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中秋宮宴依舊被皇後娘娘交給了德妃操辦。
所以, 禦膳房一事很快傳到翊和宮中,德妃娘娘正在囑咐歸秋要仔細盯著宮宴的諸處環節,消息傳來時, 她朝殿內某個人看了眼:
“本宮記得去年皇上在翊和宮用膳時, 還曾言過螃蟹食之麻煩。”
歸秋知道娘娘每年都對中秋宴有多上心,聞言, 不滿地皺了皺眉。
螃蟹要新鮮地運進宮, 宮宴上每一桌的數量都是規定好的, 雲姒這橫插一腳, 根本就是給人添麻煩。
皇上當然不會是因自己口腹之需才去要求禦膳房, 而養心殿還能讓皇上下這種命令的人也隻有一個人。
歸秋頭也沒抬地評價道:“她既得皇上看重, 什麼時候吃不到那一口螃蟹,偏要這個時候顯出來,實屬小家子氣,果然野雞再如何也變不成鳳凰, 哪怕有一時氣運。”
陸淞站在殿內角落, 低垂下頭, 掩住眼中的情緒。
德妃頗有點無奈地看向歸秋:
“你啊, 什麼時候說話這麼刻薄了。”
歸秋輕哼了聲,才不覺得自己刻薄, 她服了服身:“奴婢去禦膳房一趟。”
德妃輕頷首, 等歸秋走後,德妃才看向陸淞:
“陸淞應該還沒見過中秋宮宴時的情景,晚上去太和殿時你便隨行吧。”
陸淞的確沒見過,他去年進宮時晚,後來盧才人被禁足,他也相當於一直困在了和宜殿, 但他聽見德妃的話後,心底隻剩下苦笑。
雲姒肯定會出現在宮宴上,待她看見他時,會如何想他?
而且,陸淞不覺得德妃是好意,察覺到四周隱隱看過來的視線,陸淞垂下頭,恭敬道:
“奴才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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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宮宴,談垣初去太和殿前,要先去坤寧宮接皇後娘娘。
雲姒一路伴駕,在太和殿前,她看見了盧冬勳守在殿外,盧冬勳也看見了她,在視線快要撞到時,雲姒稍偏開了頭。
盧冬勳心情頗有些複雜地握了握腰際的佩刀。
她今日穿得和身邊的宮女一樣,一身簡單的鬆青色襦裙,按理說,她該是要泯然眾人才對,但事實上,誰都沒辦法忽視她,她恭敬地垂著頭,隻露出了一截白皙的下頜,卻是仿佛暗藏了許多風情,讓人情不自禁地浮想聯翩。
雲姒低眉順眼地跟在談垣初身後,等談垣初坐下後,她也站在了殿內最高的位置,雲姒快速地掃了一眼,每個桌上都擺著酒水和佳肴,也都有著螃蟹,唯獨容昭儀麵前的案桌上沒有。
雲姒不易察覺地輕抿了下唇。
有人敲了下案桌,雲姒陡然回神,她不解地看向談垣初,談垣初推了一下螃蟹,輕描淡寫地問她:
“還吃麼?”
雲姒渾身一僵,在談垣初這句話落下時,她就敏銳地察覺到四周有人朝她看來,雲姒沒轉頭,也沒看回去,她稍有點驚愕,頓了下,忙忙搖頭。
雲姒有點搞不懂,談垣初是怎麼這麼風輕雲淡地問出她這句話,
雲姒頂著四周隱晦打量過來的視線,心底有點一言難儘地想——這根本就是在害她。
容昭儀抿了口酒水,果香的清甜隻傳來一瞬,唇齒就嘗到了點澀味,她懶散地垂下眼瞼,仿若對今日這場宮宴半點提不起興趣。
德妃娘娘看向她,似乎沒看出她的異樣,溫和笑道:
“本宮記得妹妹喜歡五仁餡的月餅,特意讓禦膳房多備了些,等會妹妹可要多吃一點。”
伸手不打笑臉人,尤其說話的人還是德妃,容昭儀掀起眼眸,自然地勾了勾唇:“德妃姐姐疼愛,臣妾當然要多吃一點。”
二人對話引起談垣初關注,他抬眼看過去,見到容昭儀手邊剝了一堆的荔枝殼:
“看來今年送去長春宮的荔枝還是不夠你享用。”
容昭儀一眸嗔過來,整個人都透著些許風情,她輕哼似乎是惱道:“皇上是心疼了?”
談垣初笑了聲,點頭:
“是心疼。”
容昭儀哀怨地輕哼了聲,談垣初又緊接著平淡道:“荔枝容易積火,再喜歡也不能貪嘴。”
簡單的一句話,讓人分不清他是心疼荔枝還是心疼人。
但容昭儀眉眼間的笑意卻是遮掩不住,她嗔笑道:
“皇上總是這樣,招惹臣妾後,再給兩顆甜棗哄臣妾,叫臣妾惱也不是,不惱也不是。”
雲姒眨了眨杏眸,安靜地垂下眼瞼。
她在走神,壓根沒在意後續談垣初和容昭儀又說了什麼,直到有一抹涼意碰到她的手背,雲姒一怔,不解地垂眸看去。
等看見一個剝好的荔枝時,她陡然睜圓了杏眸,她再不著痕跡地抬眼,談垣初正漫不經心地和容昭儀說著話,誰能想到他還能同時剝了一顆荔枝來哄她。
是的,雲姒能察覺到他在哄她,很隱晦。
許是他覺得她看見了這一幕會心底不舒服?
雲姒古怪地看了談垣初,就他這不著調的行為,怎麼好意思說是她將兩人間的氛圍搞得像偷情一樣?
雲姒心底不斷腹誹,伸手接下了荔枝。
許順福站在一邊將兩人舉動儘收眼底,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稍站直了一點,擋住雲姒姑娘的身影,沒讓人看見她吃荔枝的一幕。
荔枝清甜,許多香甜的汁水溢滿口腔。
她眨了眨杏眸,荔枝事先冰鎮過,涼涼得格外可口,怪不得容昭儀這麼喜歡。
雲姒想,她也挺喜歡。
但她和容昭儀不同,容昭儀能大大方方地獨享一碟荔枝,她隻能吃一個,還要跟做賊一樣偷偷摸摸的。
差距一直都存在。
雲姒也不曾忽視過,她不易察覺地輕扯了下唇,她想做的不就是將這種差距一點點抹平?
今日宴會格外平靜,什麼都沒發生,宴會後還有煙花可賞,在宴會上,雲姒一直都有點心不在焉的,等一同離開去賞煙花時,她才驀然注意到跟在德妃身後的宮人是誰。
雲姒不著痕跡地抿緊唇,她眸色晦澀不明地看向陸淞。
有人注意到她的神情,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待看見一個麵容清秀的奴才時,他才漫不經心地輕挑了下眉:
“好看麼?”
雲姒沒忘記自己身在何處,聞言,她有點茫然地看向談垣初,不解他這句話從何而來。
談垣初語氣不鹹不淡:“喜歡這樣的?”
冷冷清清的一句話,分不出任何情緒,讓人覺得不明所以,雲姒卻是聽出了什麼,她眨了眨杏眸,扯唇:
“奴婢喜歡什麼樣的,皇上不是早就知道了麼。”
她要是樂意,她慣是會哄人的。
四周嘈雜吵鬨聲不斷,煙花恰好被點著,一抹青色琉煙直衝雲霄,刹那間,萬千璀璨落入夜空,千種姿態,萬般顏色,也同樣落入她一雙杏眸中,綽綽風姿,四目相視間,叫人明知她話中沒幾分真心,也不得不相信她。
談垣初眸色稍暗,有點分不清她眉眼顧盼間的風情是不是故意,遂頓,他想起今日是中秋,同樣是十五,才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
談垣初很難伺候,雲姒根本分不出心神胡思亂想,不得不將陸淞拋在腦後。
宴後,夜色早就濃鬱得化不開。
聖駕一路去了坤寧宮,雲姒當然要同行,在這之前,雲姒聽見談垣初吩咐許順福:
“讓人送一份黃梨去長春宮。”
雲姒扭過頭,一點都不遮掩地雙手扯著手帕。
談垣初見狀,被逗樂了,隱約輕笑了聲:“這也要計較,你隻吃了一顆,難道也需要黃梨降火?”
雲姒癟唇反問:
“不行嘛?”
不等談垣初說話,她就又道:“您在奴婢麵前這般關心彆人,奴婢就是覺得吃味。”
這話說得談垣初一個字不信,但不妨礙談垣初挑眉,問她:
“這時不覺得害臊了?”
雲姒被一噎,也知自己這話半點不矜持,不禁有點羞惱:“皇上!”
談垣初瞥向許順福,漫不經心道:
“沒聽見麼,咱們的雲姒姑娘也要吃黃梨。”
許順福摸了摸鼻子,趕緊應聲。
被談垣初這麼一攪和,雲姒心底那點情緒早散沒了,被他說得臉皮漲紅,她惱了談垣初一眼,又道:“奴婢才不是替自己要的,宮宴上各位主子娘娘桌上都有荔枝,皇上要賞,哪能厚此薄彼,不如都賞一份?”
許順福聽得咂舌,雲姒姑娘什麼時候和昭儀娘娘這麼不對付了?
再說了,他們皇上行事好像一直都挺厚此薄彼的。
談垣初意味不明地挑眉,他不在意地輕頷首:“按她說的辦。”
等許順福將這件事交代下去後,中秋的月明,談垣初沒坐鑾駕,一行人步行前往坤寧宮,雲姒時不時就要覷一眼談垣初。
談垣初沒理她。
剛才教他做事時,不是挺硬氣麼?
有人扯了扯他衣袖,談垣初裝作什麼都沒察覺到,那人按捺不住了:“皇上……”
她聲音很輕,帶著點撒嬌的意味。
談垣初卻很冷淡,不僅語氣冷淡,情緒也淡淡:“做什麼?”
淺淡的月色照亮夜間的路,宮廷的鬆柏似乎都彆有一番韻味,女子低落地垂下頭:
“您明知道奴婢隻是惱她當時三翻四次為難奴婢。”
她倒是委屈上了。
果然,接下來她鬆了手,咬唇道:“您偏心。”
敢明著指責他的人,這宮中有幾個?再說,這宮廷中誰不知道他偏心?
談垣初見她這般,輕嗬:
“朕真是縱著你了。”
雲姒癟唇,甕聲翁氣:“您縱著一點奴婢,又怎麼了?”
坤寧宮就在眼前,談垣初沒再和她多說,隻是在踏進坤寧宮時,他覷了女子一眼,想起當時宮宴時他和容昭儀說話時,她陡然垂下眸眼的模樣,淡淡道:
“夜間涼,少貪嘴。”
後宮妃嬪眾多,他一碗水向來端不平,他也沒想端平過,雲姒說他偏心,真是一點都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