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名鈞哭笑不得,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阻止。
尤其大人已經做了個壞榜樣,自己玩的痛快,卻禁止小孩觸碰,怎麼看都不太講理。
多方糾結下,索性借著路苑柯遠在天邊的功夫,悄摸教了起來。
“怪不得約好的高中三年不碰滑板,我卻從第一次遇見你起就是在滑板上,”賀止休挑眉笑道:“原來‘陽奉陰違’的滿身反骨也是遺傳的呢?”
“沒被看見就等於我沒碰過,”路煬手指一勾揪住對方發梢,瞟他:“怎麼,有意見?”
賀止休立刻認輸:“我哪裡敢。”
路煬微微眯起眼睛。
“要不是滑板我們說不定到現在為止都沒說過兩句話,我謝謝它還來不及呢,哪裡敢有意見,”
賀止休無比虔誠,就差雙手合十捧心作揖,從善如流道:
“感謝天感謝地,感謝幼小的路煬煬和他滿身的叛逆,以及被你坑了一手的周姨與叔叔……”
“……”
路煬頓覺忍俊不禁,反手給了他一肘子:“滾蛋。”
“咳咳,怎麼還惱羞成怒呢,”賀止休做作地弓起腰部,趁機仰頭在男朋友臉上親了口:“那你媽後來發現了麼?”
路煬被親得猝不及防,頓了下才說:“一回來就抓包了。”
時至今日,路煬早已記不清具體是怎麼被抓的,隻記得他前腳知道他媽回來,後腳就馬不停蹄地被拎到陽台接受拷問。
一同受罰的還有他爸池名鈞。
路苑柯與傳統裡的母親角色大相徑庭,身為Beta,不論性格還是行為,她都要比Alpha更強勢冷酷。
因此事情敗露後,比起責罵訓斥,她更加傾向於直接給予行為上的處罰。
譬如自那之後就失蹤了很久的池名鈞滑板與家中的掃地機,甚至包括電腦主機中閃爍霓虹的顯卡。
而路煬則是年紀輕輕就成功達成了牢記兩百個英語單詞,與二十篇古詩詞的著名成就。
但遺傳的渾身反骨勁並不會因為區區一次懲罰而
告終。
路苑柯前腳一走,路煬掏滑板的速度比池名鈞還快。
路苑柯當時又正好處於事業上升期,一年到頭有三分之二的時間見不到人,偶爾抽空回趟家,也沒精力搭理父子倆又作了什麼妖。
等她終於抽空瞅一眼時,路煬已經連少年賽的冠軍獎杯都捧回家了。
“吵起來了麼?”賀止休不禁問。
出乎意料的是路煬搖了搖頭:“沒吵,離了。”
賀止休:“……”
雖說早已事先知道路煬父母在他小時候就離異,但萬萬沒想到居然是這種節點。
饒是自幼沒怎麼經曆過正常家庭氛圍的賀止休,此刻也不禁愣住,下巴開開合合好幾下,才終於組織好語言,悶出一句發愣的:
“……因為你拿了少年賽的冠軍,不務正業嗎?”
“……”這都用的什麼成語。
路煬手動把他下巴合上:“我開始也這麼以為過,但後來我爸說並不是。”
“——怎麼可能因為你真的比了個賽就離婚呢,年紀小小腦洞大大啊路煬小朋友,你未來很有去當個編劇的潛質,老爸看好你逐夢娛樂圈哦!”
十數年前空空蕩蕩的客廳,池名鈞倒在沙發上笑了好半天,眼見小路煬那張嬰兒肥尚未褪去的小臉蛋愈發冷凍,眼神愈發怨念,完全有下一秒一腳飛踹而來的架勢時,他才終於深吸一口氣,勉為其難地停下。
儘管肩膀上的顫抖依然暴露了當下的心境。
當時個子尚還隻有腿高的路煬垮著小臉,看著不靠譜的親爹清了清嗓子,起身在眼前蹲下。
直到他們平視後,路煬才緊繃著聲音問:“那為什麼突然會離婚?”
“當然是因為我跟你媽在一些觀點上有矛盾,而這些矛盾是很深遠的,從你還沒來這個世上的時候就存在。事到如今我們終於誰也無法說服誰,你媽看見我就心煩,所以一怒之下終於決定對我眼不見為淨了。”
記憶中池名鈞高大的身形蹲在狹窄擁擠地茶幾前,支著下巴,半是調侃半是認真地說:
“確實有部分原因是因為滑板,但絕對不是因為你,沒必要把自己想得那麼罪孽深重,懂了嗎?讓小孩子背負大人矛盾的成年人都不是合格的成年人,你老爸我是那麼不靠譜的人嗎?”
小路煬低著腦袋沉思良久,才終於抬頭,試著用自己的邏輯作出總結:“簡而言之,是你自己被我媽甩了,跟我沒關係,是嗎?”
池名鈞:“……”
路煬說完躍下沙發撿起滑板就跑,徒留池名鈞一人蹲在原地無能狂怒,隻能對著路煬嘶吼了好幾天我是不是太疼你了揍你揍少了,以泄被準確嘲諷住了的怒火。
人與人的矛盾很難一言蔽之,離婚於池名鈞和路苑柯而言,隻是諸多矛盾交疊擠壓後造成的結局。
手續辦理結束後,路煬才知道自己的撫養權給了路苑柯,但因為路苑柯工作太忙,因此撫養權也僅僅是法律上,生活仍舊一直跟隨著池名
鈞。
大概是終於沒了約束,也決定了一定要實現一直以來的目標,自那之後池名鈞除了工作與照顧路煬以外,絕大部分時間都耗在了滑板上頭。
直到意外降臨,讓他永遠留在了自己向往已久終於抵達的賽道上。
出事那天路苑柯正好在飛往國外的飛機上,時差與來回路途的耗時,讓路煬在第三天才見著自己母親。
時至今日路煬仍舊清晰記得,那天路苑柯挎著包風塵仆仆地站在殯儀館門口,她沒有進門見最後一麵,甚至沒有踏入館內,隻盯著路煬懷中緊抱著的滑板很久很久,直至烈日幾乎將她後背衣服都浸濕,才終於蹲下身,將路煬緊緊擁進懷中。
那是路煬懂事之後,頭一回被路苑柯這麼摟進懷中,以至於他甚至忘了作聲,隻循著本能動了下唇。
但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覺一股滾熱浸濕了領口。
那是路煬平生第一次見路苑柯哭,或者說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來他媽也是會哭的。
利落直接、從不拖泥帶水的性格決定了路苑柯極少對外袒露真實心情,無論遇上天大的事情,隻要有解決辦法,就絕不會浪費毫厘時間在情緒上。
彆說哭了,甚至連發火生氣大聲斥罵人的事都極為少見。
也是直到那一刻,路煬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路苑柯與池名鈞離婚的真正矛盾。
一個執意要滑板,一個生怕種種意外降臨。
以至於當路苑柯帶著濃重鼻音,半是命令半是央求的讓他從今往後放棄滑板時,路煬甚至不知道如何反駁。
許久沉默後才在烈日的灼烤中,無意識地點了點頭。
“但我還是沒辦法真的舍棄,”
路煬啞聲道:“喜歡是一部分,紀念我爸也可以算是理由之一,不想放棄的原因可以找到很多,但我媽未必願意接受。”
如果說池名鈞的意外離世是路煬迄今為止人生中遭受過的最大的衝擊,那麼路苑柯蹲在殯儀館門口,用眼淚浸濕了他領口就是第二個。
離世父親的遺願與源自母親發自內心的反對,一度讓路煬陷入難以言喻地拉扯之中。
但向往與渴望是難以抑製的,在諸多思考下,他還是偷偷撿起了滑板,趁著路苑柯看不見的時機,執著地朝著池名鈞未能抵達的目標而去。
——然而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再小心謹慎也難逃被抓的風險。
一如當年池名鈞在時那樣,被抓包後,路苑柯不斥責也不發火,而是一言不發地撈過滑板,然後當著路煬的麵,將其徹底燒成了灰燼。
賀止休之前聽宋達提起過這個,但並不知道具體的前因後果,此刻驟然得知,隻覺心下五味雜陳。
他小心觸碰過往:“你難過嗎?”
出乎意料的是路煬不鹹不淡道:“還好,畢竟那個滑板本來就快壞了,就算她不燒,我也要換新的了。”
賀止休:“……”
“行吧,”
賀止休哭笑不
得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正好可以趁此機會賣個乖⊕,讓你媽生點愧疚心。搞不好按原價折現賠給你,就可以再偷偷換塊新的了。”
話音剛落,耳邊中響起一聲很細微的低笑,路煬似乎被這話逗樂。
賀止休還沒來得及多說,路煬已然收回了笑意,繼續道:
“我知道她是害怕我重蹈覆轍,最後變得像我爸那樣,我沒辦法說她這樣不對,畢竟危險是客觀存在,意外發生也是有前車之鑒的。”
但顯見池名鈞意外離世的打擊於路苑柯而言是巨大的,以至於燒滑板的第二天,路苑柯就給路煬找了個寄宿製的學校。
甚至為了防止路煬再次背著她偷偷練滑板,還用補習班填滿了路煬的所有周末。
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再忙路煬總能擠出那麼點空蕩,尤其路苑柯大部分時間都遠在天邊。
一直持續到高一,路煬某次為了多擠出點空檔,從家到補習班近乎十多公裡的路途,愣是沒坐車,一路踩著滑板去。
結果在等紅燈的功夫,迎麵撞上了個為了趕時間而橫衝直撞闖紅燈的電瓶車。
碰撞之下他整個人衝上馬路,險些一頭撞上拐彎而來的汽車,多虧是路煬反應迅速,踩著滑板憑空掉頭滑了回去,才勉強逃過一劫。
但剮蹭與遲到是不可避免了。
任憑路煬如何遊說,也無法阻止補習班老師的通風報信,直接把身處外地的路苑柯給炸了回來。
所有過往被全數揭露,路苑柯終於前所未有的意識到,少年那張不吵不鬨、懂事冷靜的皮囊下,藏著的其實是從小就沒變過——甚至越演越烈的滿身反骨。
一如當初她沒能阻止池名鈞那樣,時至今日,她也不可能阻止路煬。
“然後她就讓你轉來應中,並提出了條件?”賀止休問道。
路煬點點頭:“要麼徹底彆碰,要麼無論大小考試必須年級第一,並且要拿滿五個學期,在此期間不可以碰滑板。隻要做到,高考結束後我想乾什麼就乾什麼,不會乾涉我絲毫。”
但對當下的路煬而言,去參加國際賽,更多的其實是為了池名鈞未能達成的目標。
路苑柯這一條件無疑直接扼殺路煬當時原有的預設。
“像你之前說的,前期瞞天過海,後麵即便發現了她也無能為力的辦法,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性。畢竟不出意外,她接下來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要在國外。”
良久之後,路煬終於袒露心聲:
“但我不確定這麼做對不對。”
桌上的手表時間跳至十一點,燈光毫不意外熄滅,整間寢室瞬間落入黢黑之中,那盞兢兢業業陪伴他們熬夜學習的充電式台燈,此刻被擱置在遠處無人理會。
唯一的光源隻餘窗外遠方不知何處貫穿而來點點霓虹,極其勉強地照出了少年沉在黑暗中,窺不出端倪的麵龐。
“那你想去麼?”賀止休緩聲問道。
路煬沒有回答。
一直到
眼睛適應黑暗,足以看清周遭時,賀止休才終於看見路煬很輕地點了下頭。
如果可以的話,我更希望是這一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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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對你意義獨特麼?”
“嗯,”路煬頓了下,忽然想起自己似乎並沒有跟賀止休說過這件事。
他不由低頭:“你怎麼知道?”
“情報提供者讓我給他打個馬賽克,我得為他保密。”賀止休一本正經道。
路煬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宋達知道自己穿了皇帝新衣嗎?”
“……”賀止休沉吟片刻:“目前應該還不知道,你要是好奇明天我替你問問。”
“……”
路煬居高臨下地瞅著他,冷冷評價:“你早晚會被除我之外的人套麻袋打一頓。”
“那還是算了,我隻想被你套麻袋打一頓,其他人我可沒有興趣,”賀止休一臉正色:“在這方麵我很有原則,隻遵守自己內心的想法。”
路煬:“…………”
這都什麼跟什麼。
路煬忍無可忍,懶得跟他貧嘴,掰開腰上的手起身。
正要借著微弱的霓虹燈光去開台燈,手腕陡然被人從後一拽。
“在遇到你之前,我總是順著他人的心意活著,我放棄了很多自己想要的,到最後已經徹底不知道自己要什麼、能擁有什麼,每當產生什麼想法,第一反應是問我該不該,這對不對——但其實根本問不出答案,在行動之前,誰也不知道一件事是對還是錯,”
路煬停在原地,愣怔轉身,恰好對上賀止休仰頭望來的視線。
Alpha嗓音低啞而溫和:“我也不知道你這麼做對不對,也無法替你決定對錯。但是有一件事我很清楚,那就是違背自我真實意願後,不論將來如何,當下一定會很痛苦。”
“無論你選擇哪個我都支持你,但如果可以,我還是自私地希望你不要選擇痛苦,”賀止休攥著路煬的手緊了緊,好似在黑暗中嘗試一寸寸撫平那些望不見的褶皺。
他溫柔道:“路煬,跟著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