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回到童年的辛念，背著叮鈴咣啷的書包。聞著整條街上小吃攤散發出的誘人的香氣，一口氣便向巷子口跑去。</p>
這一切實在太真實了，就仿佛時光被扭轉了一般。擁有著20幾歲靈魂的辛念，卻還是像小時候那樣惶恐不安。</p>
這一刻，她很像找到爸爸。也很害怕突然會從哪個角落裡冒出一個酒鬼或者壞蛋，把她殺掉。她是那麼小，對於外界的傷害根本無能為力。隻想蜷縮在自己家的空房子裡。</p>
辛念已經分不清這是幻境，還是現實了。</p>
就這樣一口氣跑到巷口，她知道爸爸駐唱的酒吧在左邊。剛要邁出左腳，突然想起了老婆婆的話，轉身向右邊跑去。</p>
儘管那裡是陌生的街道，陌生的房子，辛念還是不顧一切，埋頭繼續往前奔跑。一直跑到四周的街景變得虛幻，被霧氣一點一點吞掉。就像是橡皮擦，不斷擦掉畫卷的一部分，辛念卻置身於這副畫裡。</p>
一邊跑，辛念又回想起，年幼時她第一次跑到酒吧，找爸爸要飯錢。那時候，爸爸坐在台上彈著吉他，唱著情歌。台下坐著的很多女歌迷。所有人都在看爸爸。</p>
小小的辛念聽著爸爸的聲音，隻覺得很平庸，沒什麼特色。可那些年輕的女孩似乎都特彆迷爸爸的臉。爸爸要是沒去追求音樂夢，改行當個演員的話，演小白臉，富家少爺，紈絝子弟，炮灰皇子，肯定都沒問題。至少還能靠臉吃飯。</p>
可他偏不，固執地追求著遙不可及的音樂夢，連自己的崽子都喂不飽。那天，還是老板大叔在附近飯店，點了麵條給辛念吃。辛念把小小的臉紮在大大的麵盆裡，眼淚劈裡啪啦往下掉。那是她最討厭爸爸的時候了，也討厭媽媽。</p>
為什麼他們結婚了，生了孩子，卻不能好好把她養大呢?辛念從懂事時起，就開始為了填飽肚子發愁。想要好好活下去，對於她來說可真難。</p>
很快，周圍的場景又變了。</p>
仍是小小的辛念，背著大書包。她的臉和手都洗的乾乾淨淨，指甲也剪過了，衣服也整整齊齊。</p>
偶爾爸爸歌唱事業稍微順利的時候，辛念會賣個萌，跟爸爸要一些生活必需品，或者要點零花錢。</p>
辛念平日裡就會主動觀察同學們的衣服，挑一些便宜，穿的還舒服的衣服。爸爸高興時一般不會拒絕給她買。辛念努力把自己偽裝成正常家庭的孩子。</p>
/>可有些新潮時髦的事物，她卻從沒見過。</p>
快要上課時，一身名牌的同桌突然遞來了一塊巧克力，悄悄對辛念說， “這是我爸從瑞士帶回來的，純手工巧克力，辛念你吃吧。"</p>
同桌一直跟她借作業。像班長或者學生委員，都會義正言辭的拒絕他。還要告訴他，你抄作業是不對的。辛念卻很油滑地借出作業，然後還會給同桌講講題。同桌一直把辛念當成講義氣的朋友，還說會一直罩著她。</p>
以往同桌給的小零食，辛念如果肚子餓就收下了。這次辛念想起老婆婆的話，卻拒絕了。"不行，這個很貴。你留著自己吃吧。"</p>
同桌本來還想裝成講義氣的樣子，順便炫耀一番他爸爸的跨國事業。可在辛念那雙眸子的注視下，卻還是默默地收回了巧克力。</p>
辛念很快記起，小時候，的確發生過這樣的事情。</p>
那會兒，她還沒有後來那麼聰明。爸爸一旦忘了她，她就會挨餓。同桌帶來的吃的經常會分給她一些，辛念就吃了。</p>
然後班長就把這件事，添油加醋地告訴了老師，說辛念拿自己的作業，換同學帶來的外國巧克力。</p>
老師為此把辛念叫到辦公室，批評了她很長時間，“小小年紀，就這麼愛占同學小便宜，長大還得了?"</p>
辛念一直垂著頭，默默在辦公室裡罰站，就像是個小木頭人。</p>
那時候，她打心裡不認同老師的話，覺得她一定沒有餓過肚子。隻要挨過餓的人，彆人給的東西自然就會吃。特彆是在察覺那人沒有惡意的時候，頂多就是看她的笑話。</p>
離開教室的時候，辛念下意識往反方向右邊走去。</p>
很快四周的場景再次虛化。</p>
辛念知道，是長著熊耳朵的婆婆一直在幫她。老婆婆還說過， “那些舊人舊事就忘了吧。”</p>
可有些事情，從她出生以後，有記憶時起，就一直不斷重複著。</p>
她明明有父母，卻跟沒有一樣。</p>
明明小心謹慎的活著，卻還是會餓肚子，還是會遭人白眼。還是會被人告狀，被老師說教。那些明明都不是應該在這個年齡承受的，卻充斥著辛念的年少時光，恨不得把她的世界攪得粉碎。</p>
年幼時的她曾經一個人躲起來，流了那麼多委屈的眼淚。這要怎麼忘記</p>
?長大後，她意外走紅，大學也沒畢業，忽然翻身成了成功人士。有一次參加活動時，一位名人對某個熱點事件公開表述了自己的看法：</p>
“再怎麼說，那也是他父親。他如今成名了，就該去給他爸爸花錢，照顧他，給他養老。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p>
。就算他父親年輕時吃喝嫖賭，還打他媽媽。可現在他已經老了，癱瘓了，身邊也沒人照顧。而且他已經悔過了。再怎麼說，那也是親爹呀。就這麼不管，簡直就是無情無意。"</p>
聽到這番話時，辛念垂著頭，身體緊繃，恨不得拿起酒杯潑他一臉。</p>
站在道德製高點上，綁架著彆人。明明是他不曾經曆過的痛苦，卻肆無忌憚地對彆人的人生指手</p>
畫腳?誰給他的臉?</p>
辛念強忍著反胃，坐在角落裡，聽著那群衣冠楚楚的人，說著各自的大道理，批判著某些人，某種社會現象。</p>
大概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吧，她覺得這樣的人生很無趣。後來，沒過多久。她就死了，離開了那個世界，不帶有任何牽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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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可惜，一直到現在，上輩子童年的記憶仍是像印記一般，牢牢地刻印在她的靈魂裡。又像是無形的枷鎖，怎麼也無法掙脫。</p>
年幼的辛念背著大大的書包，低著頭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行走。那隻小麒麟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她的身側，默默陪伴著她。辛念看了小麒麟一眼，很想跟她道歉。</p>
——抱歉，你選擇了這樣糟糕的我。其實我沒有表麵上看上去那樣好，我的人生稀碎的想拚都拚不起來。</p>
可是看著麒麟那雙金色的眼睛，她卻什麼都說不出口。</p>
“或許，我可能走不出去了。這種感覺像有一年大年三十，我一個人走在空蕩蕩的大街上。那時候外地打工的人都離開了，街上變得空蕩蕩的，汽車都沒有幾輛。偶爾能聽到鞭炮聲，偶爾聽見有人吵鬨，還能聞到年菜的肉香味。有人已經在自家門上貼起了福字，掛上了春聯。可是我知道，家裡沒有人等我。我媽又跟我爸吵架了，然後跑回姥姥家過年。姥姥他們都不待見我，就把我留下了。我爸跑去參加小型春節晚會了。那是他最難得的登台表演的機會。所以，沒有人跟我一起吃年夜飯。"</p>
這時，麒麟突然用嘴碰了碰她的小臉，它似乎變高了一點。</p>
下一刻，辛念的麵前出現了一大</p>
塊粉色的棉花糖。辛念拿了過來，輕輕咬了一口，隻覺得滿口甜膩。吃下去的一瞬間，仿佛所有的苦惱都隨風消散了。就連她的心也變得跟棉花糖一起綿軟舒服起來。</p>
辛念站在濃霧裡，恍惚間腦袋似乎清醒了許多。她其實早就察覺到了。</p>
這座鬼城讓她覺得格外熟悉，這裡似乎真的有她的東西。可能並不是鬼城裡的輪回限製了她，而是她自己困住了自己。</p>
她心裡其實知道，應該怎麼做。</p>
辛念停住腳步，伸出手輕輕地碰觸著麒麟。同時，閉上了雙眼，開始回憶起上輩子她最喜歡的那條路。</p>
果然，再次睜開眼睛時，那條回家的路就在她麵前了。</p>
辛念仍是小學生的模樣，背起書跑，踮起腳尖，拚命往路的儘頭跑去。然後推開那扇大門，大喊一聲：</p>
“爺爺，我回來了。”那一瞬間，看著熟悉的景物，辛念眼圈酸澀的厲害。</p>
果然很快兩登斑白的爺爺從廚房裡走了出來，手裡還端了一大碗紅燒獅子頭。老爺子敞著嗓子說道：</p>
“念念回來了，快洗手去，爺爺做了你最愛吃的獅子頭了。”聽著熟悉的聲音，辛念的整顆心又再次歡快地跳動起來。</p>
她衝進正屋，放好書包，洗好了小手，又跑進廚房裡，開口就問道： “爺爺，除了紅燒勺子頭還有什麼?"</p>
"八寶鴨子，念念快來。"</p>
在爺爺的催促聲中，她爬上了椅子，自己坐好。爺爺已經給她盛了一大碗飯。</p>
辛念的爺爺是個滿臉皺紋的胖老頭，天生是個大嗓門，平日裡總是愛笑。原本他退休之後的時光很安逸，愛好是遛鳥，下棋，釣魚，抽煙，喝點小酒。隔三差五，還喜歡參加老年旅行團。</p>
可是，在把辛念領回家之後，鳥就賣了，棋也不下了，煙都慢慢戒掉了。老年旅行團，也帶著辛念一起參加了。隻剩下晚飯喝點小酒，吃點花生米這個小愛好了。</p>
基本上，每天吃晚飯時，爺爺都會隨口問上幾句， "念念呀，今天在學校裡都乾什麼了?"</p>
"有沒有哪個臭小子欺負你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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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念原本是留著一頭短發，有點像假小子。到了爺爺家，爺爺說， “我孫女這麼好看，要不然留長發試試?爺爺給你買頭花帶。”</p>
然後，他便用那雙老樹皮一般粗糙大手，輕輕地幫著辛念一點一點綁起了羊角辮。一開始綁的其實很難看，後來就慢慢熟練了，還開始做造型了。</p>
那雙大手一開始其實也不會拿針線。後來，老頭帶上老花鏡，幫念念把不合適的衣服褲子，改小，修補好了。</p>
很多事情都是這樣，一開始爺爺做的馬馬虎虎，有點不像樣。帶孩子久了，就變得異常熟練。</p>
辛念還記得，上中學那會兒，她帶回來一個十字繡，自己弄不好，</p>
就放在一邊了。結果爺爺看見了，帶上老花鏡，直接繡出一塊小豬佩奇的茶杯墊。這樣的事實在太多了，慢慢就變成了辛念記憶中的一塊塊寶石。</p>
撫養一個孩子，其實很辛苦的。</p>
那時候，爺爺明明年紀已經很大了，本應該受人照顧，結果卻還要照顧她。</p>
偶爾辛念也會想，如果沒有她的話，爺爺的退休生活一定會過得更加豐富多彩吧。那老頭說不定真的就去環遊世界了。他性格那麼好，說不定還能找個老伴。</p>
辛念上輩子最遺憾的事情，其實是最後沒能好好跟爺爺告彆。</p>
因為這事，她難過了很久很久，始終無法釋然。</p>
在輪回裡，辛念品嘗了爺爺的拿好好菜，吃的滿嘴流油。</p>
爺爺一邊抹去她臉頰上的米飯粒，一邊說道： “這孩子頓頓不少吃，怎麼就長不胖呢?不行，爺爺還是得想辦法，好好給你補補。乖孫女，明天你想吃啥?"</p>
辛念笑著說道： “爺爺做的飯我都愛吃。”</p>
晚上，爺爺帶著老花鏡，給辛念看功課。其實他隻是認字，讀過幾年書，其他都不太懂。</p>
辛念也不在意，跑去幫爺爺打了洗腳水。可把那老頭嚇了一大跳，直說道： “你做這個乾嘛?小小的孩子，彆再跌跤。"</p>
辛念便在一旁笑著看他。爺爺有些莫名其妙，卻也不阻止辛念。</p>
就這樣，辛念又問了爺爺許多問題，還翻出了老相冊子。看了一些爺爺年輕時的照片。他穿著軍裝的樣子，穿著白色廚師服的樣子。他做國宴，與外賓握手時的樣子。還有他作為先進人物，被刊登</p>
在報紙上的樣子。</p>
辛念莫名地想要落淚，卻又死死地把這些照片努力印在腦海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