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
陽光均勻地灑在房間裡,不知名的鳥兒在窗外嘰喳。鐘離坐在你的床頭,背對著窗子,兩腿交疊,漫不經心地玩弄著你的一隻手。
見你睜眼,他露出溫柔的微笑,在背後燦陽的映照下,宛如救世的神明。
不,他就是你的神明。
理智回複,隨之而來的是自請仙典儀以來、與鐘離相處的記憶。
什麼當麵說要給亡夫辦葬儀啊、說你們感情不好啊。對了,鐘離是不是還問過你【亡夫】是什麼樣的人?你當時怎麼回答的來著?
“…夫人已經醒來,卻遲遲不肯起床,莫不是、不想見到我這個政治聯姻的糟老頭子?”低沉的聲音自你耳邊響起,同時也喚醒了你糟糕的回憶。
…對了,政治聯姻的糟老頭子。
你的臉上大概是出現了極為絕望、或是可笑的表情,以至於鐘離忍俊不禁,低聲笑出了聲。
隻見他將五指插入你的指縫,借著十指相握的姿勢將你的手拉到嘴邊,輕輕印下一個吻,慢條斯理地說:“破壞了這麼多【契約】,說了這麼多【謊言】,夫人現在知道後怕了?”
“…我隻是、很生氣…”你仰頭看向鐘離,纖細的手指死死地抓著綢被,帶著幾分自己都不知道的怨氣和迷茫說道,“我很生氣…【七星】說的什麼渡劫失敗實在可笑,這世上能殺、打敗您的隻有自己…可是我不明白、您拋下璃月…拋下我…”
“…以退為進、先發製人,”鐘離單腿翹起,向後斜斜倚靠著,玩味地一根根挑起你的手指又放下,“夫人,若不是我恰好是事情的主角,幾乎就要相信你這惡人先告狀了。”
“回答我,我們之間,到底是誰先用死亡逃離的?”他挑起眼看向你,金色的瞳孔反著幽暗的光,眼尾的鮮紅鋒利如刀。
“…是我…”你抓著綢被的手死死絞在一處,幾乎把上好的麵料抓出洞來,“我、我背叛了您…但我隻是…”
“蒼璧,”鐘離打斷了你的自怨自艾,抓著你的手用力,將你一把從床上拉到他的大腿上,“你是知道的,我一直堅信【契約】的準則是【公平】。現在,我們都曾犯下錯誤,拋下對方獨自【死去】,或許也算某種【公平】。”
“所以,你是否還願與我繼續過去的【契約】呢?”
借著坐在他腿上的動作,你抬起手臂,手指隔空撫上鐘離的臉。
因歪著頭而微微散開的黑色長發,你熟悉的金色眼睛和飛紅的眼尾,高挺的鼻梁、單薄的唇,還有順著脖頸向下的單側金珀流蘇耳飾。
這是你第一次在陽光下親眼看到你的神明。
“…是,”你的手最終落在他的頸後,手指順著領口滑入,摩挲著被包裹著的、他與人類不同的岩體,“請您,千萬不要再拋下我了。”
“多謝夫人垂青。”
鐘離笑著,雙臂將你包裹,雙手在你後腰合十。
這是一個擁抱。
你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這是一個你從未在摩拉克斯那裡得到的擁抱。儘管你們在白日攜手教化,在夜晚同榻癡纏。
而現在,鐘離卻擁抱了你,如此溫暖,如此體貼。
———
等你收拾好情緒,與鐘離一同走出房間,已接近午飯時分。
晃蕩著腿坐在大廳的胡桃見到你們,吹了個響亮的口哨,蹦蹦跳跳地湊到你們身邊,上下打量著煥然一新的你。
“嘖嘖,我說客卿,過去一直笑話你性格溫吞、像個老學究,是我錯怪了你,”裝出一臉愧疚的樣子,胡桃煞有其事地拍了拍鐘離的肩,“你這個下手速度,真可謂是迅雷不及掩耳,下雨不及收衣啊。”*
“多謝胡堂主,”鐘離點點頭,自然地收下了胡桃的讚揚,“夫人與我確實一見如故、情投意合。”
“…誒等等,你就這麼承認了?”胡桃一臉見鬼的表情,“沒有什麼文縐縐的推三擋四?”
“無須如此,”鐘離雙臂抱胸,坦蕩地回應,“該知道的,最終總會知道,遮掩並無意義。”
“嘶,好沒情調的人,”胡桃罵罵咧咧地跑到你身邊,歪著頭扯著你的袖子,“蒼璧美人,你要不打發了這人,和我過吧。”
“胡堂主說笑了,”你摸了摸胡桃的頭,彎著眼角笑了笑,“鐘離先生說你找我們有事要說,不知具體是…?”
胡桃看了看你,又看了看鐘離,裝模作樣地搖了搖頭:“唉,本堂主找你們,原本是想問問你們準備【遺物】的進度。要知道,這葬儀可是沒幾天就要舉行了。”
你不安地扭動了下手指,看向鐘離。卻見他神情自若地替你答道:“胡堂主放心,【遺物】已俱備,葬儀照常舉行便是。”
———
葬儀舉行那天。
你穿著一身素淨的白衣,頭上披著白色長巾,跟在一口空棺後麵,緩緩走過璃月的街道,抵達天衡山的腳下。
你抬起頭,注視著眼前這座雄偉的、威嚴的、為璃月抵擋了千年洪水、災害的岩山。
六千年過去了,你已記不清你的部族當年駐紮過它的哪個山麓,又或是你曾在那處樹蔭下休息,它卻始終記得你。
他還記得你。
如果提瓦特大陸上有所謂奇跡,那這無疑是。
於你、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