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失魂 他寧可信你的假話,也不願聽你的……(1 / 2)

沉珠 林格啾 14285 字 9個月前

七日後。

夕曜宮東院。

魏璟屏退一眾伺候在旁的宮女嬤嬤, 親自提著大包小包跑來探病。

彼時,趙憐秋正捧著包綠豆糕坐在院中石桌邊,一點一點撚著糕點碎末、吃得正歡樂。

直到錦衣玉裳的小少年, 冷不丁哼著小曲兒推門而入。

兩人四目相對, 大眼瞪小眼——

隻一晃神的功夫,她已捏著袖角擦起眼淚。

雙膝一軟, 徑直跪倒在魏璟身前。

“憐秋參見世子殿下, ”趙憐秋哭得淒淒慘慘戚戚,“世子殿下、嗚嗚,世子……”

你個喜怒無常、動輒喊打喊殺的熊孩子。

好不容易過了幾天安生日子,你又沒事跑來嚇人乾嘛?

若非嘴邊還沾著幾片糕點屑, 這美人垂淚、眼圈通紅的模樣, 倒也著實有幾分淒風苦雨的哀愁意。

“你、你彆哭了!”

魏璟亦果然被她這不打招呼說哭就哭的架勢嚇得倒退步, 連連衝人擺手, “起來,你哭什麼!”

他一臉目不忍視。

見她仍沒有起身的意思,隻好又不情不願地把手裡物什擱在腳邊, 上前扶了她一把。

“真是,”嘴裡不忘小聲嘀咕,魏璟忿忿不平, “我又不吃了你……怎麼老是一見我就哭?”

就不能學學蘭若宮裡那些什麼, 良娣良媛、承徽昭訓的,一個個生得花容月貌不說, 還永遠都是副好脾氣的笑麵。

上回他跑去東宮抄蘭若的策論課業,那宋良媛還親自下廚、給他做了海棠花糕吃呢!

魏璟想著那味道,不由又有些犯饞,飛快從她手裡“搶”了一塊綠豆糕丟進嘴裡。

末了, 扔下一句“再哭就把你給彆人當媳婦兒”,便屁顛屁顛提了東西,跑進十六娘住的西廂房。

然而。

人前腳剛進去——

“蘭若!!”

前後相隔不過一息,房中忽又傳來一聲暴喝。

魏璟手裡提著的東西“哐啷”落地,亦顧不上拾,隻步並作兩步跑到榻邊。

剛一站定,便氣得伸手去推魏咎肩膀,“你、你怎麼又不打招呼便跑來了?”

魏璟滿臉寫著不悅,仿佛被人侵占了地盤的小獸,奮力衝人呲牙:“怎的都沒人同我說一聲?!”

“你從前不五時,跑去東宮找我抄課業的時候。”

魏咎被他推得一個傾身、險些跌在沉沉懷裡,倒也不氣。

反倒是磨蹭了好一會兒,方才慢吞吞直起身來,扭過頭,漫不經心應聲道:“好似也沒提前著人知會過。”

“這……!”

魏璟聞言,頓時如被人踩中尾巴,訥訥失了聲音。

“不過,縱使沒知會,阿宋仍是每次都好茶好菜地款待你,”魏咎將他神情變化儘收眼底,依舊淺笑盈盈,臉上瞧不出半點異色,“還是,我東宮有誰曾這般粗魯待你?若真如此,那今日你推我幾下,也是應該的了。”

“……”

魏璟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那……那倒沒有……”

說完,不等魏咎再開口,方才尾巴還翹得老高的小世子,忙又灰溜溜地扭過頭去,撿自己落了一地的禮物。

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消弭。徒留目睹全程的某人,看一眼不遠處那心虛背影,又看看旁邊——治人治得“駕輕就熟”的親兒子,失笑間,不覺扶額,將手中畫紙重新卷起,隨手擱在枕邊。

魏咎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那畫,緘口不言。

至於魏璟——這廝是壓根沒發現他進來時,沉沉手裡正捏著幅畫在看,一心隻想在人跟前獻寶:從給她調養身體的百年靈芝;到據說治療跌打損傷有奇效,且由他親身試驗過了的扶桑秘藥。

到最後,他甚至還從帶來那幾大袋鼓鼓囊囊的包袱裡,“搬”出了整兩大盒金銀首飾。

“十六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忙了好一陣,方才氣喘籲籲地坐回床邊,他想了想,又正兒八經地拉過她的手,“我那時傷了你,仗勢欺人,是我的不對。蒙你以德報怨,我也知道……是我錯了,合該向你賠罪。”

短短幾天,就能有這般覺悟?

沉沉聽得一怔,心道這孩子雖頑劣了些,總算還沒養得太歪。

思及此,難掩病色的蒼白麵龐上,亦終於多了幾分紅潤笑意,“殿下言重……”

“不言重,言不重!”

“……?”

“十六娘,那,那你說,你是不是原諒我了?”

“那是自然。”

“我就知道!”

魏璟喜笑顏開:“你看,你如今見了我,總是笑盈盈的,從來不哭。”

“……嗯?”

“十六娘,”絲毫沒察覺到身旁魏咎那下刀子般淩厲眼神,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拉住她衣袖,“蘭若宮裡有好多好多媳婦兒,再多幾個,都裝不下了,所以你、你彆再被他拐走,你看我……”

看、看你什麼?

“顧不離!”沉沉還在傻眼中,腦子裡嗡嗡響個不停,反倒是魏咎驀地扭頭、衝窗外揚聲冷喝。

魏璟甚至來不及掙紮,當即便雙腳離地。

不住撲騰掙紮間,在突然出現的黑衣人一聲“冒犯”後,被拎著後衣領頭也不回地帶走——

“你乾什麼,蘭若、蘭若!這可是我的地方!”

“啊啊啊啊,小爺我話還沒說完呢,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走得遠了,還能聽見他不甘的怒吼在院落四下回蕩。

......

沉沉摁了摁眉心,隻覺太陽穴突突直跳,眼瞅著有裂開的趨勢。

“做十六娘,真比做謝家芳娘好?”而魏咎扭頭目送自家表哥灰溜溜被人提溜走。

許久,方才收回視線,涼颼颼地開口:“你看,若碰上個蠢鈍的,日子未必就能比從前好過。”

“他……到底還是個孩子。”

沉沉知道他意有所指,哭笑不得地歎息:“什麼媳婦兒不媳婦兒,於他而言,也不過就是個知心些的玩伴。”

魏咎便又不說話了。

雖不說話,卻悶不吭聲地拉過她的手——正是方才魏璟“含情脈脈”拉過的那一隻。

沉沉沒反應,任他孩子氣地玩著自己手指,索性將頭靠在床沿,盯著他頭頂發旋出神:如今想來,除了地宮破開那日,魏咎喊過她一聲阿娘。

再之後,他雖每日定時定點前來探望,可每一次,也都隻是這般,話不多地陪她坐上一會兒。既不喊她“十六娘”,更不喊她“娘”。她有時覺得窩心,但更多時候,其實是一種不知如何應對的茫然:

母子連心,血肉相生啊。

魏咎與魏璟不同,他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塊肉。他們生來注定彼此牽掛。

可,儘管如此,她依舊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甚至……摸不清楚他如今的“立場”。

是要她留下?

抑或順她所願?

沉沉垂下眼去,看著魏咎撲扇顫抖的眼睫,忽又想起那日暗沉天色下,飛撲過來抱她的決絕身影。

他抬起眼來時,那個複雜的——包含著恨與愛,念與傷的眼神,隻一眼,便讓她潰不成軍。

【阿……壯?阿,花?】

【這是我給咱們孩子取的小名呀!】

【……】

【不可愛嗎?你看,阿壯呢,就是希望他生得高高壯壯,健健康康,阿花的話——嗯,當然就是希望他生得人見人愛,個個都誇啦。最好樣子像你,脾氣像我……不不不,阿九,我可沒有說你壞脾氣啊!】

她生他時,不過十七。天真無知,敢與命爭。

寧可困頓於一方天地中,整日嘔血不止、半身幾乎殘廢,也要保下了他的命。那時她隻以為,生下來,便是結束,便是交代。

如今,她依舊十七,方才知道,其實,生下一個孩子,不過是開始。

可那繈褓中嚎啕啼哭的孩子,早已在她不曾參與的歲月中,悄悄長成了眼前的半大少年。

她從未抱過他,養過他,教過他,又如何能要求他,按照她這個“素未謀麵”的生母所想,做個“人見人愛”的好少年?他能平安長大,已是萬幸。

“殿……”

“你還沒告訴我。”

她不願繼續沉默,正想開口轉移話題。

魏咎卻忽的抬起頭來,一眨不眨地盯著她,“那日,你是怎麼同他說的?”

“那日?”

沉沉原還有些疑惑。

見他伸手指了指枕邊卷起的畫軸,終於回過神來:魏咎指的那日,十有八九,便是魏棄從昏迷中醒來,過來探病的“那日”了。

但,說是探病。

他二人究竟誰傷得更重:單從她“隻”包了右手,而魏棄兩手皆廢,乃至指骨支離的慘樣上看,似乎又不言自明。

以至於她一覺醒來,見魏棄坐在床邊。

第一反應,竟不是被他那一如往昔神出鬼沒的做派嚇得心驚膽戰,而是為那近在眼前、猶似從掌心垂斷的五指一怔——

身體竟比腦子更快一步。

在他試圖用那隻手來碰她的一刻,她下意識地側過臉去。

動作太大,驚起風聲。

於是,魏棄的手,就這樣生生停在了半路。

“他應該來問過你,你究竟是誰。這個答案,旁人說與他聽,他不會儘信,”魏咎說,“可,若是他問了,你亦當真答了——宮中豈會如現在這般風平浪靜?”

“……”

“還是說,你沒有講真話?”

照他這麼猜下去,答案都說明白了,還有要她回答的必要麼?沉沉聽得搖頭苦笑。

“但,我的確答了。”她說。

【你是誰。】

誠如魏咎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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