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的確有那麼一兩個硬茬——不知道抽了什麼瘋不當神仙當妖怪的鳳凰，和立誌把家族嫁皇帝的優良傳統傳統發揚光大的塗山氏九尾狐。
除此之外，還有誰能敵過她朱三娘？
總不可能這兩位今晚同時出現在她的幽靈旅社了吧！
她看著蘭青青身後跟著的兩個男人，心裡失笑。
若真是那兩位，那眼前的這人，來頭該有多大啊。
總不會是帝星的女兒吧！
“您要先進哪扇門呢？”
朱三娘問道。
蘭青青想了想：“我已經足夠有錢，不需要利。而其他幾樣，都可以輕而易舉地用錢買到。唯有真正的愛情是用金錢買不來的，所以，我願入‘情’部。”
“那就如您所願。”
朱三娘推開了貼著“情”字的大門。
和大廳展櫃琳琅滿目的商品不同，“情”部裡隻有小小的一張桌子，桌上擺著十幾個手指大的小瓶子。
朱三娘的手指輕輕從小瓶子上掃過：“這是情緣、情孽、情纏、情癡、情恨、情怨……無論客人想與所愛之人體驗什麼風格的愛情，我這裡都應有儘有。”
她拿起那個叫做“情纏”的粉紅色小瓶：“好比這個，隻要和愛人同時服下，兩人從此就能纏纏綿綿，甩也甩不開，放也放不下，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過‘情纏’。”
“原價需要6999 ，現在我做主，給到您2999的價格，還附贈‘情癡’試用裝。”
“怎麼樣，客人，要來一瓶嗎？”
蘭青青沉吟：“唔……情纏？可我卻不想情人纏得太緊。有時候，情人太粘人了，也很麻煩。”
話音剛落，她隱約聽到塗靡輕哼了一聲，小聲嘀咕什麼“有其母必有其女”。
她假裝聽不見。
“呃，不喜歡糾纏嗎？”
朱三娘眨了眨眼睛：“好……好吧，還有不同風味，任君選擇。”
蘭青青指了指深紅色的瓶子：“那個……情孽，拿來給我看看。”
情孽？
朱三娘放下情纏，揀起情孽，遞給蘭青青：“客人，我可不推薦您選這一款。”
蘭青青接過情孽，仔細打量。
比起粉紅色的情纏，深紅色的情孽，看起來就有些不詳的色彩了。
濃稠的深紅液體在玻璃瓶中翻滾，好似濃縮的血漿。
“為什麼？”
蘭青青問。
“情孽，顧名思義，因情造孽，情不儘，孽不止。”
朱三娘欲言又止：“用了情孽的人，原本的愛侶，也要變成怨偶。原本的陌路，也要變成冤家。唯有那些有特殊癖好，不想讓自己的愛情太過順利的人，才愛用這個。我看客人並不像是這種人，因此不做推薦。”
“那我便不拿來給自己用。”
蘭青青說：“我拿來，給看不順眼的人喝。我要讓她愛上一個癩蛤蟆醜八怪，再為他造孽，為他痛苦。想到這些，我就開心。”
朱三娘有些愣怔。
蘭青青瞥了她一眼：“怎樣？你疑心我買不起麼？告訴你，姑奶奶家財萬貫，彆說這小小一瓶情孽，就算把你們整個店都買下來，也輕而易舉。可彆瞧不起人了！”
朱三娘忙陪笑：“我沒有疑心客人的意思。隻是覺得，真巧啊，之前也有人和我說過類似的話。”
“哦？天底下竟有這麼巧的事？”
蘭青青轉了轉眼睛：“竟然有人和我不謀而合，看來我在這世界上還是有一二知己的。你把那人的姓名住址告訴我，我要登門拜訪，交個朋友。”
朱三娘搖搖頭：“客人，這我卻做不到。”
見蘭青青就要發怒，她連忙解釋：“不是我對客人有所隱瞞，而是我也不知道這人究竟是誰。”
“您知道，我們這個幽靈旅社，不是正規店鋪，僅有的一些主顧，都是一傳十、十傳百，互相介紹著來的，因此我們也就格外在意數據宣傳。”
朱三娘甚至特意注冊了人間的社交帳號，定期發布幽靈旅社的產品列表、宣傳內容，還帶領手下員工開著幾個號同時點讚，爭取能給讚上熱門。
當然，他們不知道，現在人間的網絡技術發展得日新月異，他們這種平時不發內容，也不綁定實名身份的賬號，一律被判定為僵屍號，權重非常低，點再多的讚也上不了熱門。
再加上宣傳內容實在奇詭，僅有的一些活人粉絲，一大半都把他們當成了專門創作都市怪談的作家賬號，天天在下麵評論：太太今天更新嗎，嗚嗚，我的寶藏太太怎麼還不火。
因此，幽靈旅社的宣傳內容一直都在小圈子裡打轉，沒有真正出過圈。
每晚通過朱七的旅行大巴到來的旅客，還不到二十個。
朱三娘甚至需要用紙片變作假人，放在大廳裡，憑空製造人氣，營造出一種客滿的假象。
每次想想，都挺唏噓的。
宣傳內容不出圈，新顧客也寥寥無幾。
是以，某天，朱三娘在一個例行宣傳帖下麵看到那條評論時，心裡是熱淚盈眶的。
“現實世界裡也有情孽這種東西該多好啊，我一定要給那個女人和她的男朋友灌上一瓶。”
那是一條“情”字部商品的詳細介紹。
朱三娘立刻私信評論的人：您好，親親，寶貝還在。
這是她從某購物軟件客服處學到的應對客戶的方式。
她自認為運用得很好。
那個賬戶是一個頂著默認頭像、昵稱為L的人。
L：？
幽靈旅社V：親親，情孽還在，原本一瓶需要900元，這邊給到您200元優惠，隻需700元，是史低價格了，入手不虧哦[愛心][愛心]
L：？？？
一番驢唇不對馬嘴的交流後，雙方終於搞清楚了狀況。
原來L並不是真心實意想買情孽，她也以為幽靈旅社的內容是什麼都市傳說，那條評論也隻是想發泄一下心中的鬱氣。
不過，在得知幽靈旅社真的存在、情孽的療效也是貨真價實的後，她真的動了心思。
L：你能保證，喝下情孽的兩個人，最後會變成孽緣糾纏的怨偶，相看兩厭，形同陌路，又不得不因孽緣糾纏在一起，痛苦一生嗎？
幽靈旅社V：親親，寶貝是正品哦，療效貨真價實~
L：好，給我來一瓶。我要讓他們兩個從神仙眷侶變成互相憎恨的怨偶，想到這些，我就開心。
幽靈旅社V：親親，這邊是來旅社的方式，到了旅社，記得找客服三娘對暗號領優惠哦[愛心][愛心]
L：知道了。
L：700是最低價了嗎？我是學生，能便宜點嗎？
幽靈旅社V：你是畜生也不可以。
L：。
L：行吧，過兩天我叫兩個人去取。
幽靈旅社V：好的哦，等您~
“……事情就是這樣。”
朱三娘說：“剛剛您的話，讓我想到了她。不過，這些天過去了，L也沒有過來，興許是不來了吧。”
蘭青青沉思。
依她推測，這個L，就是李瑾榮沒錯了。
不過，關於李瑾榮買情孽的目的，朱三娘的說法，和黎蘇、甘寧的說法有些不同。
黎蘇說，李瑾榮為了報複一個討厭的人，要讓對方愛上一個癩蛤蟆。
朱三娘卻說，李瑾榮嫉妒一對神仙眷侶，要破壞對方的感情，讓兩人從眷侶變成怨偶。
雙方誰在說謊？
還是說，她們誰都沒有說謊，而是李瑾榮有所隱瞞？
“她既不來了，我也不會特意為她留著貨品。”
朱三娘說：“這瓶情孽，您執意要買，我當然會賣給您。不過，如果您的目的是要讓討厭的人愛上一個醜角，借此讓她出醜，那麼，您應該買的不是情孽，而是情癡。”
……沒錯。
蘭青青暗暗讚同。
情孽，重點在於孽字，是要讓陷入愛情裡的人受罪，而不是讓人瞎了眼睛，愛上一個不值得的人。
李瑾榮對黎蘇撒謊了。
她要情孽的目的，不是為了撮合一對不相配的人，而是為了讓一對眷侶變成怨偶。
她為什麼要對黎蘇撒這個慌呢？
這個謊言，沒有掩蓋她的惡意，隻是讓她把嫉妒粉飾成了討厭。
有什麼必要麼？
嫉妒是很正常的情感。
為什麼寧肯讓同學覺得自己是個惡棍，也不願意讓同學覺得自己在嫉妒某人呢？
蘭青青暫時想不明白。
但眼下掌握的這些情報，已經足夠了。
“決定好了嗎，您要買哪一樣商品？”
朱三娘問：“還是全都要？”
蘭青青放下情孽，搖了搖頭。
“我哪一樣也不想買，我不是來買東西的。”
朱三娘有些疑惑：“什麼？”
蘭青青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她：“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蘭青青，是朱七先生的代理律師。朱七先生稱，幽靈旅社利用他的旅行大巴運送客人的行為，已經給他的工作生活帶來了嚴重的困擾，希望你們能夠停止這種行為。”
“而我本人在調查走訪中發現，幽靈旅社還存在著製假售假、售賣違禁藥品的行為。希望你方能夠改過自新，及時止損，停止這種行為，否則我將訴諸法律手段。”
朱三娘：？
她幾乎被氣笑了：“哈？朱七那小子，我肯讓他幫我運送客人，就已經是給他臉麵了，他竟然敢叫人來對付我？還有，人間的律師？人間的律法，什麼時候管得到我們妖怪的頭上了？”
“你這個凡人，虧我還將你當個人，磨破嘴皮子和你說了這麼多話。既然你不識好歹，那就彆怪我不客氣了！彆以為姑奶奶修身養性幾百年，你們這些貓三狗四的東西，就能騎到我頭上了！”
她從袖子裡抽出一柄亮閃閃的劍：“既然不願意當我的客人，那就當我的劍下亡魂吧！”
蘭青青隻看見寒光一閃，劍鋒還沒劈到眼前，就已經被一股巨力打飛，朱三娘“哎呦”一聲，跌倒在地。
她定睛一看，隻見塗靡放下手，對著朱三娘綻開一個充滿惡意的微笑：“你說要誰當你的劍下亡魂啊？”
“你這小蛛兒，倒是有些本事，比你那個傻嗬嗬的弟弟強些。你弟弟見了我，隻知道求我不要吃了他。你卻勇敢，當著我的麵，敢對我的孩子喊打喊殺。”
他撿起朱三娘的劍，對著她的喉嚨比劃著：“你說，我要怎樣殺你才好？是一刀給你個痛快，還是……”
“停。”
蘭青青連忙阻止：“法治社會，我們不搞私刑。”
塗靡“切”了一聲：“那怎麼辦？把她扭送到人間的派出所，就說這是個意圖用情孽害人的蜘蛛精，要求政府對她嚴加懲處？”
你看派出所信你不信？
蘭青青摸摸下巴：“人間的派出所，當然沒辦法關押她。不過，難道天庭沒有駐人間辦事處，專門管理妖怪的相關事宜嗎？”
當初白素素案之所以歸了閻王管，蘭青青推測著，可能是由於原告齊氏孝子搶先一頭撞死了，變成了個鬼，此身已屬於冥界居民，根據原告屬人原則，閻王獲得了本案的管轄權。
但朱三娘是在人界開辦的幽靈旅社，造成的損害都歸於人界，按照損害發生地原則，管轄權應當歸於人間。
但朱三娘是個妖怪，是個特殊的個體，人間不承認她的身份，所以，應該有個適用於此案的特殊管轄——說白了，有個專門管妖怪的機構來負責這個案件。
“專門管理妖怪事務的機構……”
鳳君思索著。
要說天庭有沒有設立什麼機構為妖怪服務，他敢打包票說沒有，否則，他就不會專門成立了個山海俱樂部，致力於庇護一方妖怪。
但要說天庭有沒有成立個機構，專門負責壓著妖怪，那的確是有，而且有很多。
畢竟天庭人員太冗雜了，為了安排冗員，創造了許多冗差，其中自然有負責給人間妖怪添堵——咳，管理人間妖怪的職位。
“那就是城隍與土地了。”
他最後說。
城隍與土地，原則上負責管理所轄境內的一切事宜，妖怪犯法，自然也在其管轄範圍內。
很久之前，城隍土地甚至也會管理人類社會的大事小情。
不過如今人界科技發達，凡人不太相信這些封建迷信的東西，連城隍廟都改造成了博物館，城隍和土地們也就樂得享清閒，白拿著天庭的俸祿，天天摸魚不乾活兒。
天庭那邊問起來，就說是在無為而治，且是清淨的無為。
鳳君這才發覺，自己成立山海俱樂部以來，這麼長的時間，竟然連本地城隍的一麵都沒有見過。
妖怪都在他頭頂拉幫結派這麼長的時間了，這城隍居然還能保持如許清淨的無為，實在不容易。
難怪有蜘蛛精組織詐騙團夥，他也不管。
鳳君有些生氣。
他雖然不當神仙了，但從前畢竟也掌管著神仙謄錄仙籍、升遷黜免。
管人事的神仙，見不得人這麼摸魚！
他立刻說：“蘭律師，你放心。”
“我這就將城隍請來，讓他處理朱三娘一案。”
在他的地盤上，不許有神仙摸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