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城外的旅舍內。
天初亮,晨光微熹。四馬齊驅的馬車緩緩駛離,車內布置簡單,呂不韋似在閉目小憩。
許久,他睜眼開口:“聽聞長公子昨夜,又未睡好?”
嬴政輕倚著,端正而坐。
他漆黑的眼底沒什麼情緒,在對方提問後啟唇答複:“可能又是夢魘了。”
呂不韋目光如炬,像是在透過什麼打量他。車內的熏香飄出淡淡味道,煙霧繚繞間看不太清他的神色:“聽聞長公子夢魘之後,又向外邊的仆役,要了二兩竹簡?”
麵對他的探究,嬴政眼睫微動,掩住眸底的深思。
隻是言簡意賅地答:“深夜有感,隨意寫點而已。”
他淡淡道:“出門前,已扔火盆裡燒了。”
前兩夜的奇聞異象,不便讓更多的人知道。
何況,嬴政通過昨晚的表現,已基本推斷出,那片會展現圖像和聲音的光亮,隻有他一人時,才會展現。
呂不韋探不出什麼虛實,他若有所思地看對方一眼。
長公子政,出生於邯鄲,自幼遠離秦國朝堂。他之所以來接應對方,憑借的當然不止是同趙姬從前那一點關係。
這樣毫無根基的公子,想必會更好掌控。隻是如今看來……真是這樣嗎?
嬴政一臉漠然,任憑他有如實質的目光打量。
他將那幅描摹了其餘六國地形和城池的地圖,記在腦海裡後便燒掉了。隻是不知今晚,那塊奇怪的光亮,又會對著他“直播”什麼呢?
少年望著馬車外,車輪滾滾向前時,掀起的黃沙飛揚。
他突然發現,可能是那個陌生的女聲念多了。韓趙魏楚燕齊,順序聽起來還挺順溜的。
當然,如果滅這六國的是秦,那就更好了。
*
夏安夷課間摸了會兒魚,伸了下懶腰。
她又看了眼手機屏幕,隻見那個新下載的APP,依然靜靜地在角落裡,保持著“加載完畢”的狀態。
她歎了口氣,開始聽老師繼續上曆史網課。
【那麼下麵呢,我們來講講荊軻刺秦。這個故事流傳了幾千年,想必大家也有所了解。】
下一秒,少年熟悉而陌生的聲音響起:“刺秦?自我曾祖父昭襄王開始,妄圖刺秦者不計其數。荊軻這種宵小,未曾聽說他的名字。”
夏安夷:“……”
聽著有點裝逼啊。雖然她是個曆史半吊子,但從小也聽過荊軻的名字,尤其那句有名的“風蕭蕭兮易水寒”。
她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後,抓住了他話中的某個詞。
曾祖父昭襄王,那是誰?
夏安夷隱約知道,除了春秋戰國的那個秦國,還有五胡十六國時期氐族建立的前秦政權,也就是“淝水之戰”苻堅所在的。然後就是前秦覆滅後,姚萇建立的後秦。
她不知道對方口中的是哪個。
當然,他所處的也有可能,是架空的其它曆史時代。
她隨口問了句:“那昭襄王是誰?”
可能是她的語氣太遲疑,少年原本冷淡的聲音,夾雜了點不滿:“你連秦昭襄王都不知道?昔有秦、趙兩國於長平……”
夏安夷隱隱聽到他提及了“長平”二字,但語調又不太一樣,還來不及細想。
老師繼續道【當時秦國滅趙後,進軍北邊。燕太子丹派荊軻等人前往刺秦。他們獻上了樊於期的頭顱,始皇帝設九賓之禮,在鹹陽宮接見。
荊軻獻禮時采用了“圖窮匕見”的方式,而由於秦王不準人帶兵器上殿,且所佩長劍來不及出鞘,便上演了荒唐的“抱柱而走”一幕】
嬴政聽到這裡,輕嗤著開口:“明知燕國不安好心,卻還設九賓之禮覲見,這“千古一帝”的行事風格,也太過自我狂妄。”
燕國與秦國雖沒結長平之戰,坑殺四十萬將士那樣的大仇。但畢竟唇亡齒寒,眼見著趙國國破,燕國一介彈丸之地,又怎能不給自己想退路。
聽到這裡,嬴政輕勾了下唇角。
若說昨日,他從夏安夷口中得知“秦亡”的事,還半是憤怒半是沉悶。如今聽來,秦國想必比另六國之流要長久。
嬴政驀地覺得心情,好上許多:“何況大殿之上,不準帶兵器,有何不妥?”
“任何之人覲見之時,離王百步之外即可。”
夏安夷:“??”
等等,總感覺這個形容有點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一般,但沒能想起來。
她啊了聲,針對剛剛那話,發表了自己的評價:“會出現“抱柱而走”這樣一幕,難道不是因為,他的劍太長拔不出嗎?”
嬴政:“??”
幾乎是下意識間,他低頭看了眼自己腰間的佩劍。長而沉重,氣勢雖有長虹貫日之勢,出鞘卻不輕易。簡單而言,便是觀賞震懾大於實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