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殿內一片安靜。
皇後早習慣了皇上的任性, 麵色不改地坐在位置上主持大局,許順福也真的調了一隊禁軍守在門口,太醫院當值的太醫都湧進來, 四周檢查長樂殿內的物件。
雅玲也有點傻眼,自家主子是中毒,皇上都不親自在這裡調查凶手嗎?
雅玲惴惴不安。
但最難過的人莫過於是盧嬪, 她有孕期間本就心思敏感,被皇上的態度一激,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掉,雲姒怎麼勸都勸不住。
皇後一貫懂得看皇上臉色, 見盧嬪這般不懂事,不由得情緒冷了冷:
“哭哭啼啼地成何體統,你腹中尚懷著皇嗣,再難過也得替腹中皇嗣著想。”
說得難聽點,雷霆雨露都是君恩,豈由她在這裡哭哭滴滴得叫囂委屈?
盧嬪被訓得渾身一抖, 她人都是懵懵的, 皇後和她說話時一向都是好聲好氣,從未這麼重語氣和她說過話。
莫名的惶恐讓盧嬪的哭聲戛然而止,她不安地攥緊雲姒的手臂, 雲姒隱晦地皺了下眉,低頭不語。
見她安靜了,皇後終於騰出心思再問向雅玲:
“再說一遍這兩日楊婕妤都做了什麼。”
雅玲不敢隱瞞, 但也隻是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一點新意都沒有。
皇後覷了眼殿內的沙漏,語氣冷淡下來:“你說是長樂殿內一片如常,一點異樣都沒有?”
雅玲驟然啞聲, 但她的確是這個意思,她惶恐地低下頭,掩住眸中神情。
長樂殿的宮人都被帶到了殿內,許順福帶著人盤問,有個宮人的神情有點不對,她聽完許順福和雅玲的話後,忽然變了下臉色。
許順福看見,立即詢問:
“你知道點什麼?”
雅玲聽見動靜回頭,陡然出聲:“主子的膳食都是紅豆去禦膳房拿的。”
紅豆砰一下跪在了地上,她臉都白了:
“奴婢萬萬不敢害主子啊!”
雅玲氣惱:“那你心虛什麼?!”
紅豆忙忙搖頭,她辯解道:
“奴婢沒有!奴婢是想起一件事,昨日主子想喝乳鴿蓮藕湯,但在奴婢去禦膳房傳膳時,和宜殿的頌茸卻說什麼盧嬪也想喝乳鴿蓮藕湯,讓奴婢讓給她,奴婢當然不願意相讓,最後和頌茸吵了一架,才把湯帶了回來。”
和宜殿三字一出,殿內所有人的視線不由得都轉移到盧嬪身上。
盧嬪還沒從剛才的打擊中回過神來,聽到這話,卻是立即反駁:“胡說八道,我什麼時候想喝乳鴿湯了?”
雅玲沒理她,氣得胸膛不斷起伏:
“你個死丫頭,昨日回來時怎麼不說!”
紅豆害怕得直掉眼淚:“奴婢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沒敢說。”
二人一唱一和,雲姒看出了什麼,她陡然想起盧嬪說過在頌茸房間查出了不屬於她的朱釵金銀。
那時盧嬪覺得是有人買通頌茸想要謀害她腹中皇嗣,但盧嬪也許猜錯了,對方根本不是想謀害皇嗣,隻不過是要陷害她罷了。
盧嬪被氣得夠嗆,還欲說什麼,皇後直接打斷她:
“去和宜殿把人帶來。”
雲姒拉住了盧嬪,焦急低聲:“主子!”
被雲姒一喊,盧嬪也終於想到頌茸身上的異樣,她心底咯噔一聲,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今日楊婕妤昏迷根本是一場局,針對她而設下的圈套。
盧嬪臉色陡然白了。
容昭儀似乎看出這場戲要結束,她困倦地打了個哈欠,懶散地懨聲:“臣妾都乏了。”
頌茸很快被帶來,殿內全是主子娘娘,她進來時門口還站著一排禁軍,這般陣仗讓她有點害怕,她跪在地上,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眼主子。
等見到盧嬪狼狽的樣子,她有點傻眼,但不等她細想什麼,就對上盧嬪的視線,她陡然想起她為何會被帶來,頌茸心虛地低下頭。
但下一刻,頌茸又有點不忿。
她一開始沒想答應楊婕妤的,但誰知楊婕妤也沒逼她立刻答應,而是意味深長地對她說了一句話:
“你那位主子可沒把你當自己人,不信你回去好好瞧瞧身邊有沒有不對勁。”
頌茸不信,但這番話在她心底還是留下了痕跡,留心後就發現主子不僅讓人盯著她,還讓人偷偷摸摸地搜查她的廂房,根本就是把她當賊一樣防備!
虧她之前還對主子忠心耿耿,再不滿雲姒,也考慮主子的難處忍了下來,結果主子就是這樣對她的。
頌茸心底憤憤不平,也倏然湧出不安,主子和她離了心,她在這後宮無依無靠,必須要重新尋找一個靠山,這個時候楊婕妤恰好伸來橄欖枝,頌茸不敢不抓住。
她臉色慘白地跪在地上,許是被場麵嚇住,人都有六神無主,言語不詳:
“奴、奴婢……”
她支支吾吾半晌,連句完整的話都沒有說出來。
紅豆在這時又道:“頌茸和奴婢起爭執時,禦膳房的人都在看著,他們都能替奴婢做主。”
頌茸否認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堵住了退路,她扭頭朝盧嬪看去,仿佛是在向盧嬪求助。
盧嬪一顆心涼了半截,她不敢置信地看向頌茸。
頌茸忽然有點不敢對上她的視線。
皇後冷聲:“再不說實話,就拖下去打。”
頌茸身子一抖,害怕地連聲:
“奴婢是和紅豆起了爭執,但楊婕妤中毒一事和奴婢無關啊!”
皇後看向紅豆:“她有沒有碰過那盅湯?”
紅豆沒有一點遲疑,很快肯定地點頭:
“碰了!她還特意掀開蓋子看了看。”
頌茸白了白臉色,哪怕她什麼都沒說,神情也說明了一切。
雲姒冷眼看著這一遭,她不知道頌茸要做什麼,但也猜得到她是被人哄騙了,盧嬪有孕,就算栽個跟頭,也還有翻身的餘地,但頌茸呢?
她涉及給楊婕妤下毒,又背叛了盧嬪,根本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愚不可及。
雲姒漠然地收回視線。
皇後轉向許順福:“麻煩許公公親自去和宜殿跑一趟。”
許順福恭敬躬身:
“奴才應該的。”
說罷,許順福帶著一眾宮人離開。
殿內陷入一片安靜,兩刻鐘的時間,許順福才回來,帶著一個藥包和些許朱釵金銀,恭敬回稟:
“回皇後娘娘,奴才在頌茸的房間搜到了這些。”
朱釵金銀上沒有任何標誌,看不出來源何處,藥包被太醫拿去檢查。
皇後看了眼被呈上來的朱釵,若無其事地覷了眼雅玲,才皺眉問:
“你一個奴才,哪裡來的這些東西?”
頌茸癱軟在地上,似乎是覺得無力回天,她終於回答:“是主子賞給奴婢的。”
盧嬪恨不得剝了她的皮,又痛又怒,眼神恨恨地看著她:
“賤人!我自認對你不薄,你為何要陷害我?!”
頌茸仿佛沒想到她會這麼說,呆滯地呢喃:“主子……”
雅玲冷哼一聲:“盧嬪不必再做掙紮,若不是心中有鬼,盧嬪為何要賞賜頌茸這麼貴重的東西?”
盧嬪無力辯駁:
“不是我!”
至於皇後,她沒說信也沒說不信頌茸的一番話,隻是安靜地等待太醫的結果,很快,宋太醫道:
“娘娘,這的確是楊婕妤所中之毒。”
認證物證俱在,似乎可以結案。
容昭儀耷拉著眉眼,不想見楊婕妤得意,但也懶得替盧嬪伸冤,她嬌聲催道:“娘娘,結果都出來了,臣妾等人是不是能離開了?”
皇後無奈地看向她,沒說什麼,對許順福道:
“去和皇上稟報一聲,看皇上覺得該如何處理。”
要是其餘妃嬪也就罷了,皇後說如何處置就如何處置了,但盧嬪有孕在身,皇後才懶得沾手這件事,萬一盧嬪腹中皇嗣出了什麼,誰來擔這個責任?
許順福也明白這個道理,很快退出去。
容昭儀輕撇嘴,她朝盧嬪看了眼,餘光瞥見什麼,她倏然一頓,半晌才慢吞吞地收回視線。
盧嬪整個人都呆滯在原地,她不知道,怎麼就這麼輕易得出這個結果了?
雲姒微不可察地看向那堆朱釵,她攥緊了手帕,糾結了片刻,最終還是低下頭,什麼都沒有說。
盧嬪剛進宮不久,許是有一點還不清楚,否則也不會這麼快頹然。
這宮中和宮外的朱釵樣式是不同的。
盧嬪才進宮不到半年,中省殿送來的物件都有記載,她得到的賞賜也不多,根本不會有這種樣式的朱釵賞賜給頌茸。
這一點,盧嬪不知道,皇後卻不可能不知道。
但皇後卻什麼都沒說,高位也一個勁地催皇後結案,畢竟,一個有身孕的盧嬪可比楊婕妤有威脅多了。
一炷香後,許順福送來皇上的結論:
“盧嬪降為才人,禁閉半年。”
盧嬪直接跌坐在地上,她呆滯在原處,位份升升降降,她居然又回到了原點?
沒人同情她,皇後囑咐了一句:“好好照看楊婕妤。”
勞累許久,皇後眉眼也有點疲乏,她看了眼盧才人,低歎了聲:
“送盧才人回去。”
盧才人沒有任何反應,雲姒想扶起她,卻是扶不動,許順福見狀,派人親自將盧才人送了回去。
很快,長樂殿內安靜了下來,何美人沒走,等結果出來後,她也悄無聲息地鬆了口氣。
她站位很明顯,請安時沒少因楊婕妤得罪了盧才人,所以她也很怕盧才人得勢,如今盧才人位份又比她低,她也不需要再提心吊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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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坤寧宮,皇後沐浴一番,她臥在床榻上,不由得伸手捏了捏肩膀,百枝跪坐在床榻前,替她按捏。
皇後放鬆了些許,眉眼稍稍舒展開。
百枝覷了眼娘娘的神情,和她閒談:“盧才人也是倒黴。”
皇後眼都沒有睜開,聞言,輕嗬了一聲,淡淡道:
“怪也隻能怪她蠢。”
楊婕妤的做法不高明,甚至漏洞很多,皇後看得出來,但她有什麼義務幫盧才人?
許久,皇後才慢條斯理地說:
“這次進宮的新妃中,隻有她運道最好,連番升位,又得了身孕,兄長在皇上麵前也得用,握了一手好牌,居然也能打個稀巴爛。”
皇後都替她臊得慌。
“皇上到底還是顧及她府中胎兒的,否則不會讓她禁足,她那性子,不過稍得勢一點就不饒人,風頭過盛,宮中自然有人看她不順眼,如今被禁足,不得任何人探視,也免了有人擾她養胎。”
百枝點頭:“還是娘娘看得透徹。”
皇後翻了個白眼,她轉了身,指著另一邊肩膀,百枝騰手換了地方,皇後才繼續道:
“本宮看得透徹有什麼用,皇上一番苦心,也得當事人能看清才行。”
然而就盧才人那個腦子,要是真的能看清,也不會惹惱了皇上。
百枝掩唇笑了一聲,過了會兒,她壓低聲:“盧才人降了位份,哪怕皇上將她禁足,怕是也擋不住有心人。”
怎麼可能擋得住?
百枝:“娘娘,我們要做什麼嗎?”
皇後終於舍得睜開眼,她淡淡地睨向百枝:
“你急什麼,有子有寵的又不是本宮,哪怕她真的生下來皇子,也礙不著本宮的事。”
百枝驟然噤聲,但很快,不滿地反駁:“娘娘哪裡不得寵了?”
這滿後宮,誰比得過娘娘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皇後不和她爭論,閉著眼,低緩地說:
“本宮啊,隻盼著這後宮百花齊放。”
百枝啞聲,殿內一時間安靜下來,不知過了多久,響起皇後淡淡的聲音:“讓底下的人都精心伺候著,不許對和宜殿有半點怠慢。”
“娘娘放心,奴婢會吩咐下去的。”
坤寧宮的談話無人可知,但長春宮也不安寧。
容昭儀回宮後,先去看了小公主,等問過宮人,才知道皇上的確來過一趟了。
她輕皺鼻尖,沒好氣地輕笑了聲。
須臾,她彎身點了點小公主的臉頰,親昵呢喃:
“瞧瞧,你父皇真是疼愛你,母妃都比不得你半分。”
確認小公主睡得安穩,容昭儀才回了正殿,銅芸伺候她沐浴,笑道:
“皇上心底還是掛念娘娘和小公主的。”
容昭儀愛聽這話,但還是忍不住嬌嬌輕哼:“他掛念的人多了去了。”
銅芸哭笑不得,不知該如何接話。
但很快,銅芸又皺了皺眉:
“頌茸這個奴才真是貪心不足蛇吞象,接了奴婢的東西,居然還敢和長樂殿牽扯上。”
容昭儀浸泡在浴桶中,諷刺地輕笑一聲:
“這不是把自己作死了嘛。”
盧嬪隻被貶為才人,但頌茸卻是被壓入了慎刑司,有意思的是皇後沒說怎麼處置她,最終怕還是要回到和宜殿。
但盧才人那個性子,能容得下她才怪。
容昭儀忽然想到什麼,臉上的笑容漸淡,銅芸不解:“娘娘怎麼了?”
“本宮隻是今日才注意到一件事。”
銅芸一臉疑惑。
容昭儀聲音很淡:“盧才人身邊的那個宮女,你可瞧見了?”
銅芸搖頭:
“奴婢沒關注過,隻記得她跟在盧才人身邊時,一直低著頭,瞧著是個恭敬本分的。”
容昭儀輕扯唇,意味不明:“是嘛?”
銅芸不明所以:“奴婢記得盧才人叫她雲姒,她是有什麼問題嗎?”
容昭儀從浴桶中出來,兩條纖細的腿踏出浴桶,帶出了一地水漬,水滴順著她的腿落在地上,銅芸拿著帛巾替她擦拭,很快替她披上衣裳。
容昭儀輕輕緩緩的聲音傳來:
“不是有問題,是她的那張臉……”
她停頓了一下,銅芸納悶抬頭,容昭儀才緩慢地說出了後半句:
“太出挑了點。”
銅芸有點想象不到,她搖頭:“娘娘才是國色天香,那個奴才再貌美,難道還能比得過娘娘去?”
容昭儀輕扯唇,她當然不願承認自己比彆人差,但她瞧見的那女子,卻是讓她說不出認同銅芸的話來。
她不說話,銅芸登時了然她的意思,有點驚愕。
容昭儀能一直寵冠後宮,容貌自然是明豔勝人,宮中難尋可以和她比較的人,能被娘娘這般稱讚的女子,居然隻是一個小小的宮婢?
銅芸不想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
銅芸糊塗:“若真如娘娘所說,盧才人怎麼敢將她帶在身邊?”
容昭儀冷哼一聲:
“她蠢笨又不是一日兩日的事。”
銅芸被這句話堵得啞口無言,半晌,她憋出一句:“那咱們?”
“盯著點,本宮可不希望這後宮又忽然冒出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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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姒不知道已經有人開始戒備她,盧才人回來後,像是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劈裡啪啦地砸了一通東西,又趴臥在床榻上痛哭起來。
“賤人!賤人!都是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