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忡之後, 兩個青年到底很快反應了過來。
岑煬轉頭去取牆上的蜘蛛燈,陸詔則在心頭斟酌。
是啊,時間緊張, 兩人並不能確定蜘蛛究竟能把巡航船的監控係統隱瞞多久。一旦被人察覺了他們正在做的事情, 就算這一切“有情可原”, 兩人也會麵臨一係列問題。
比如:“這個就能直接隱瞞過我們係統的蜘蛛,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這個小東西, ”終端另一麵, 陸元帥接著岑煬把機器蜘蛛捧到鏡頭前麵的動作, 仔仔細細地把它打量了一遍, 然後開口:“你們是從哪裡拿到的?”
岑煬微微一頓。
他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而是轉頭來看陸詔。
陸詔則是心頭一沉:幾秒鐘之前, 自己還在考慮,要怎麼和陸元帥問起“元帥, 你也認識這個多功能機器人嗎”。沒想到, 被對方捷足先登……
他儘量用上自己最從容的語氣,回答:“從一個夥伴那裡, ”話說得不可謂不含糊, 不過不算說謊, 生意上的合作夥伴當然也算是“夥伴”,“元帥, 你見過它?”
陸元帥回答:“沒有。”
陸詔、岑煬的心情同時緊繃。
“不過,”陸元帥又說,“我曾經見過它上麵的標誌。”
兩個青年同時一愣。
因這句話, 他們低下頭,頭一次認真地看起了蜘蛛背殼上的花紋。
沒錯,這玩意兒外觀並不是全然光滑的。它身上有一片指甲蓋大小的紋路, 很難說那究竟是什麼東西。讓陸詔、岑煬來判斷,恐怕隻會覺得那是一個帶著深刻企業思想,需要幾百頁展示稿才能講清楚的瓊天公司LOGO。
沒錯,“瓊天公司LOGO”這點他們倒是很肯定,誰讓花紋下麵就寫著公司名字。
而現在,陸元帥說的,就是這片圖樣?
兩個青年陷入一陣細微的沉默。
不是說不相信,然而從邏輯上來判斷,這種說法又很難找到讓他們信服的點。
眾所周知,戰爭早在兩百年前結束。那之後,正值壯年的陸元帥又活躍了整整一百多年,成為了聯邦最有名的慈善家,之後才開始養老。
那以後,他當然也會去各個星係遊玩、放鬆心情。可不管怎麼想,元帥他老人家都不會和瓊天公司有什麼接觸了。
畢竟據陸詔在與他們合作之前展開的調查,這家公司可是在最近幾年才成立的。
Beta青年勉強猜測:“元帥,你這幾年也在留意機甲領域的新發展嗎?”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合理解釋。雖然不明白瓊天這麼一個名聲不顯的小公司是怎麼引起陸元帥的注意力的,但人家產品質量擺在那裡,說不定就有元帥他老人家慧眼識珠。
陸詔這麼一說,旁邊的岑煬也覺得就是這個可能。
沒想到,陸元帥竟然搖頭了。一邊搖頭,還一邊朝兩個青年笑一笑,說:“那都是好久之前、我還年輕的時候的事兒了!——好了,不要讓這些事情浪費時間,先來回答我之前的問題吧。”
兩個青年:“……”陸元帥年輕的時候?兩百年、三百年之前?
要是正常情況,兩人一定很樂意就這個問題探究一番。可是現在——
陸詔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先和老元帥確定過,對方一直開著錄製裝置,這才連珠炮似的報出一串名字。
然後,他強調:“這些人,都是我親眼看到他們待在‘待客區’的。我當然願意相信銀葉警方,也相信整個銀葉議會都願意認真承擔關於這個案子的責任、仔細調查背後的真相。但是萬一……我是說,‘萬一’。”
鏡頭角落裡,一隻手覆了過來,扣住陸詔的手。
陸詔這才意識到,不知不覺之間,自己的指尖在微微發抖。
他有點苦笑的衝動。這實在太不“陸首席”了,這三個字代表的應該是一個從容不迫、永遠不會在困難麵前退縮的形象。但是,陸詔理智的那一部分又在不斷告訴他,適當的示弱並不是壞事。再說了,當下他們麵對的情況和過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樣。
出現在他和岑煬麵前的並不是什麼“看得見的敵人”。如果單單隻是一個比賽、一個星盜,或者哪怕是一艘船呢?陸詔都不會有任何膽怯退縮。可現在,他要挑戰的,恐怕是一個空前龐大、緊密交織、無比罪惡的利益團體。
“‘萬一’後麵的調查結果之中,裡麵很多人的名字都消失了。‘萬一’那個時候,我,還有很多從那條船上下來的人都再也沒法發出聲音。”陸詔說,“元帥,這個時候,大約就需要您來麵對一些事情。”
他講這些話的時候,語氣篤定、堅定。而在他身邊,他最好的朋友與他十指相扣,無聲地說明著與他永遠站在一起、共同麵對一切艱難險阻的決心。
那一瞬間,陸詔忽然覺得自己其實什麼都不用擔心。他永遠不會是獨自一人,無論前路有多麼坎坷,至少還有岑煬……
“我知道了。”老人平靜地說。
陸詔一怔。
他心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知道了’?這是什麼意思”,自己可不可以把這理解成一個承諾?還是說,老元帥說的僅僅就是字麵上的三個字?
饒是向來都很擅長思考的陸詔,到了當下,都有些不確定這個問題的答案。
不過,對方緊接著告訴他:“留下那個標誌的人,是我很信任的……兩個朋友。”
陸詔心頭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