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腕子過分纖細了些,仿佛一捧積雪便能將它壓斷。
瞧著實在累得慌。
暮色四合,離開燃著燭火的花廳,其他院落皆沒入無邊的夜色中,燈光一照,影影綽綽,頗有種陰森的荒涼。
所幸,並肩走在路上的這兩位,一個賽一個,皆頂著鬼見愁的凶名,相安無事地將青年送回,交給來迎人的小廝,霍野才轉身,回了對方指給自己的房間。
太久沒單純為睡覺而睡覺,乍然換了張柔軟舒適的床,他還有些不習慣,朦朧產生點困意時,又聽見淅淅瀝瀝的雨聲。
一滴滴,順著低垂的屋簷流下。
霍野閉眼等了會兒,忽地坐起身,於黑暗中,精準抓住外袍。
睡前沐浴過,平日高高束起的黑發,此刻正淩亂地垂在肩頭,草草用手挽了把,他穿靴,悄無聲息走到門邊,打開瞧了瞧。
濕潤的泥土味道立時湧進鼻腔。
六月的天孩子的臉,白日叫人汗流浹背的炎熱,已然在此刻儘數褪去,頭頂的雲和月皆被烏雲遮掩,雨線細若牛毛,偏連綿不絕,透著股陰冷。
沒來由地,霍野腦中又一次跳出青年在電閃雷鳴中噩夢纏身、胡亂喊疼的模樣。
不過,既然是在對方府裡,總歸會有小廝守夜看顧,更何況,今晚雨勢不大,怎麼也輪不到他一個外人操勞。
孤身立於廊下,霍野一邊留意隔壁院落的動靜,一邊如是想。
最終傳進他耳中的,卻隻有風吹樹葉的
輕響。
待霍野再回過神,他已經撐了傘,踏進隔壁的院落。
抬眼望去,主屋的窗戶,果然映出燭火的昏黃,霍野四下掃了圈,沒發現小廝的蹤跡,剛要動作,又生生止住。
他與青年的關係,似乎沒有親近到這種地步。
按照張院判所言,對方僅是體虛畏寒,胸口的傷早結了痂,再難受,也無性命之憂,不會影響他的任務。
如今新帝疑心未消,與將軍府親近之人,文臣武將,有一個算一個,皆要被猜忌,冷眼旁觀,才是他最好的選擇。
然而,或許是飯後喝的那杯酒起了效,攪亂理性,哪怕霍野眼前清楚地列出利弊得失,遲疑數秒後,他仍舊抬腳上前,靜靜停在門口。
風雨交加,自己隻是隔著門、探一探裡麵的情況就走,沒人會知道。
臥房裡,宋岫正倚在床頭看書。
戰場上刀劍無眼,原主年少成名,卻也數次和死神擦肩而過,落下一身傷痛,明明才一十過半的年紀,竟同那些解甲歸田的老兵一樣,每逢陰天落雨、空氣潮濕的時候,骨頭縫裡都泛著疼。
張院判開的安神湯,他斷斷續續喝了月餘,藥效已沒有最開始那般好,裹著被子翻來覆去折騰許久,宋岫索性挑了燈,給自己找點事做。
【我可以幫你打一針,】真誠地,4404建議,【保準你一覺睡到天亮。】
宋岫悠悠將手中的話本翻過一頁,【免了。】原主這傷是老毛病,如果一疼就要用鎮痛劑,肯定得被紮的滿身孔。
況且,就像不喜歡為了舒服而屏蔽自己的感官,他也不喜歡鎮痛劑的副作用。
太了解自家宿主的性格,4404沒再多勸,隻道:【左邊,轉頭,往外看。】
隨意係起的床帳半遮半露,恰巧擋住宋岫的視線,以至於被小十一出聲提醒,他才察覺門外多出的那道黑影。
比尋常人更高的個子,讓他一下認出對方的身份。
【我看他站了半天都沒敲門,】本打算給宿主一個驚喜,卻不得不提前挑破,語速飛快,4404提醒,【好像要走了。】
毫無猶豫地,宋岫一把丟開話本,赤腳下了床。
新軀殼習過武,少了鞋子的束縛,動起來簡直如貓一般輕巧,伴著窗外的雨聲,踩出的聲音幾l近於無。
確定房中沒有類似夢魘囈語的任何異響,霍野放下心來,剛欲折返,未等走下兩級台階,後麵便傳來吱呀一聲。
“霍大人?”
尾音上挑的詢問,叫霍野下意識握緊傘柄,立場相左,夜半窺視,一時難以解釋這可疑的舉動,他回過頭,麵無表情,“我吵醒將軍了?”
輕柔的雨幕裡,男人卸去護腕佩刀,素來工整的外袍難得鬆散,顯出從未展露於人前的隨性,瞧著比白日好接近不少。
宋岫先是被美色迷了下心竅,頓了兩秒,方想起搖頭,“沒有。”
閒話家常般,他道:“大人也睡不著?”
霍野:“……嗯。”
宋岫附和,“這雨確實有些吵。”
“夜裡寒氣重,側院又沒有熏籠,”夜風拂過,他攏攏領口,朝裡讓了讓,“大人的衣擺濕了,可要烤乾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