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 24 章 她家裡沒有一個人當兵的……(2 / 2)

居委主任被這麼說,心裡很開心,因為他當天就去房產局吹噓過水琅一通了,“對了,正好你在,我就省得跑一趟了,周卉現在在家沒事體,短時間內戶口轉不回來,街道也沒法幫她安排工作,但是你們家沒戶口的人又確實多,要不是你有本事,找周複興夫妻倆要了一部分錢,生活實在難過,即便現在有了錢,但母女三個人,後頭日子還那麼長,不好坐吃山空,所以街道打算給她派一些糊紙箱火柴盒的活,你問問她願不願意做。”

“糊火柴盒?當然願意做!”

周卉驚喜看著水琅,“是居委主任說的嗎?確定能分給我做嗎?”

“確定。”水琅坐在桌子邊喝水,“大姐,你打算做?”

“做!肯定要做!”周卉把手上織了一半的毛衣放到旁邊,“糊紙箱火柴盒這些活,不是誰想做就能做的呢,街道一般都是分給特困戶困難戶,我早就想過這事,但我戶口不在城裡,以為排不上號,沒想到街道居然會派給我。”

糊紙箱這些,水琅以前聽說過,但從來沒看人做過,“這一個月能賺多少錢?”

“看手速快慢,糊一千個火柴盒能賺六毛錢,手速快的一個月能賺十塊錢呢,正常手速的大概能賺五塊錢。”周卉臉上充滿了希望,“我以前幫弄堂裡的奶奶做過,雖然做的不多,但不是新手了,一個月應該可以賺到五塊錢。”

“還有我!”

二丫在一邊聽了半天了,小舅媽之前說城裡有比下地掙工分更多的賺錢機會,沒想到機會這麼快就來了,“我會幫媽媽一起糊!”

“我也要幫媽媽糊。”大丫舉手,眼裡也充滿了希望,她們賺錢,就不會是彆人嘴裡的小舅舅小舅媽的拖油瓶了,“我跟媽媽一起做,也能掙五塊錢。”

“我能掙十塊錢!”三丫不知天高地厚放話。

“那這一個月跟人家工人賺的也差不了多少了。”

水琅說完,幾個丫頭全都興奮笑了起來。

工人哎!

那可是全村人都羨慕的對象!

連村支書和村支書老婆見了都要討好的人哎!

她們居然要和工人賺的差不多了!

“正好,我要說一下吃飯的事。”水琅將當時周光赫給她的票子錢都拿了出來,“大姐,你現在坐著輪椅也是可以去菜場買菜了,米麵這些重的東西,等我們有空了去買,燒飯的話.......”

“這個輪椅高度正好能夠得著廚台,煤氣灶高了我不用,我用煤球爐子燒飯就好。”周卉現在整張臉,不論是皮膚還是神采,比起之前,都大變樣了,“這輪椅特彆方便,我兩天就用習慣了,你安心去上班,不要擔心我們,對了,房產局的工作應該不便宜,之前複興的錢,先給了我。”

周卉劃動輪椅到房間裡,出來時懷裡包著一個繩子編起來的包,“都在這裡,你拿去備著。”

三千塊錢全部遞給了水琅,剛才還為糊一千個火柴盒能掙六毛錢,不知道一個月糊多少個才能掙到五塊錢而高興不已的大姐,這會臉上,眼裡,神色裡,沒有一絲不舍得,也沒有一絲心疼。

水琅心頭鼓脹著,酸澀衝向鼻尖,抬手揉了揉,“大姐,沒聽說要交錢,你先拿回去。”

“你拿著吧,放你那。”

“哎呦,你先拿回去。”

水琅一轉頭,看著三個丫頭身上還穿著之前她給的紅布,做的新衣服。

天氣冷,大丫外麵套著多半是外婆的藍色外套,兩個袖子是用灰布白布縫上的。

二丫光穿著紅色襯衫,沒有外套,三丫外麵套著一個底邊毛線鬆散的毛衣背心,也不知道是舅媽家的小阿毛的衣服,還是樓上大哥家兩個女兒的衣服。

之前光著腳,後來周光赫買了三雙鞋碼正好的攀扣方口黑布鞋,二丫這兩天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好,長高了,腳趾將布鞋塞得鼓鼓地,有四根腳趾關節將黑布頂起來了,明顯是小了。

大姐自己,就穿了一件灰布褂子,還是那條剪了一半的黑褲,兩個褲腿用繩子紮了起來,臉色由紅黑乾裂轉成了蠟黃,隱隱約約透露出一些紅潤。

從小三那得了很多票子,接著從周光赫那裡得了很多票子,又從派出所得到了很多票子的水琅,發出了邀請:“大姐,我們一起去逛百貨商店吧?”

周卉坐在輪椅上被推進百貨商場,袖扣裡的手指微微顫抖著,心臟也跳動地非常不正常,後背汗都出來了。

這是緊張,也是激動,更是感動。

做夢都不再敢想的事,居然被水琅做到了。

水琅帶她來逛百貨商店了!

還是淮海中路上的百貨商店!

大丫三丫表現得比媽媽還緊張,剛才一路經過高樓大廈,頭一回見到這些房子,世界觀受到強烈衝擊,現在還沒反應過來,緊緊跟在小舅媽身邊,生怕走丟了。

二丫出來過一次了,整個人輕鬆自如得很,剛才一路上還給大丫三丫介紹,媽媽的輪椅是在哪個商店裡麵買的,生煎包油條豆漿大餅是在飲食店裡買的,飲食店裡麵買早飯小吃,買菜要到招牌最大的國營飯店去買。

進百貨商場之前,二丫已經被大丫三丫崇拜地眼神,捧到天上去了。

進了百貨商場,又從天上掉下來了,挨在小舅媽身邊。

這地方她沒來過。

看著真高級!

居然有三層樓,每一層樓有好多好多家店,衣服鞋子瓶子罐子什麼都有,玻璃櫃台裡,靠牆的架子上,密密麻麻擺滿了東西,每一個東西她們都沒見過,每一個東西都讓她們移不開視線。

“兩瓶雪花膏。”

水琅走到日化品櫃台,掏出日化品票,遞給營業員。

“友誼牌還是雅霜?”

“友誼牌。”

主要量大!

雅霜就一小罐,價格還要貴上一塊錢。

兩瓶白色大罐雪花膏,放到櫃台上,水琅拿起一瓶,“大姐,這瓶你和三個丫頭用。”

“啊?我們的臉就不要用了。”

“你們的臉比彆人差?為什麼不用?”

周卉心裡一暖,笑道:“行,你說了算,買什麼,你都說了算。”

輪椅後麵有放東西的袋子,特意這麼設計,百貨商店買東西也不送包裝袋,水琅將雪花膏放進去,手上不用拎任何東西。

“雪花膏,是香香。”

二丫偷偷跟大丫說著,兩個人都抑製不住笑臉,緊緊跟著小舅媽的步伐。

水琅拿起布匹往大姐身上比對,每一個顏色都好看,完全選不出,最後拿了個玫紅色的比對,“大姐,雖然你現在皮膚還很黃,但長得是好看,這種顏色居然都能hold住。”

周卉擺手不要玫紅色,“這個,這個太豔了,我不能穿。”

“你確實還是更適合素雅的顏色。”水琅挑了不薄不厚的布,早晚溫差大,穿了不冷也不熱,豆沙色,又挑了稍微偏薄的香芋紫,都是純色素布,“大姐,滿意嗎?”

“水琅,布票都留給你們做新衣服吧。”周卉不看那些布,勸道:“你跟小弟上班,要穿的好,穿的體麵些,我在家有身上這件褂子就足夠了,真的,真的足夠了。”

“他天天穿公安服,用不著那麼多布票,你在家怎麼了,在家也要穿得乾淨舒心,再說你現在有輪椅,還要去菜市場買菜,更得穿得好一點了。”

水琅對營業員點著頭,付了布票和錢過去,“再說了,你穿得好,走出去就是我們的體麵,說明我們對你好啊。”

周卉被說笑了,“你真把我說服了,說心動了,行,那我每天就穿得體體麵麵,讓人看到,你們對我有多好,也讓我自己心情好。”

“這麼想就對了。”

水琅走到皮鞋店,想到有一個公安的家人,給了三張皮鞋票,回頭看著三個丫頭僅此一雙的鞋,走進店裡,拿起一雙攀扣小皮鞋,“買小孩子的鞋,票子怎麼算?”

營業員:“看孩子的腳大小,一般成年男人的鞋票,能買兩雙童鞋。”

“那這麼小的孩子腳怎麼算?”水琅指著三丫的腳丫子。

營業員看了看:“呦,這孩子不到五歲吧,鞋碼17左右,算半張是有點吃虧,這兩個大的要是也買,倒是能算一張。”

“這兩個子不高,算半張都多了。”水琅看著店裡的皮鞋,式樣都是具有年代感的,領證的時候周光赫給她買了一雙,想到他自己還在天天穿著那雙軍鞋,好像沒看到有替換的,不如拿雙皮鞋湊單,穿著皮鞋以後抓犯人,也是一件武器!

“兩張皮鞋票,換三雙童鞋,一雙大人鞋。”

難得有人這麼大手筆,三個丫頭長得確實也很瘦小,一量三丫的腳,比估算的17還要小,隻能穿15的鞋,營業員便做主賣了!

等拿大人鞋的時候,一聽說44碼男鞋,營業員臉又綠了,直喊著虧大了!

他還以為是要買小姑娘自己穿的呢!

“小舅媽,我能不能再買一雙白襪子?”

三丫抱著皮鞋,大著膽子問:“我看見小敏和弄堂裡的小姐姐,都穿小白襪配黑皮鞋。”

大丫猛點頭:“走起路來,像是小天鵝。”

“是她們說自己是小天鵝,說我們是醜小鴨。”二丫說出實話,“小舅媽,襪子貴不貴?貴我們就不買了。”

“襪子,好像不要票吧。”水琅又退回去皮鞋店,“你們這有賣小白襪的嗎?”

“有的,一毛錢一雙。”

“拿三雙!”

三個丫頭抱著塞了小白襪的皮鞋,舍不得收起來,走著走著,就低頭聞一聞,新皮鞋的味道真是太好聞了!

大丫小跑到水琅身邊,“小舅媽,你不買東西嗎?”

“買,我缺個包。”水琅走到一家皮具店,滬城雨多,布包要布票,繩子包覺得沒有隱私感,索性就買皮包了,“大姐,你挑一個。”

“我?”周卉連忙擺手:“包我真的就不要了。”

“媽媽你挑一個嘛。”二丫催促著媽媽,“新衣服配新皮包,我想看你背。”

反正也說不過小舅媽。

小舅媽想買的,哪一件沒買成!

“買回去裝錢。”水琅笑著拿起一隻斜跨牛皮女式包,帶拉鏈帶隔層,“再背上這個,就真的是體體麵麵了。”

彎月一樣的包型,看著文雅淑女,周卉壓抑在心底追求美麗的心,久違地,突然跳動兩下,“那,那貴不貴?”

“大姐,這個就當我送你的。”水琅前麵付賬的,除了三張皮鞋票,都是用的周光赫給的錢票,“本來想我們倆買一樣的,想了想,萬一要是拿錯了,容易耽誤時間耽誤事,我還是拿這個吧。”

也是斜跨包,包型是郵差包類型,翻蓋的皮扣,黑色,簡單大方,能裝東西,時髦又洋氣。

周卉點頭,“好看。”

兩個皮包到手,直接背在身上,口袋裡的鑰匙,錢,票,手帕等等雜七雜八的東西,全部拿出來放進包裡,頓時覺得走起路來,都輕鬆不少。

再看周卉,商店營業員已經把帶子調到腰以下,原來調到最短還是有點長,容易卡住輪椅輪子,現場開了三個孔,現在是全滬城最完美契合大姐的包了。

“謝謝你,水琅。”周卉跟之前女兒們一樣,把皮包拿起來聞了聞,又放下來,轉回腰間,欣喜看了片刻,“隻有你,還拿我當個正常人打扮。”

水琅笑了笑,什麼都沒說,隻要等著時間往前走,多讀書,多走路,打開認知,就知道世界很大,很寬曠。

出了百貨商店,水琅幾人又奔向國營商店。

三個丫頭一人又得到了可以做一件碎花襯衫的棉布,嶄新的黑布做褲子,還能自己挑選一個顏色,一種材質做外套。

大丫挑了天藍色呢絨,二丫挑了橘紅色厚布,三丫挑了粉紅色燈芯絨。

“日子看來真是要好了。”周卉看著營業員裁好的布,“以前好像沒有在商店裡看到這麼多顏色,一般都是黑白灰藍色,紅色都很少見。”

輪椅後麵的袋子已經塞滿了,水琅拿著幾捆布放在大姐懷裡,反正坐在輪椅上被推著走,累不著,“以後顏色會越來越多的。”

水琅自己也選擇了黑色厚布,又買了藍色厚布準備給外婆,然後將所有布一起送到外婆家,讓老人家幫忙做衣服。

“外婆這下要開心壞了。”周卉抱著各種顏色的布,還沒送給外婆,自己已經要開心壞了。

水琅在商店又稱了奶油餅乾,新出爐的雞蛋糕,稱了剛上市的青蘋果和青橘子,給家裡添了一些小工具用品,刷鍋洗碗用的絲瓜瓤,洗滌靈,草紙,手電筒的電池,鐵飯盒......

最後中午沒回去燒飯,推著大姐到國營飯店門口排隊去了!

國營飯店平時擠起來不顧人命死活的樣子,今天大家夥全都很顧慮坐在輪椅上的周卉,以及水琅和三個丫頭。

雖然她們聚在一起看起來很可憐,但可沒一個人會忽略她們身上與車子上塞滿的讓人眼紅的東西,以為她們就真的很可憐。

就連一向囂張的服務員,遠遠地打量了她們買的東西以後,問她們要什麼菜時,聲音都溫柔了不少。

水琅餓壞了,看著今天午市擺出來的菜單,這個時候的飯店,不是你想吃什麼就能點什麼,而是要看飯店後廚大師傅燒了什麼。

“響油鱔絲一份,半隻白切雞,雙菇菜心一份,南瓜紅棗一份,五碗米飯。”

第一份端上來的菜就是第一個點的菜,一直到後世,都是滬幫菜館裡必不可少的名菜,響油鱔絲。

圓白瓷盤子,裝著去掉骨頭劃成絲,經過濃油赤醬爆炒後,鱔絲微微蜷曲,油光透亮,醬香濃鬱。

“這菜我可做不來,也不敢做,在飯店裡嘗嘗蠻好。”

水琅夾了一筷子放嘴裡,柔嫩爽滑,胡椒粉恰到好處,舌尖一旦嘗過這樣的鮮美,終身難忘,“大師傅的手藝很好,快嘗嘗。”

“我也有很多很多年沒吃過這道菜了。”

周卉沒有客氣,拿起筷子嘗了嘗,一嘗就被鮮美地停不下來。

三個丫頭沒吃過這道菜,看著像蛇,像蛇才好呢,村裡誰家抓了蛇,都要美上天,喊著,開葷啦!

除了響油鱔絲,桂花糖藕也是水琅覺得,看著就不好做的菜,這道菜是給三個丫頭點的,一端上來,果然,丫頭們眼珠子就轉不動了,直勾勾盯著瞧,等舅媽一發話,立馬大口嘗了起來。

對於三個丫頭來說,今天就像是第一次吃的桂花糖藕一樣,甜甜蜜蜜,回味綿長。

-

“給我買的?”

“不喜歡?”

“喜歡!”

周光赫拿著皮鞋翻來覆去看了半天,看著看著,抬頭看一眼水琅,再嘴角帶著笑低頭繼續翻看,再抬頭看著水琅,笑意止都止不住,“怎麼想起來給我買鞋了?”

“湊單。”

“.........”

周光赫從桌上抽了一張報紙鋪在地上,再將皮鞋放在報紙上,隻要多看一眼,嘴角弧度就低不下來。

這說明,小姑娘心裡有他了。

其實早在昨天從兜裡掉出來幾百公升汽油票的時候,他就已經明白了。

明白小姑娘心裡有他。

隻是小姑娘一向嘴硬心軟,不喜歡表達,嘴上說的與行動做的都是相反的。

關了燈。

周光赫掀開被角,沒等人睡熟了鑽過來,他又掀起了軍綠色被角,人也往那邊挪了挪。

房間裡驟然響起一聲悶哼!

水琅伸手開燈,掀開被子起身,又對著周光赫踢了幾腳,“你想乾什麼?你是不是動什麼歪心思了?”

周光赫捂著肚子,臉色因被踹到的地方憋得通紅,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剛才的自信也全都被踹沒了。

小姑娘的心裡到底是有他還是沒他,完全不確定了。

水琅坐在床上,蹬腳把人推下去,再把棉被也蹬下去,“你今晚,不對,你以後,都睡地下!”

周光赫抱住棉被,感受到溫暖,瞬間又覺得,小姑娘心裡還是有他的。

否則,怎麼會在這種時候,還擔心他會不會凍著涼。

是他過於著急了。

周光赫側躺在地上,看著外麵冷冷的月光,將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緊。

.......

打了兩天地鋪,天公作美,持續降溫,夜裡,周光赫不停咳嗽,不知是不是咳得太假,總之,還沒等到小姑娘心軟。

但周光赫一點都沒受打擊,小姑娘對他的好,心裡有沒有他,他都能感覺得到,這不是不讓他上床,就能否決掉的。

周光赫很自信,從沒懷疑過這份自信。

直到被大伯伯叫到房產局,細問水琅的詳細情況。

“戰友的妹妹?”周局長將厚厚的一遝檔案,推到周光赫麵前,“她是獨生女,家裡沒有一個人當兵,你知道她母親是誰嗎?十裡洋場赫赫有名的水慕晗,華僑商會的會長,買辦起家的大亨水從騫的獨生女,上一代和上上一代沒有任何子侄,即便有,祖輩有這種洋行買辦背景,也不可能當得成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