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朝陽宮,薛時野便見一宮人匆匆朝這邊跑來,“見過岐王殿下。”
那人似乎懷抱著極大的勇氣,未等岐王開口,就頂著滿頭熱汗把話一口氣說儘,“稟殿下,敏嬪娘娘見王妃前往西臨園,也跟了過去,臉色……好像不是很好,奴才、奴才擔心……”
未儘的話語不外乎是擔心敏嬪對王妃會不利,但他沒說完。
這個小太監其實也是在賭。
這月餘來,敏嬪的情緒是愈發不冷靜了,落霞宮內能砸的都讓她給砸完了,他們這些宮人不敢有所怨言,但都在各自找尋出路。畢竟總不能跟這著個已經失寵且複寵無望的主子在堪稱冷宮的宮殿蹉跎,過著苟且偷生的日子。
說罷,小太監隻見眼前人影一閃,再抬首時哪裡還有岐王殿下的身影,他望著西臨園的方向,緊張地用手捏緊了袖子。
希望他沒有看錯,敏嬪既然是因為岐王妃而被貶,那她應該不會善罷甘休。
趕往西臨園的薛時野自然也想到了,腦海中不自覺想到那個人會受到的傷害,他心底的戾氣止不住翻湧,神情變得晦暗一片,凶光畢現。
敏嬪……
這個女人,該死。
同一時間,朝陽宮殿前的一幕被稟告到了明康帝那裡,父子倆難得浮現出相同的想法。擔憂自然是有的,但更多的則是怒火。
他好不容易和兒子有望修複關係,不承想敏嬪這個女人如此多事,封號被奪居然沒有讓她長記性。
明康帝也坐不住了,起身就準備朝西臨園趕去,同時暗想敏嬪最好不要做得太過。
若是安連奚真出了什麼事,他的這個三兒子會做出什麼來,連他這個九五至尊都無法製住對方。
思及此,明康帝狠狠按揉眉心,讓暗衛趕緊先過去看看,那邊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西臨園內。
安連奚被敏嬪一拉一拽,人直往後方的護欄栽去,腰上被撞擊了下,隨即是一股推力直直將他往湖中推去。
水瞬間便將他整個人都淹沒,湖水灌入口鼻,安連奚沒學過遊泳,以他的身體也不允許他去學。
落水後他下意識緊閉雙目,屏住了呼吸,雙手掙紮著想要撲騰著上岸,但終究隻能無力地垂下。
意識逐漸開始渙散,胸口的滯悶感再度侵襲,安連奚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緊閉的雙眼失去力氣,湖水包裹住的感覺像是身上壓著一塊大石頭,擠壓著他體力的生氣。
好難受……
要死了嗎……
刹那之間,安連奚忽到了薛時野,但隻來得及閃過一個念頭。
他要是走了……薛時野一定會很難過的吧。
念頭一閃即逝,轉瞬安連奚便徹底失了力氣。
然而就在這一刻,手腕猛地被一股大力扣住,腰間環上一隻大掌,他被帶出了水麵。熟悉的冷冽氣息靠近,帶著絲絲沉木香氣。
是薛時野。
及至此時
,安連奚竟有種放鬆之感,睫羽抖動,來不及看清眼前的一切,他便放任自己失去了意識。
薛時野垂眼望著懷中被他用外裳包裹住,渾身都被水打濕,滿臉沒有半點血色,看起來毫無生氣的人。他的神情跟著一變,向來沉靜深刻的眉宇間出現刹那的空茫,心臟在這一刻似被一隻無形的大掌捏住,絞痛得厲害,呼吸跟著凝滯。
他指尖顫抖地把人摟入懷中,嗓音沙啞得不行,“小乖。”
我來晚了。
先前還混亂的場麵一下子變得寂靜無聲,所有人都還保持著剛才想要救人的動作,有侍衛還扒在護欄邊,還有宮人大張著嘴。
此刻,眾人紛紛看向突然出現的岐王。
眨眼功夫,岐王妃便被岐王從水裡撈了出來。
溫木反應還算是較快的,臉上尤帶著驚懼,淚水已經糊了滿臉,上前便跪了下去,抖著嗓子道:“少爺……”
其中,神色最為難看的當屬敏嬪了,她被宮人扶起站在一邊,表情幾經變換。
她沒想到薛時野居然來得這麼快,這麼快的時間,岐王妃一定沒死成,計劃可謂是落了空。
但是敏嬪思緒轉得飛快,方才她可是做足了戲,她亦是受害者。
如此,敏嬪連忙做出一副著急的神情,“哎呀,本宮方才不慎摔倒,岐王妃受本宮連累落水,這真是……誒。”
敏嬪自以為這些宮人早就被她收服,迫於她的威懾不敢背著她搞小動作。
再者,此事從開頭到結尾都是她一人計劃,中途連話都未與旁人說過,其他人更是無從得知她的想法,本應該是天/衣無縫的計策。大不了再受個懲處,左右她也是豁出去了。
可是當敏嬪說完這句,隻見原本垂著首看不清麵容的岐王倏然抬眼。那幽若寒潭的雙眸如同覆蓋著一層寒霜,被血色浸染,凜冽、銳利充斥著濃到化不開的戾氣,猶如在看一件死物般的涼薄眼神。
頃刻間,敏嬪像是被卡住了脖子,塗抹了一層厚厚脂粉的臉上都流露出灰敗的顏色。
薛時野起身,衣袂無風自動,凶戾的目光盯在敏嬪身上,如地獄修羅。
溫木呆呆地抱住忽然被交到自己手中的少爺,訥訥抬頭看著突然動作的岐王,在場的人幾乎都和他一樣表情。
張總管心下大駭:不好。
敏嬪的雙腳仿似被釘在原地,原本掩藏得極好的怨恨在這一瞬間暴露出來,險些維持不住臉上的神情。她看向眼中好似浮現出癲狂神色的人,心頭一震,急急想要後退。
暗色於眼前掠過,下一秒,敏嬪隻覺得脖子實實在在被人扼入手中。她眼珠轉動,低眸,就見卡在她脖子的那隻手骨骼清晰,修長而有力,指尖因用力泛著白色,青筋浮動。
“岐王殿下!”
“王爺!”
眼前的這一幕把所有人都驚呆了,岐、岐王竟然公然抓著敏嬪的脖子,這是要做什麼。
“時野!”
威嚴的嗓音從遠處
傳來,明黃色的身影由遠及近,明康帝看著前方的這一幕,虎目圓睜。
不可以,不能讓時野發瘋。
明康帝視線在四周逡巡,驀地發現地上躺著,發絲儘皆濕透已是昏迷不醒的人,心底愣了愣。
這是……
落水了。
奚兒暈過去了,那有誰還能阻止時野。
明康帝瞥見薛時野目中隱約流露出來得瘋狂之意,急得六神無主,唯恐當年的事情再次上演,隻能又喊了聲,“時野!”
其餘人見到陛下親臨,齊齊跪地,全都不敢再多看一眼,生怕今日這事他們會受到牽連。
眾人不知內情,隻以為岐王是在遷怒敏嬪,但敏嬪娘娘亦非有意,更加有人暗自揣測陛下會如何處置岐王。
縱然陛下再寵愛岐王,可敏嬪怎麼說也是一宮之主……
且看陛下如何決斷了。
跟在明康帝身後來的眾宮人卻是清楚內情的,然他們隻看到陛下神情肅穆,聲音裡滿帶焦急,不斷地呼喚著岐王名諱。
薛時野充耳不聞,眼前好似被鮮血浸透,他死死盯著手上這人,指節慢慢發力。
殺了她。
殺了這個人。
是她讓他的小乖落水,是她……
殺……
腦子裡被殺意占據。
敏嬪被掐得眼珠暴凸,已經慢慢翻起了白眼,及至此時她才明白,為何說岐王是個瘋子,又因何惹不得。
當初開罪岐王妃那日看到的岐王隻是一個眼神就能將她逼退,然此刻,對方居然親自對她動起了手。
眼下的敏嬪才真正生出後悔,來時的滿腔恨意此時儘皆被驚懼淹沒。
對死亡的驚恐以及……對岐王的畏懼,這個人不能惹。
正當明康帝一籌莫展,甚至開始思考是不是要如當年一樣,把所有看到這一幕的宮人儘數斬殺時。一直跟在他身後過來的謝景適時開口。
“岐王殿下,此處寒涼,殿下不若先帶王妃回去讓太醫看過,以免加重病情。”
這一句話仿若一語驚醒夢中人。
原本還在被怒意充斥的腦海顯出一絲清明來,薛時野陡然鬆手,已經幾近半死的敏嬪跌落在地,直拍著胸口喘氣。
薛時野回過身,抱著懷裡的人便腳下一點,運著輕功把人帶離了此處。中途,他還不忘將人又往懷中攏了攏,裹得密不透風。
兩人消失在亭中,徒留原地眾人還未從剛才的場麵中回過神來。
明康帝看了眼薛時野離開的身影,又頗為讚賞地瞥了瞥方才出聲的謝景。
是他心急了,都忘了連這個都忘了。
待明康帝回轉過視線,當即冷笑一聲,朝還在為自己逃過一劫感到慶幸的敏嬪走去。
敏嬪仰起臉,許久未見明康帝,現下她也顧不得自己的樣子有多狼狽了,立即露出個哀淒的表情,準備先把自己的無辜坐實。
按照剛才那樣的場麵,她才是
那個受害者,於是嬌聲嚷道:“皇上?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岐王他、”
‘啪——’
熟悉的火辣疼痛在臉上蔓開,毫不留手的一個巴掌聲把敏嬪給打懵了。
其餘宮人頭又低了幾分。
“皇上,您、”
又是一巴掌,左右對稱,敏嬪終於聽見明康帝冰冷無情的話語,“朕竟是從未發現,你的心腸是如此歹毒。”
敏嬪心中打了個突,她捂著被扇過後立馬腫得老高的雙頰,眼神閃爍,“皇上您在說什麼……”
明康帝嗤笑了聲:“愚蠢婦人,穎川姚氏的家風朕算是見識到了,既如此,不若誅九族罷。”
聞言,敏嬪搖頭,“不,皇上您不能,不能這麼對嬪妾。姚氏一族忠心耿耿,您為何要……”
明康帝見她死到臨頭還要狡辯,嗓音愈發寒涼,“謀害當朝王妃,罪不容誅。”
敏嬪的話音戛然而止,她目光一掃,驀地便看到了在明康帝身後的一名宮人,“是你!”
明康帝見她這副作態,也不欲再看下去:“來人?把姚氏給朕押下去。”
即刻便有侍從上前,謝景忽然道:“我來吧。”
他語氣平淡,神情冰冷,這位是剛上任的龍禁衛指揮同知,其他侍衛認出後也都退了下去。
接著,敏嬪被向來以冷血著稱的龍禁衛毫不憐香惜玉地拖了下去。
她本就因為剛才的一陣窒息弄得脫力,剛剛又挨了兩巴掌,根本無力反抗。
待敏嬪被帶下去,一場鬨劇也算到了尾聲,其他人也才終於明白岐王為何大發雷霆。
原來岐王妃的落水非是敏嬪無意撞下去的,而是有意為之……當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此時此刻,落了水的安連奚被薛時野一路帶往寢宮,太醫已經被帶到那裡等著了。
薛時野救得還算及時,且安連奚也有意識地閉上嘴和屏住了呼吸,太醫查看完,著實鬆了口氣,“回王爺,王妃並無大礙,待會喝一碗禦寒的湯藥即可……這症狀倒不似溺水暈過去的,應該是王妃身體的原因導致。”
溺水的時間並不長,薛時野用上了最快的速度,還是來不及在對方完全落水前抓住,才讓人跌入了水中。
薛時野眼眸一暗,“本王知道了,下去吧。”
衣衫儘皆濕透,要是小乖一直穿在身上定會感染風寒,薛時野要給他換衣。
太醫聽命退下。
宮人將備好的熱水端了進來,倒入浴桶之中。
薛時野慢慢把安連奚身上被湖水打濕的衣物去除,而後將人抱進了浴桶中。
冰涼的身體被熱水浸/潤。
與此同時,另一具滾/燙的身體貼/了上來,毫無阻礙。
安連奚意識朦朦朧朧。
手腳都十分沉重,好像抬不起來,恍惚間,他想起來,自己好像是被敏嬪推到了湖裡。
敏嬪摔倒的一瞬間,安連奚其實是想躲開的,但他沒想到的是對方會拽過來,
等到被推時已經來不及了。
說起來,自安連奚第一次被薛時野帶進宮那回,他在敏嬪對小貓崽的凶惡態度後對對方的印象就一直不是很好,今日遇見也是想避開的。
不料敏嬪有備而來。
他被推到了湖裡。
胸口好悶,窒息感傳來,安連奚覺得身體變得無力,要暈過去了。
然後……
薛時野來了。
薛時野……
“小乖……”
安連奚聽到耳邊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是小名。這樣低沉磁性的嗓音,是薛時野在喊他。
好累。
眼皮似乎抬不起來,安連奚覺得自己好困,要醒不過來了。
模模糊糊間,那道聲音再次隱約傳入耳中,“小乖,醒過來。”
薛時野在等他。
安連奚努力睜眼,睫羽輕輕抖動兩下,眸子睜開了一條縫,明亮的光線映入眼簾。緊接著,是薛時野的臉。
對方臉龐上也被水打濕了,深邃的眉間同樣染了一層水跡。
“王爺,你,下水來救我了嗎?”安連奚聲音仍舊有些虛弱,先前在西臨園時身體出現的不適感似乎還在,他還沒能緩過來。
薛時野低低道,語調透著股說不出的溫柔,“彆說話。”
安連奚便閉上了嘴,眼睫眨動,視野終於又變得開闊起來,勉強看清眼前的狀況。
他們並不在湖中。
明明是還在水裡的感覺,安連奚尚未細看眼前的一幕,眉頭忽然就擰了起來。
薛時野靠近了些,水聲四起。
又是這個聲音。
安連奚微微闔起眼。
“哪裡難受?”
安連奚無意識地道:“心口,悶。”
說話間,他抬手,結果碰到的不是衣服,而是一片滑/膩。
安連奚還未反應,手背就被另一隻大手包/裹了起來,揉/了下。
動作未停。
耳畔又是一句,“可好些了?”
安連奚再次睜開眼看去,終於將眼下的場麵看清晰。
他們這是……
在薛時野的寢宮裡,正泡在浴桶中。
而且,衣/物……
安連奚剛想說話,就咳嗽了一聲。
薛時野看著他因為咳嗽愈發蒼白的麵頰,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
他果然應該把那個女人殺了的。
安連奚又咳嗽了聲。
接著,他就被薛時野整個抱/住了,對方埋在他的肩/頸/處,似乎已經忍/耐了許久。
安連奚沒有推開他。
目光落在抱著他的那兩隻臂膀上,正在微微發著顫,視線偏移,對方側臉輪廓分明,露出來的眼尾有些發紅。
他先前暈過去,也不知道薛時野有沒有什麼事。
“薛時野。”
安連奚輕聲呼喚,一字一句說著:“
我已經沒事了,你來得很及時。”
沉默半晌,他才聽到對方應了聲,“嗯。”
安連奚:“我真的沒事。”
薛時野:“嗯。”
似乎隻要每次他出事,薛時野的情緒都會變得極其的不穩定,安連奚也不知道怎麼證明,畢竟他要是撒謊,太醫一看便知。
而薛時野亦應當知曉他的情況。
想了下,安連奚還是不說話了,安安靜靜讓他抱著,也顧不得眼下的場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