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才七八個,寒磣。
陸亭笈聽母親這話,一時不知道說什麼,這話題沒法接。
他默了下,隻好勉強道:“……這些都是家裡認識的。”
孟硯青分析道:“那是自然,能跑到東交民巷討好的,必然是這個圈子裡的,出身良好,門當戶對的世家交情。”
所以仗著老輩的那點交情,老人家也不好說什麼,當然多少可能也存著樂見其成的心思。
陸亭笈:“那些都沒成,她們討好也沒用,估計是父親不理她們,她們才到東交民巷的。”
孟硯青卻淡淡地道:“那是因為她們不夠優秀,他覺得那些都配不上他,他口味太挑了。”
對此,陸亭笈倒是很讚同,點頭道:“想必父親也是這麼覺得,他覺得母親就是最優秀的,所以彆人都比不上。”
孟硯青:“估計吧,他這輩子不可能找到比我更合他心意的了,就算再找,估計心裡也委屈得很。”
陸亭笈看著孟硯青,小聲道:“那母親你心裡是怎麼想的呢?”
孟硯青將那茶盞放在桌上,隨著輕微的脆響,她開口:“亭笈,你都已經十四歲了,我認為你不需要善意的謊言了,所以我不願意說什麼來讓你對這個世界充滿不切實際的幻想。事實就是他現在什麼情況,和我沒關係。”
陸亭笈靜默地看著他。
孟硯青歎了聲:“我和他年少無知,才有了你,我們不得不奉子結婚,其實如果不是這個緣故,興許我們都會有不同的人生——”
她想了想,倒是承認道:“當然了,我們彼此還是相愛的,所以你是我們曾經相愛的證據。我隻是說,這件事斬斷了我們兩人其它任何可能,甚至由此影響了彼此的事業前程,本來你父親應該早早出國深造,是我耽誤了他,而我本來也有我的人生安排。”
陸亭笈對此無話可說,畢竟是長輩的事。
況且如果不是他們“犯了錯誤年少無知”,也不會有如今的他,他實在沒資格說話。
孟硯青:“你父親太優秀了,麵臨的誘惑也太多,他總歸會想,假如不是這件事,他會是什麼樣,他年少輕狂,總認為他的人生有無限可能,他還沒有探索這個世界的美好,卻早早被我拴住,怎麼可能甘心呢。”
陸亭笈蹙眉:“父親竟然是這麼想的,他當年後悔結婚了,是嗎?”
孟硯青:“倒也沒有吧…”
陸亭笈越發皺眉,很有些反感地道:“那他就是太風流了,招惹了太多女人,誘惑太多,才惹得母親不喜。”
孟硯青聽著這語氣中的怨意,解釋道:“亭笈,我對你父親有些怨言,但其實並沒有任何實質的不滿。”
她想著過去,到底是道:“平心而論,在我活著的時候,他沒有任何對不起我,作為丈夫和父親,他都是儘職儘責的。在我走後十年裡,雖然他身邊總是不斷有人撲過來,但總體來說,以他的位置,沒搞出什麼生活作風問題,甚至十年了也沒什麼關係深入的對象,這都算是心性堅忍了。”
陸亭笈神情滿是排斥:“可是我不喜歡他這樣,我也不喜歡那些討好我想當我繼母的阿姨和姐姐們。”
孟硯青看著兒子,想著難道是因為這個,父子關係才生疏了?
當下她也就道:“亭笈,這也沒什麼,我沒打算和他再續前緣,而你作為兒子,這些事其實也不影響你,對不對?”
陸亭笈點頭。
孟硯青繼續道:“我們作為緣分已斷的前妻和血緣至親的兒子,隻要他安分把你養大,不虧待你,以後該給你的家產都給你,那我們完全可以抱著寬容的態度去看待他,畢竟這也不關我們的事,這是他以後的妻子應該煩惱的問題啊!”
陸亭笈聽得恍惚。
母親的意思總結起來就是,管他好不好,管他乾什麼,隻要他安分地履行父親職責撫養他,那就是好人,彆的不需要他們操心,因為不關他們的事。
他覺得母親的話仿佛哪裡不對,但又仿佛很有道理,當下隻有點頭的份。
孟硯青想起那小說中的結局:“其實我倒是希望,他能重新步入婚姻……不過也可能這並不是他想要的吧。”
陸亭笈低聲嘟噥道:“誰知道他想什麼呢。”
孟硯青歎了聲:“算了,先不提他了。”
陸亭笈讚同:“嗯,我也不想提他。”
於是陸緒章的話題略過,孟硯青想起自己嫁妝:“有個事我得問問你,我的嫁妝呢?你知道我的嫁妝還在嗎?
陸亭笈顯然不懂:“什麼嫁妝?”
孟硯青:“你也知道我們孟家以前的情況吧?”
陸亭笈忙道:“我知道。”
孟硯青頷首:“雖然經過一些事大不如前了,但到底是有些家底的,我嫁給你父親時,你外公還是給我置辦了嫁妝,其中有幾件是稀世的藏品,這些按理說都是要留著給你的。”
陸亭笈皺眉:“這個確實沒聽父親提起過,他為什麼不和我說?那些分明是母親的嫁妝,我卻見都沒見過。”
孟硯青:“也沒什麼,你還小,他可能覺得還沒到時候,他早晚會給你的。”
然而陸亭笈到底不小了,他已經十四歲了,他顯然對金錢已經有了一些概念。
他想了想,道:“母親,你現在成了那位遠房親戚家的女兒,那你現在——”
他看向孟硯青身上的衣著,他自然看出來,這都是很普通的衣服,料子不好,也舊了,根本配不上母親。
可見母親現在的經濟狀況並不好。
孟硯青自然知道兒子所想,不過她倒不是太在意。
她以前很是講究,衣料做工都是要頂尖的,不過後來也經曆了人事變遷,自是沒了往日的那些挑剔,待到自己飄了十年,什麼華麗衣衫全都成空。
如今的孟硯青,隻貪圖一口吃的。
她當下道:“這都沒什麼要緊的,慢慢來吧,局促隻是一時的,再說我已經解決了最基本的吃飯問題,不會挨餓了。”
陸亭笈聽著,越發不舍得。
他心目中的母親一直是優雅美麗的,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樣不食人間煙火,周身縈繞著書香茶香,沒想到現在竟然要辛苦掙錢才能吃飯。
他心疼地蹙眉:“母親,我會想辦法弄一些錢給你,這樣就能給你買好衣服好吃的了,你暫且忍耐一下。”
孟硯青聽聞,倒是覺得不錯:“我對現在的生活處處滿意,唯一的不好就是太窮了,掙錢好像有點難。”
其實孟家曾經的珠寶世家,修過鐵路開過銀行,孟硯青父親雖然做地質研究的,但耳濡目染,加上家裡也有很多書籍可以閱讀,所以孟硯青對珠寶,對經濟經營,都有一定的想法。
隻是這些顯然一時沒法施展。
陸亭笈:“好,母親你放心好了,父親的工資很高,他很有錢,我的零花錢也特彆多,我會想辦法幫你弄錢的!”
孟硯青看他那摩拳擦掌的樣子,笑道:“倒是也不用,反正你能請我吃好吃的,那就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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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兩人喝過茶後,又一起在街道上逛了逛,這時候已是深秋,天氣轉涼,秋風吹著兩旁銀杏樹,發出沙沙聲響,間或落下一片葉子,就那麼悠悠隨風滑落。
陸亭笈看孟硯青衣衫單薄,問:“母親,你冷嗎?”
孟硯青:“可能是入秋了,天也晚了,外麵確實冷,我們趕緊回去吧,我送你回家。”
陸亭笈卻脫下來自己的運動衣外套,幫孟硯青披上。
孟硯青待要拒絕,他已經道:“我一點不冷!”
孟硯青見此,也就披上了。
反正年輕男孩子,比她高一頭,火力壯,不怕冷,凍不死的。
她上輩子體弱多病的,如今才是要仔細嗬護自己身體。
穿上外套,她感覺暖和很多,笑道:“謝謝亭笈,這樣舒服多了。你果然長大了,也很體貼懂事。”
陸亭笈抿唇笑看她,琥珀色眸子滿是孺慕之情。
孟硯青望著這樣的兒子:“這十年,我對你一直牽腸掛肚,總擔心你被寵壞了,長歪了,如今見到你,覺得已經很好了,我也很欣慰。”
陸亭笈聽著,鼻子便突然發酸,他想起自己竟然在母親麵前和人約架,真是丟人現眼。
他垂著眼,低聲說:“我不太好。”
孟硯青:“不,你很好了。”
她說這話並不是哄著他,她確實欣慰。
其實因為那本書,她曾經做過最壞的設想,比如兒子頑劣不堪,不聽教誨,或者根本不認她,她煞費苦心也無濟於事。
哪怕後來見了公公身邊的兒子,她依然並不能完全放心。
如今見了兒子,一切都比她以為得要好。
至少在母子分離十年後,她可以坐在茶樓裡和兒子談談心,至少兒子能聽懂她在說什麼。
她望著眼前這青澀的少年:“明天我還會過來看你,你把你的作業書本拿來,我想檢查下你的學習進度,了解下你現在的情況,可以嗎?”
陸亭笈猶豫了下,道:“好……”
孟硯青自然知道,他的功課應該一塌糊塗,不過才十四歲,也不晚。
他本來就是非常聰明的孩子,她也會慢慢教導他,從學業到做人做事,讓他走上正軌。
她和陸亭笈交待過後,又約好了明天見麵的時間地點,最後道:“你先回家吧,你父親這兩天回來的話,你小心些,不要被他發現了。”
陸亭笈點頭,之後看著孟硯青:“母親,你要回首都飯店的宿舍?”
孟硯青:“是,我暫時沒有彆的住處,那也算是一個棲身之地。”
陸亭笈:“宿舍裡是不是住著好幾個人?會不會不舒服?”
孟硯青聽著,想了想:“其實我並不喜歡和人一起住,但我又覺得她們挺熱鬨的,她們嘰嘰喳喳說話,讓我覺得挺有意思。”
也許是聽著那聲音,會覺得充滿人間煙火味,挺真實的。
陸亭笈:“那就是人太多了。”
孟硯青:“也還好,來日方長,現如今那裡終究是個住處。
當下母子兩個說著話,孟硯青陪陸亭笈過去電車站的車棚亭子下,等著電車進站。
華燈初上,路上回家的行人多起來了,自行車流如潮水一般湧過。
這時候,電車在暮色中晃晃悠悠進站了,是陸亭笈回家的電車。
孟硯青側首,溫聲道:“亭笈,你先上車吧。”
然而陸亭笈卻不動,就那麼側首看著她。
孟硯青抬起手,握住他的:“明天我來看你。”
電車門開了,放出來很多人,又擁上去很多人,但陸亭笈還是不動。
昏暗的路燈下,他側首,就那麼怔怔地看著她。
孟硯青:“聽話,上車吧。”
陸亭笈眼圈紅了,低聲道:“母親,我想跟著你回去,我想和你在一起。”
孟硯青心裡酸澀,不過她到底是道:“來日方長,現在不合適,你祖父和你父親知道了,事情就麻煩了。再說我的住處你也不方便過去。”
這麼說話間,那電車已經關上門,笨重緩慢地開走了。
陸亭笈上不去這趟車了。
他低頭:“對不起,我沒趕上車。”
孟硯青笑看著他:“那就等下一輛吧,我在這裡陪你等。”
等一輛車可能要半個小時,所以她可以再陪他半個小時。
陸亭笈輕聲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