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爾倫滿臉苦惱,停頓著道:
“如果你不是我的同類,你就不會誕生。”
“蘭堂先生不是你的同類,他也不會誕生。”
中原中也指出魏爾倫話語的漏洞,臉色越發難看,怒道:
“不用說了,兄長,你隻在意我的同類身份,隻關注我體內的名為荒霸吐的巨大能量……你根本不在意一個巨大熔爐上的裝飾,也就是我的人格!”
“不,弟弟,其實,你的人格很耀眼,很活潑,我很喜歡。”
魏爾倫絞儘腦汁誇獎了幾句,疑惑道:
“但是,難道你不看重自己的身世嗎?中也。”
“當然看重,”
中原中也聲音提高了一些:
“在我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時候,我做夢都想知道我的身世是什麼?”
魏爾倫插話提醒道:“弟弟,由於人格上的缺陷,我們不會做夢。”
“難怪我從來沒有做過夢,我還以為我是不會做夢的那一群小部分人。”
中原中也下意識回答,反應過來後,怒道:
“兄長,你彆打岔!你原來告訴我,我隻是個普通的孩子,我一直覺得詭異。直到你對我坦白,我反而有一種‘原來如此’的放鬆,而不是滿眼都是我們的身世!”
畢竟,由於特殊的經曆,中原中也一開始就知道自己不是普通的孩子,
在知道自己和魏爾倫的關係後,現實的尷尬壓下了對自己身世的錯愕,現在回想起來,也沒有更多的負麵情緒。
“那是因為你身邊有我,弟弟。”
魏爾倫垂下眸光,輕聲問道:
“我們不是人類,隻有你孤身一人存在的時候,你不會感到孤獨與迷茫嗎?”
“的確會有,但沒有十分嚴重,”
從小認為自己是荒霸吐,或者是壓製荒霸吐的人格,中原中也當然會感到孤獨與迷茫。
現在知道了魏爾倫的存在,這會讓中原中也知道,這個世界上不止他一個非人類的存在,也讓中原中也不再孤獨與迷茫。
這樣想來,同類的身份的確很重要。
中原中也的怒火消散了一些,扭頭哼道:
“我在羊組織的時候,有很多的同伴,時刻需要保護他們,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想這件事。他們也沒有一個人懷疑我不是人類,我也會受傷,流血,看起來和一個普通人沒有差彆。”
隻是多了一張與普通人不同的強大底牌。
“身體上的差距當然沒有,”
魏爾倫觸碰了一下中原中也的額頭,目光悲傷,低聲道:
“弟弟,我們和人類最大的差距是,我們沒有靈魂,所思所想隻是被實驗人員編織的人格式。”
隻是為了欺騙體內的魔獸,而被實驗人員輸入的字符,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崩壞,消失。
中原中也頓住了,第一反應是想到自己剛誕生的經曆,
什麼都不知道,大腦一片空白,本能地可以使用異能逼退對他心懷惡意的成年人,卻對咕咕亂叫的肚子毫無辦法,
直到餓暈過去,都不知道什麼可以吃,什麼不可以吃,如果不是遇到了羊,被羊救助教導,他恐怕直到餓死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中原中也現在才十一歲,還是一個天馬行空的年紀,大腦無法思考更為沉重的內容,聽到魏爾倫對這件事的揭露,越想越氣:
“我說我七歲的時候,都知道使用異能打人,怎麼會連麵包都不知道是什麼,看到食物都不知道吃,差一點把自己活活餓死,原來是他們在搞鬼!”
魏爾倫看著惱羞成怒的中原中也,目光泛起波動,又道:
“弟弟,你難道不擔心嗎?你現在所產生的情緒,包括我的蘭堂產生的愛,都是人格式運行的產物,隻用人類才有靈魂。”
“那又如何?就算是這樣,難道我們就要患得患失,懷疑自己的感情嗎?我才不要!”
中原中也眼中燃起了憤怒的火焰,大聲道:
“而且,按照你的邏輯,人類會產生一些情緒不也是受到身體分泌的激素的影響嗎?他們也要因此懷疑自己的身體嗎?”
“弟弟,”
魏爾倫第一次聽到這種言論,大腦受到了強烈的衝擊,一片空白,沉默了片刻,才道:
“你是在哪裡聽到這些言論的?”
“龍之介房間有一本《論激素如何操控你的情緒》,兄長,你沒事可以借過來看看。”
中原中也隻是湊巧看到了這本書,也隻看了一個簡介,就不感興趣地放回了書架,沒想到現在麵對魏爾倫就用上了,一時有些無語凝噎,
看來蘭堂先生說得沒錯。沒事就要多讀書。
“我現在就去,弟弟,”
魏爾倫向房門走了幾步,突然回頭,心中抱著莫名的期望,輕聲問道:
“你知道嗎?我們的出生不是被上帝祝福的。”
“上帝?”
中原中也嗤笑了一聲,站在床上,與魏爾倫對視,一時覺得十分可笑,道:
“兄長,你還信上帝?”
“……沒錯,弟弟,”
魏爾倫心底漆黑的一角被點亮,目光明亮,唇角的笑容卻越來越大,歎息般的聲音:
“上帝已死,唯有神明永存。”
他的弟弟,中原中也,是真正的神明。
魏爾倫在神神叨叨地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就離開了中原中也的房間,隻留下中原中也滿臉困惑地看著關閉上的房門:
話都沒談完,他的兄長怎麼就離開了?
不談了嗎?
“上帝死了,還要信仰其他的神明?”
中原中也沒有追上去的想法,坐下,慢半拍地才想起來他體內的魔獸——荒霸吐,被外界不知情的人稱為神明。
“行吧,上帝不祝福兄長的出生,那就由神明來吧,神明一定會祝福兄長的出生。”
中原中也拿起詩集,再次翻看了一頁,又低聲嘟囔了一句:
“其實荒霸吐也隻是一堆沒有意識的能量體。”
·
蘭堂將吹乾的頭發撩到耳後,從浴室走出,走上樓,正準備回臥室時,看到書房的燈還在亮著。
蘭堂敲了敲門,推門而入,隻看到魏爾倫坐在書桌前,手中拿著一本書籍閱讀,目光低垂,有些放空,沒落在書籍上,而是盯著虛空的一點,表情困惑,仿佛在思考著什麼。
“你在做什麼?保羅。”
“在想一些事情,”
魏爾倫驚醒,回神,對蘭堂露出了一個微笑:
“蘭堂,你覺得人類的靈魂是真實存在的嗎?”
魏爾倫從芥川龍之介手中,借出了中原中也所說的書籍,裡麵的內容是以科學的角度看待人的性格,
從孕育時的影響,到養育過程中的外界乾擾,並宣稱人類的一見鐘情,隻是身體找到了合適一起孕育下一代的伴侶,特意分泌了大量的多巴胺才造成的假象,大肆批判了傳統的“靈魂論”。
對魏爾倫而言,這是一個十分有趣的角度。
既然他的思維是由人格式構成,那麼,人類思維也是由身體的激素形成,兩者之間並沒有太多的不同。
但即使如此,人類與非人類之間的界限在魏爾倫眼中又分外鮮明,不是短短幾句話就能改變。
被人類製造出的存在,人類把魏爾倫視為異類,魏爾倫在接近無果後,也排斥他們的存在,
擔憂人類隨時會對他造成的背叛,厭惡人類居高臨下對他的身世的俯視與虛假的同情,嫉妒他們的不同,憎恨人類把他製造出來的原罪。
因此,魏爾倫在麵對人類的時候,始終無法放下擔憂,主動去接近他們,隻有麵對同類,才能放下戒心,感受到心底片刻的寧靜,不再孤獨,也不再寂寞。
同類對魏爾倫而言重要嗎?
當然重要,
比普通人類要重要得多!
蘭堂拉開椅子,坐在魏爾倫旁邊,琢磨著魏爾倫現在的情緒,道:
“靈魂的存在是薛定諤的貓,我無法作出選擇。”
“好吧,那我就再換一個問題,”
魏爾倫也不惱,毫不在乎地又換了一個問題:
“蘭堂,如果你不存在靈魂,你會感到苦惱嗎?”
蘭堂搖了搖頭,看向魏爾倫的眼瞳滿是暖意。
“如果——”
魏爾倫臉上笑意盈盈,語氣緩慢拉長,一眨不眨地看著蘭堂,道:
“我的人生不被上帝祝福,反而被上帝厭惡,蘭堂會怎麼做?”
“如果上帝真實存在,我會殺死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