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情的眸子與他沉靜的鳳眸對視。
他的長發落在她的麵頰上,將她撓得有些發癢。
裴九枝低聲喚她:“烏素。”
“啊……”烏素愣了愣。
她拽緊了自己掌心的鎖鏈,在他的脖頸上,隱隱描摹出鎖鏈的輪廓。
他就是小九,而不是遠在仙洲的他來到她身後。
又或者,在仙洲的那個他才是一具無關緊要的軀殼。
他就是他。
烏素的指尖顫了顫,她不知小殿下來到這裡的意義。
裴九枝不知她為何遲遲沒有動手。
他隻是問了她一個與眼下這末日景象毫不相關的問題。
他問:“你愛我嗎?”
“對不起……”烏素啟唇,她很快應道。
“我不——”她對他誠實說道。
她感覺自己的心空落落的,卻不知用什麼來填滿它。
裴九枝從後擁著烏素,側過頭,將她吻住了,將她剩餘的話都堵了回去。
好了,好了,他知道了,她不愛他。
在裴九枝吻上烏素的一瞬間,烏素的眼前一黑,她又失去了自己的視覺。
這是她最後一個還未開竅的感官。
烏素感受著他冰涼的唇舌,輕輕張了口,指尖從那陣眼之上滑落。
但也在這一吻中,烏素感覺到他的手掌覆了上來。
他抓著她的手,緊緊按在了那陣法之上,霎時間,這陣眼爆發出耀目的光。
這覆蓋天地的陣法在被烏素改造之後,正式啟動。
裴九枝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他的唇落在烏素耳邊,傳來很沉的一句話。
“不愛我,就好了。”他如釋重負,隻對烏素如此說道。
他生來便要赴死,如果她愛他,他便放下一切與她在一起,直到天穹陷落,大地崩潰。
但是她不愛他。
所以她不會因為他的離去感到悲傷。
這多好。
他不希望她……不開心。
烏素聽著這句話,瞪大了雙眼,但她的眼前已經無法出現他的模樣。
她什麼也看不見了。
烏素感覺到他靠在了自己的懷裡。
隨著這金色陣法與天上白日相觸,他的生命力正在不斷流失。
在金色陣法之上、星空之下,也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金色虛影,與祂對峙著。
他沉重沙啞的聲音響起:“烏素,我說過,我會殺了他的——你的丈夫。”
在仙洲時,他曾開玩笑似地說過兩次——“我會殺了他。”
他說要殺了她丈夫,但她的丈夫,就是他呀。
這句話,如滑稽的讖言。
她牽著他的手,隨著他正在不斷地失去生命力,他的身軀也開始變得蒼老。
烏素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在他們成婚的前幾日。
她坐在日月閣的回廊下,頭頂綻放著一簇簇的藍花楹。
那時候她看著她的未婚夫,心裡在想,在很多年後,他會死去。
他的身形會變得佝僂,腰背會像乾涸的核桃一樣皺縮起來。
她想,她會抱著他,低聲詢問他臨死前的願望。
如今,那時心中所思所想皆成現實。
烏素感覺到他的左手從身體側旁垂了下來,它終於無力地攤開。
她摸索著,碰到那枚從他左手掌心裡掉出的東西。
這是一枚香囊,烏素的指尖描摹著那黑白鴛鴦的輪廓。
她張開口,喘著氣,仿佛離岸的魚。
她的長睫不斷眨動,將他抱得越來越緊。
許久,她虛弱的聲音傳來:“裴九枝,你有什麼願望。”
在一片黑暗裡,在她尋求生存意義的碌碌一生中——
他抬起手,抱住了她的脖頸。
蒼老的、瀕臨乾涸的聲音在烏素耳邊響起。
她看不見,所以耳邊的聲音震耳欲聾。
他說:“我希望,烏素能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他不求相守,不求她愛他,他隻願烏素能從接連不斷的生靈願望中解脫出來,成為她自己本身。
他希望烏素能找到自己的那顆星星,找到……她活下去的意義。
活著不是為了完成某個目標,活著隻是活著。
眼中所見,耳中聽聞,嗅見香氣,口中品嘗——直到,心中所感。
所有的體驗,就是活著本身。
譬如晴朗日光,情人低語,活色生香,舌尖酸澀。
或苦或樂,都是這紅塵人間給予她的獨特體驗。
烏素仰起頭來,透過地宮穹頂上的巨大裂縫,她看到了一片黑暗。
此時此刻,懸掛於天際之上的明亮太陽驟然墜落。
太陽墜落時迸發出的光芒前所未有地明亮,將世間所有人的視線遮蔽。
他們注視著耀眼刺目的光芒,短暫地失去了光明。
但也在這一瞬間,烏素黑暗的視野裡刺入一線天光。
她猛地睜開了自己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眸倒映著熊熊燃燒的日光。
所有人視線清明時她眼盲,當所有人眼前蒙上陰翳時,她又得見光明。
隻有她親眼得見,巨大天穹之上,太陽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