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都是陳糧，且是那種成色不太好的陳糧。
許秀芳抬手，揉揉眉心，這些，其實她早就已經有了預料，她爹是那種特彆為大隊著想的人，作為大隊裡的乾部之一，在家家戶戶糧食不豐的時候，何福貴、許強、許宏達幾個，每年都是優先照顧村裡人，後麵才會輪到自家。
因為這些事情……
何翠霞跟許強也有過爭吵，不過，何翠霞奈何不了許強，且許強再苦再累，再為村裡奉獻自己，卻從來沒有餓著累著自己的媳婦孩子……
所以，這些年，何翠霞也算是無可奈何下，自己主動妥協了。
許強剛忙完，瞧見閨女正盯著自家的糧食沉思，許強有點尷尬，說：“秀芳啊，我不是說過嗎？糧食我自己背回去。”
許秀芳輕聲道：“爹，我知道了，我就是看看。”
許強有點尷尬。
沉默幾秒，許強道：“秀芳，我特意留了點好糧食，給你娘你跟你哥哥吃的，這些糧食，爹吃！不叫你們吃的。”
許秀芳也不想讓爹繼續尷尬，就笑道：“爹，沒事兒的，到時候我想個辦法，做好吃點。”
許強沉默了。
這邊。
許宏達、何福貴在外麵也恰好忙完，就進了大隊辦事處，聽到許強父女的談話，兩人不由沉默了下。
緊接著。
何福貴就笑道：“秀芳，你爹搞錯了，你家的糧食，在這邊了，早就給你們都留好了。”
許強驚訝的看過去。
許宏達已經背著糧食，放在了許秀芳的身邊。許宏達瞪了一眼許強，說：“今年咋樣也不讓你吃陳糧了，翠霞的身子骨，還有誌軍的身體，都需要好好補補，趕緊的，把你的糧食背回去，彆杵在這裡了。”
許強重重歎口氣：“我怎能看著你們……”
給自家分陳糧這種事情，何止是許強？何福貴、許宏達都不約而同做了同樣的一件事情，且他們家的工分，比許強家多，那些難吃甚至還生蟲的陳糧，幾乎都是他們兩家給包圓了。
且，這些陳糧，是昨兒去黑山鎮糧站用新糧食換的，不過因為是品質差的陳糧，一斤新糧可以兌換10斤、甚至是15斤的陳糧，許宏達與許強，就兌換了一些回來。
除了留自家吃的，還給大隊裡飼養的牲口，留下了口糧。
何福貴拍拍許強的肩膀，說：“彆說這些個，咱們都懂，你把糧食背回去，好好的給翠霞、誌軍養身體，比什麼都好。”
許強：“叔……”
許秀芳心裡也很難受，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壩子村地產不豐，每年都缺衣少食的原因造成的，村支書、大隊長、大隊會計幾個村乾部們，想儘了辦法，也沒能增產豐收，也沒有能給村裡帶來其他新的創收項目。且，村民們，也沒有幾家是好吃懶做的，全部都是勤勤懇懇的老農民。
可……
壩子村，太山了。
已經是地處於黑山山脈的深處邊沿了，交通極為不便利，出去一趟非常難，就算是去最近的一個集市，也要十來裡地。
這樣的條件……
難啊。
千言萬語，都道不儘的‘難’。
最後。
許強是扛著新糧食，回到的家裡，他沒有拗過何福貴、許宏達的堅持，隻好看著他們給自己分的新糧食回來了。
許強將糧食放下，語氣都有點哽咽，說：“秀芳，你不要怪爹爹。你福貴大爺家裡，今年剛添了丁，這娃娃長身體，他孫媳婦坐月子……都需要吃點好的呀。”
“你宏達大伯家裡，也有好幾個小娃娃要養，餓的皮包骨頭的，我瞧著難受。”
許秀芳抿抿嘴，道：“爹，我不怪你的，娘跟哥哥都不怪你。”要不然，家裡早就因著每年分糧食的事情鬨翻天了，哪還有現在的和氣啊？
隻是——
許秀芳重重歎口氣，道：“爹，咱們壩子村，除了種糧食，就沒有彆的出路了嗎？”
許強聞言，很是一愣：“不種糧食，吃啥？”
本來村裡每年糧食都不夠，還要想著辦法多種副食，讓全村都能吃飽飯，要是不種糧食了，吃啥呢？
難道每年都要去買糧食？
許強不等許秀芳回答，就立馬搖頭，說：“不種糧食，是絕對不行的，全村幾百人的口糧，不是個小問題，必須要種糧食的。”
“爹，你誤會我的意思了。”許秀芳歎口氣，說：“我的意思是種糧食的同時，還種點糧食以外的東西。”
許強問：“種啥？”
村裡的土地與氣候，能種的作物，許強與許宏達等人，早就已經嘗試過了。
像番薯、芋頭、高粱、黃豆……
全都試過了。
不過，除了番薯跟芋頭，其他的產量都很低，不足以解決口糧的問題，而番薯跟芋頭，現在也是壩子村的主要口糧之一，要是沒有番薯跟芋頭，每天挨餓的人會更多。
許秀芳想了想，說：“我看過一點中草藥書籍，感覺我們這山裡麵，其實很適合種草藥，爹，你說我們可以種草藥嗎？”
許強驚訝的張嘴：“種草藥？”
許秀芳笑著點頭，說：“爹，你想想啊，咱們這大山裡麵，啥都不多，就是這些植物最多了，很多路邊的野草，其實都是一種草藥呢，隻不過我們都不識貨。另外，炮製草藥，也是要講究方法的，所以，我們不太懂。”
“還有啊，咱們山裡麵，其實本身就長了很多中草藥呢，我記得爺爺奶奶在的那會兒，就經常進山挖黨參、山藥、土茯苓、麥冬、天麻之類的，給咱們補身體用的。”
許爺爺許奶奶未必懂中草藥的專業知識，但是他們祖祖輩輩生活在這片山裡麵，哪些能吃，哪些能補身體，還是知道一些的，所以，許奶奶許爺爺沒去世之前，就經常進山挖山貨給家裡人偷偷補身體。
許強眼前一亮，但很快眼神又暗淡了下去：“咱們山裡確實很多中草藥，可是也要有人需要啊。”
這草藥，又不是糧食，糧站又不收。況且，如果村裡的土地種下不少的中草藥，來年給國家交糧食的時候，又交什麼？
沒法交代啊。
許秀芳道：“爹，我看咱們鎮上是有收草藥的地方的，就在供銷社不遠處。”
許強搖搖頭，說：“那不行，一次兩次還好，要是次數多了，是要出問題的。”
許秀芳聞言，沉默了一下，又問：“爹，你說我們能不能以村集體，村裡整個大隊的名義，往草藥收購的地方送草藥啊？或者，咱們去問問，他們都需要收購些什麼草藥，然後咱們就專門去種。咱這又不是割資本主義的尾巴，咱這是為建設祖國的發展過貢獻，你想想，哪家哪戶沒點小病小痛的？這生了病，肯定要抓藥的，咱們村裡能提供大量又穩定的藥材，國家肯定也是需要的。”
“咱們也可以跟上頭的領導商量一下，把咱們每年要交的糧食份額減少一部分，改為上交中草藥，你看行不行？”這樣一來，村裡每年的糧食產量還是那麼多，但因為又中草藥抵扣一部分該交的糧食，那麼，留在村裡的糧食，豈不是就多了？
這樣，村裡人挨餓的情況，不就可以解決了嗎？
許秀芳說完，就睜著黑亮的眼睛，緊緊盯著自己的爹。
聽了女兒的話，許強就笑道：“這也不失為一個方法。回頭我跟你宏達大伯他們聊聊。”
許秀芳也知道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事情，況且，她自己其實心裡也很沒有底。
這種中草藥，總還要又種子，還得有種植的技術、炮製的技術等等，這些村裡全部都沒有，光憑一張嘴說，是完全沒用的。
還得解決掉這些基礎的問題，才能真正落實下來。
不過，許秀芳心裡卻火熱火熱的，她越發覺得自己這個想法，是很有可行性的。
隻要村裡的幾位乾部，能夠跟上頭的領導交涉，征得同意後，就已經可行了一大半。
另外，再解決跟藥材廠的收購事宜，這件事就直接齊活了。
許秀芳眼睛亮晶晶的，盯著爹，說：“爹，你可得好好跟大伯他們說啊，彆敷衍。”
許強被自己女兒逗笑了：“這事關村裡人口糧的大事情？我能敷衍嗎？你個小孩子，不懂就彆亂說。
許秀芳笑嗬嗬的，“爹，那我做飯去了。”
許強擺擺手：“去吧。”
許秀芳掉頭去灶房裡做飯時，許強這邊就很仔細的將分下來的糧食，給妥當的存放好。
這糧食不能受潮，一旦受潮就會發黴、長蟲，所以，是一定要存放在乾燥的環境裡的。
許強仔仔細細檢查一遍，這次放心。
然後——
想到女兒說的那些話，許強的心裡其實已經很是心動了，如果真的能用藥材，來抵扣每年要上交的一部分糧食份額，那……
這件事，不僅是他，老支書何福貴、大隊長許宏達，還有村裡的其他村民們，肯定也都是很樂意的。
困擾壩子村的糧食產量問題，已經不是十年，幾十年，是他們祖祖輩輩都飽受困擾的問題。
祖祖輩輩都在經曆著挨餓，尤其是前幾年，村裡餓死了不少人。許強的爹娘，就是在那幾年身體餓出了毛病，這才不到六十就沒了。
許強收起傷感，心想：
自己怎麼就沒想到呢？
許強抬手拍了拍腦袋，臉上笑嗬嗬的，心裡還很有些自豪，說：“肯定是我閨女念書多，人又聰明。閨女比我強啊。”
自言自語了一句後，許強就從家裡的庫房走出來，去了灶房，幫著閨女一起做飯，一家人早點吃完晚飯，就能早點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