命嗚呼。”
賀止休陡然想起路煬的過去——在夏天時被迫目睹了父親的身亡。
鬼屋裡的低於訴說浮於大腦,他不敢開玩笑了,想蹭過去認錯哄人。
但沒來得及,兩道嗡鳴驟然響起。
兩人手機同時震動,路煬鬆開賀止休的手,掏出,發現是宋達拉了個群。
群內一共四人,除開他和賀止休,還有周喬橋。
此刻宋達正瘋狂地刷屏艾特他倆。
周喬橋像是看不下去了,主動冒出來阻止。
-小喬芭蕉扇:哎呀達達哥!你發一條就夠了!我手機要被你震死了。
-再發我要屏蔽了!
-天下第一帥達:誰讓他倆半天沒動靜
-小喬芭蕉扇:肯定在忙呀
-天下第一帥達:家長都不領回去,忙啥!約會啊?
-小喬芭蕉扇:你管人家,你這麼八卦,是會找不到女朋友的
-我們女生都不喜歡太八卦的男人
-有損逼格
沒人知道這倆人明明貓在一塊兒,還非要用手機聊天是幾個毛病。
但宋達顯而易見被最後那幾句話給萬箭穿心了,終於不吱聲了。
路煬息屏:“家長會估計快結束了
,走吧。”
他抬步要往外走,剛邁出,手腕被人一拽。
賀止休不由分說地把他拉至身前,昏暗中他唇角的笑意消退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倉皇,慌張。
他啞聲認錯,小心翼翼地:“對不起,我剛剛不該那麼說,你彆生氣。”
路煬沒說話,但也沒有繼續走。
隔了會兒,他才在賀止休的凝視下,緩緩轉過身,對上Alpha的眼睛。
“我沒有生氣,”
片刻後,路煬終於開口,清冷平直的語調前所未有地認真:
“賀止休,我們無法選擇很多種事情,無論性彆、父母,甚至成長經曆,很多時候也都充滿了看似巧合、實則注定的命運。但就像那天你對我說,生命很長,我們要學會掙脫藤蔓,讓自己自由生長一樣,你可以難過於不可得之物,但不要讓自己沉溺。”
賀止休愣怔在原地。
不知是因為路煬那句沒有生氣,還是因為那句他曾經說出口,卻未曾想被路煬一字不差牢牢記住的話。
家長會的第二波流程結束,安靜走廊再次喧鬨起來,大呼小叫的嬉笑打鬨聲循著風貫穿而上。
月色幽幽,薄雲如紗,窗外的世界朦朧而曖昧。
路煬掙開腕上的手,賀止休抓了個空,茫然地蜷縮了下。
但下一秒他又感覺被重新覆上,五指擠入指縫。
扣緊的瞬間,掌心相貼。
他們手腕交纏,跳動的脈搏倚上彼此,一聲接一聲,沉悶有力,好似在交換心跳。
“路煬……”
賀止休倉促呢喃,似乎想說什麼。
路煬卻強硬打斷了他:“人一生會遇到很多種形態的愛,不止有親情;或許你哥哥占有了你父母的大部分,但沒關係,未來還很長。”
他罕見的溫柔:“缺的那些,我給你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