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亭笈開著車, 緩慢地進入王府井大街,這些年經濟發展好,王府井越發繁榮起來, 加上這幾天國慶節放假,王府井熙熙攘攘都是人。
他便把車子開得很慢, 一邊開著, 一邊想著最近公司的項目。
十八歲那年他大學畢業, 母親孟硯青便迫不及待表示自己要退休, 專注地質學院的學術研究工作,之後把珠寶公司的一攤子交給他了。
他對這一行也確實有興趣,一邊讀著研究生, 一邊投身其中,擴大經營規模, 這幾年紅蓮珠寶發展壯大,不光把翡翠珠寶做得風生水起,還和澳大利亞合作, 引進了鑽石產品線,和香港鴻運珠寶公司合作, 在黃金首飾領域占據了半壁江山。
就在前幾年,孟硯青通過《四庫全書》中的記載, 以及對甘肅祁連山山脈的地質研究, 判斷認為祁連山山脈, 和內蒙古以及寧夏相連的地帶的迭部, 存在南紅玉礦石。
不過經過地質勘察後, 國家有關部門認為那裡礦脈分散,儲量稀少,加上此時國有企業衰敗, 放棄了甘南迭部縣的挖掘開采計劃。
不過孟硯青卻並不想放棄,她看好南紅玉的將來的市場,認為大有可圖,於是陸亭笈投入了一大筆資金,向國家有關部門申請了開采權,前往甘肅迭部開發南紅玉。
這其間自然經曆了種種挫折,畢竟那裡礦脈位於人跡罕至的地帶,甚至是高不可攀的陡峭懸崖,投入大,回報少,甚至一度有人認為他們注定血本無歸。
不過最後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到底是得到了豐厚的回報,在人跡罕至的深山中發現了寶貴的南紅玉礦藏,由此震驚了地質學界,也震撼了珠寶界,由此填補了中國南紅玉的空白。。
之後各路人馬紛紛趕往甘肅,修公路,挖掘礦藏,各路地質學家研究並發表論文。
陸亭笈趁熱打鐵,推出了南紅玉係列珠寶,成為了如今世界珠寶界的新寵,今年還在法國珠寶博覽會獲得大獎一鳴驚人。
紅蓮珠寶也由此大發其財,如今珠寶公司橫跨數個領域,陸亭笈開始進行多元化投資,進軍房地產和影視領域等。
如今的陸亭笈,年紀輕輕二十四五歲,不過已是身價數億,今年春天還登上了《財富》雜誌的封麵。
不過麵對這些成就,他反而淡泊起來。
將來肯定還有許多計劃要做,但是人生很長,可以一步步來,工作繁忙之餘,還是會抽出時間來多陪陪父母——雖然他們未必需要他陪。
如今四十出頭的陸緒章已經身居高位,而不到三十歲的母親卻是閒雲野鶴起來,兩個人每日你儂我儂的,蜜裡調油一般,陸亭笈這個單身寡人也是很有眼色的,平時儘量不打擾。
不過周末他還是會過去,儘儘孝道嘛。
陸亭笈終於開過了那一片擁擠的人群,拐進了胡同,心裡卻想著,下次還是不要開車過來了,周末時候這段路根本不適合開車。
他緩緩地開到了自家門前,卻見前麵站著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背對著自己,正在那裡張望。
那身形,看著骨架高高大大的。
其實陸家父子也算是很高的,不過陸緒章是中國古典式的頎長儒雅感,而陸亭笈自己則是年輕人的高挑感。
但是這位,看那骨架那氣勢,總有種歐洲人的感覺。
最近這些年王府井商業發達,偶爾也有一些老外過來胡同裡閒逛采風攝影拍照的,他已經習慣了。
不過眼下這位,氣質上還是有些不同。
這個人的頭發略顯棕色,非常淩亂不羈的垂到了肩膀上,看上去像是一個落魄的流浪藝術家,他穿著舊襯衫和牛仔褲,背著一個看上去非常古怪的樂器,斜挎了洗得發白的帆布包。
陸亭笈想著等會進出麻煩,乾脆把車子停在了院子對麵的空地,之後便下了車。
他下車後,那個人還在那裡對著自家大門探看,仿佛在研究什麼。
陸亭笈便有些不喜,他知道那些外國人對中國傳統的四合院很好奇,他們都想拍照研究,但是自家住在這裡,卻有人探頭探腦,誰能喜歡呢?
他走上前,便要教育教育那個人。
誰知道這時候,那個人卻轉過頭來。
當看到那個人臉的時候,陸亭笈意外了下。
因為從身形骨架和發色看,這分明就是一個很歐洲範兒的人,不過他那張臉,卻很中國感。
除了臉龐五官略顯立體,其它各方麵怎麼看都是一個中國人。
陸亭笈看著他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睛,他甚至有種異樣的熟悉感。
那人擰著眉,歪著腦袋,對著陸亭笈打量了好一番,之後,突然笑了:“外甥!我的外甥啊!”
陸亭笈:“……”
那人卻已經大步走上前,一把握住了陸亭笈的肩膀:“長這麼高,很好看,也很能乾!一看就是好孩子!”
撲麵而來的熱情讓陸亭笈有些懵,那個人卻還在握著陸亭笈的肩膀,聲笑道:“這麼有出息的孩子,我很滿意。”
陸亭笈疑惑地看著他:“你,你誰啊?”
那人驚訝:“你不知道嗎,我是你舅啊!”
陸亭笈:“你是我舅?”
他很快明白了:“你是我舅?舅舅?”
他自然知道母親偶爾念叨起來的舅舅,這舅舅確實很有流浪者的樣子,隻是他沒想到,這舅舅這麼自來熟,見了麵一口一個大外甥地喊。
那人卻一下子笑起來,笑得特彆爽朗,露出一口白牙,在陽光下幾乎閃著光。
他聳肩,笑著說:“對,你是亭笈,你是硯青的兒子,我當然知道了。雖然這些年我一直居無定所,但偶爾我會看看報紙,也了解下你們的情況,我知道你很出色,我在國外的雜誌看到你了,我也看到你媽媽的研究成果,她非常棒,你外公說得沒錯,她是能繼承孟家的人,她果然沒有讓你外公失望!”
陸亭笈再無疑惑,他驚喜交加:“舅舅,舅舅,那,那我們趕緊進屋,這些年我母親時不時惦記著你!”
誰知道那舅舅卻道:“不要叫我舅舅,你難道不知道我名字,你媽媽中文名叫硯青,我叫希白,你直接叫我希白就行了。”
陸亭笈顯然不適應:“舅舅,走,我們進家。”
說著,他已經喊道:“父親,母親,來客人了,我舅舅來了!”
誰知道進了家門後,出來的卻是保姆滿嫂,她手擦在圍裙上,從廚房出來,她看到陸亭笈帶來一個客人,忙解釋了,原來孟硯青臨時想吃糯柿子,陸緒章便陪著她出去街上挑選了。
陸亭笈見此,便讓保姆先上茶水點心,準備招待客人,又要領著舅舅進屋,想著試著打打電話,看看母親是不是帶了移動電話,如果帶了,就讓她趕緊回來。
孟希白卻是不慌不忙,他進了院子後,津津有味地欣賞了一番,滿意地摸著下巴道:“我妹妹就是有品位,這個院子布置得非常好,我非常喜歡!”
陸亭笈解釋道:“這是之前我姑母裝修的,是挺不錯的。”
孟希白頷首,笑著,很是欣賞地道:“看來我妹妹很會選人,她挑的人肯定做得好!”
陸亭笈:“……”
他點頭:“對,有道理。”
陸亭笈先領著孟希白四處看了看院子,一邊看著,一邊隨口問起來。
他知道母親對舅舅頗為惦記,盼著能再見到,如今舅舅從天而降,他心裡也自然很多好奇。
陸亭笈問起來,孟希白也就大致說起自己這些年的經曆,原來當年他沒有隨同孟夫回來中國,一直在各處流浪,這些年足跡遍布世界各地。
二十年前,知道自己妹妹過世,他便做了一些事。
他攤手,很無辜地道:“反正我妹妹要活著的……”
陸亭笈聽著心裡懵懵的,他多少感覺這位舅舅的語言和思維體係與一般人不同,不過他有著和四兒相處的經驗,況且從母親那裡一直聽說過舅舅,一直知道舅舅風格特殊,當下也就見怪不怪了。
孟希白:“所以我做了一些事,你知道的,我做了一些事,果然你看,你媽媽這不是好好的?其實自從她活了後,我一直想來找她,不過我有一些要緊的事要辦,沒能過來。最近我有時間了,便想著過來看看你們。”
他看著陸亭笈,驚歎:“當時我們分彆,你媽媽還是一個小姑娘,沒想到她的兒子都這麼大了,對了,你幾歲了?”
陸亭笈:“我都二十四了。”
孟希白滿意:“太好了,我竟然有了一個二十四歲的外甥,而且像我妹妹一樣美麗!”
這麼說著,陸亭笈讓孟希白進屋,兩個人坐下來,孟希白好一番說,介紹自己的流浪生活,介紹自己的打算。
陸亭笈聽了半晌,多少明白了,這舅舅生性浪蕩,居無定所,這些年估計也經曆了一些尋常人聽來匪夷所思的事情,現在打算葉落歸根,過來中國定居了。
他自然是歡迎:“那太好了,等會我母親回來,她一定很高興!”
孟希白卻撓撓頭,歎息:“她不要生我氣就好,她和你外公有點像,我其實有點怕她罵我。”
陸亭笈:“……”
他忙保證:“不會不會,怎麼會呢!我母親這些年很惦記你!”
孟希白仿佛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這時候孟希白把他的家當給卸下來,陸亭笈好奇地看著那件樂器。
孟希白介紹道:“這個叫Vielle à roue。”
陸亭笈聽到名字,便明白了,他懂法語,於是道:“我知道,這個在以前曾經被叫做地獄的音樂,後來到了十七世紀才被法國貴族青睞,這是一種古老的樂器。”
孟希白很滿意:“對對對,你果然很聰明,噢,你繼承了我妹妹的才華。”
陸亭笈聽著這話,已經沒什麼好奇怪的了,自己這舅舅看來是非常寵愛妹妹的,什麼都是妹妹好,彆人的一切好都是因為他妹妹好。
孟希白又打開他的帆布包,裡麵卻很簡單,隻有一個用布包著的水晶球。
陸亭笈好奇地打量著,卻見這水晶球是海藍寶石的,猶如大海一般的顏色,深邃神秘,通透無暇。
經營珠寶的他,也是見過許多世麵的,不過像這麼完美的海藍色綠柱石,這麼大一塊,毫無瑕疵,而且是這麼鮮豔深邃的顏色,卻是罕見的。
他打量著這海藍水晶球:“這就是用來占卜的水晶球嗎?”
孟希白抬起眼,看向自己的外甥。
當他握著那水晶球的時候,臉上的笑意消失了,他變得鄭重起來:“不是占卜,是可以看到我想看到的。”
陸亭笈疑惑地看著孟希白,自己這位舅舅,他感覺這位舅舅和剛才一點不一樣了,他神情冷漠起來,而且有些神秘。
陸亭笈含糊地道:“是嗎……”
他想起自己父母提起的,所以舅舅其實早就看到了一切?
孟希白微擰眉,看著那水晶球,道:“比如,我已經看到,接下來,你父母即將回來了,他們帶著一種紅色的圓形水果美食,看上去很美味,還帶著褐色的堅果。”
陸亭笈:“???”
他正疑惑著,就聽見外麵的門響。
他看了一眼那水晶球,之後忙起身出去,果然見父母回來了。
陸緒章穿著很休閒的白色襯衫和長褲,一手提著東西,另一隻手牽著孟硯青,兩個人正進家門。
而他手中提著的——
陸亭笈看過去,那是一袋子軟柿子和一包糖炒栗子。
紅色的圓形水果美食?褐色的堅果?
陸亭笈震驚得瞳孔收縮,這麼神嗎?
孟硯青卻還沒意識到,她看到兒子,笑道:“看到你的車停在外麵了,你父親已經和滿嫂說過了,今天多做幾個菜。”
說完這話,她的笑便凝固了。
因為她看到了那個托著水晶球走出來的男人。
她怔怔地看著孟希白,孟希白站在台階上,也那麼看著他。
在眼神長達幾秒的對視後,孟硯青激動地撲了過去,直接抱住了孟希白。
她緊緊抱著他,差點哭了:“哥哥,哥哥!竟然是你,竟然是你!”
其實他們已經分離多年,從她七歲分開後,她就沒見過哥哥了。
這麼多年過去,昔日的削瘦少年已經變成了落拓不羈的成年男子模樣,不過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刻在血脈中的熟悉感。
孟希白一手托著水晶球,一手抱住了孟硯青:“硯青,不要哭,我一直都在關注著你,你很好,我一直都很放心。”
這麼說著時,孟希白看到了陸緒章。
四十出頭的陸緒章自然和他印象中那個痛苦憔悴的青年人不同,如今的陸緒章儒雅穩重,像是一塊被歲月打磨過的寶石,通體的溫潤矜貴感。
他看著這樣的陸緒章,放開了抱著孟硯青的手,道:“一切都還是值得的,對不對?”
陸緒章聽著這話,視線落在了那水晶球上。
那個帶給他無儘痛苦的水晶球,幾乎讓他喪失了生存的精神力。
他沉默了片刻,才頷首:“是。”
如果說曾經的一切帶給他無儘的痛苦,以至於精神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那現在,一切都值得了。
愛人的陪伴足以撫平所有的傷痕,幸福滿足的生活讓他整個人都舒朗起來。
他看著孟希白,輕輕綻開一個笑:“謝謝你,希白。”
那時候,孟希白說他看到了未來,說未來他們一家三口會幸福的生活。
就是這句篤定的話,以及水晶球中映現出的美好,給了他莫大的希望,可是這種不能實現的幻想和現實對比,讓他越發陷入痛苦中。
如今他終於可以當著孟希白的麵,對他說一聲謝謝。
**************
孟希白過來北京,陸緒章特意休假兩天,陪著孟硯青和孟希白去給孟硯青父親掃墓,之後也陪著到處逛逛,看看這邊的風土人情,文物舊物,也看看這邊的故宮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