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兩人從民政局回來時, 趙淑芬已經炸好了小酥肉等著他們。
餘城吃火鍋時,喜歡搭配一份小酥肉,而餘城的小酥肉做法和外地有些不同, 是把五花肉切成細長條, 加入花椒等調料醃製,去腥入味,接著掛上麵糊,放入油鍋裡油炸。炸好的小酥肉, 金黃酥脆, 每條酥肉上, 都點綴著一兩粒炸好的花椒, 一口下去, 酥香在唇齒間散開,椒香化解了油膩, 饞得人想把舌頭咽下去。
就算是吃到了那顆花椒, 也不要緊,微麻在舌尖蔓延開後,竟生出一種畫龍點睛的獨特焦香,讓人眼前一亮。
“易天,你們先吃點酥肉墊墊肚子, 我馬上去準備火鍋。”想到佟易天從此就是自己女婿,趙淑芬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縫。
佟易天忙站起來,主動說道:“媽, 我來幫忙吧。”
佟易天的這一聲“媽”,叫得趙淑芬心裡就像是喝了白糖水一般甜,她忙笑道:“你有這份心就行了,公共廚房小, 人多了反而轉不開,你就在這休息著。”
說完,趙淑芬便走出了門去往公共廚房炒製火鍋底料,就連背影都透著喜慶。
此時,屋子裡就隻剩下海雲桃和佟易天,海雲桃促狹地看著他,笑得眼如彎月:“佟易天同誌,你這口,改得真快。”
佟易天看著盤裡那通體金黃的小酥肉,輕聲道:“所以,你也應該改口了。”
海雲桃一時沒反應過來:“恩?改什麼口?”
佟易天抬起眼來,望著她,目光專注而溫柔:“改口叫我易天。”
他是內雙的眼皮,眼瞼淡薄,眼眸漆黑,看似無悲無喜,但那眼神卻牢牢攫住了她,溫和平靜,但卻堅定。
海雲桃隻覺得喉嚨乾涸,耳畔發燙,想要打哈哈敷衍而過,但他的眼神讓她無法逃避,最終,她隻能認輸,低聲喚了出來:“易……天……”
聞言,佟易天的黑眸內,漾起了幾絲漣漪,而嘴角也噙上了朵不露痕跡的笑。
海雲桃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隻覺得奇怪,怎麼叫個名字都會臉紅,她也太沒出息了。
不過再仔細想了想,也覺得不意外,她畢竟繼承了原身的記憶和情感,在這個年代,民風保守,光是叫小名,四舍五入已經是法式吻的程度了。
就像是一直吃素,忽然吃了一點肉星,那絕對能激動地跟喝了假酒似的,四肢亂抖,原地亂蹦。
就在胡思亂想為自己找補時,海雲桃忽然發現佟易天的右手手指骨結處,有一塊小青紫,於是不由得好奇:“你手怎麼了?”
佟易天緩慢地眨了下眼,不動聲色道:“沒事,不小心碰傷了。”
海雲桃正準備問需不需要給他拿藥擦下,此時,門外傳來了趙淑芬和鄰居的談笑聲。
趙淑芬之前把女兒女婿憑結婚證買的兩斤硬糖又分給了鄰居,鄰居們禮尚往來,也拿出了自己家裡的小吃食,什麼五香炒瓜子,花生什麼的給趙淑芬送來,又誇讚著海雲桃和佟易天男才女貌,趙淑芬聽完,高興得合不攏嘴。
佟易天聽了會,評價道:“看來,你們鄰居關係都挺好。”
海雲桃點點頭:“對啊,咱們筒子樓裡住的都是多年的鄰居,隻要有事,大家都是互相幫助,平時相處也融洽,和和氣氣的,從沒有爭吵打鬥的事,民風很淳樸。”
畢竟這筒子樓是原身從小長大的地方,海雲桃怎麼的也得誇讚幾句。隻可惜,她話音剛落,筒子樓下天井裡立馬傳來了一陣不堪入耳的叫罵聲——
“你個老貝戈人!你不要臉!你們全家都是貝戈貨!”
“你才是貝戈貨!你個老不死的!早晚嘴要爛得流膿!”
與此同時,筒子樓上上下下都響起了“咚咚咚”的跑動聲,大家邊跑,還興奮地喊著:“哎呀呀,又吵架了,快來看啊!”
屋內的空氣頓時沉默了。
佟易天用黑黝黝的眼神看向海雲桃:這就是所謂的……民風淳樸?
海雲桃感覺自己的臉被打得“啪啪”作響,額,好疼。
她的親親鄰居們,就不能多忍幾分鐘嗎?
疼歸疼,熱鬨還是要看的,海雲桃趕緊跟著鄰居們一起來到了走廊上張望。
這一看才知道,原來在筒子樓一樓天井裡叫罵的兩人,是陳月鳳和王秀貞。
昨晚上,陳月鳳和王秀貞在小澡堂外打得兩敗俱傷,兩個人臉上都掛了彩,最後還是副廠長出麵,讓人攔住她們,再把周翠裙和馬子文送入了醫院。
畢竟人家夜班工人還要用小澡堂呢,彆耽誤工廠生產。
周翠裙是被敲暈的,送進醫院後沒多久便清醒了。醒來後,聽王秀貞講述了事情經過,頓時氣得差點沒當場離開人世。
她原本是想把海雲桃和馬子文捆綁在一起,可誰知道,現在自己和馬子文倒被綁在了一起。都說他們在小澡堂裡尋找刺激,結果太激動暈倒了,被當眾給抓了個現行,他們倆的關係簡直用鋼絲球都刷不乾淨了。
周翠裙明白,這事肯定和海雲桃脫不了關係。她雖然恨得咬牙切齒,可也隻能忍耐,暗自安慰自己,熬過這段時間,她馬上就可以去首都當工農兵學員,到時候就可以遠離這個是非之地,也不必再聽那些三姑六婆嚼舌根。
周翠裙和王秀貞趁著天黑沒人看見,偷偷回到了筒子樓裡,悄悄關上門,準備苟上一段日子,避開那些閒言碎語。母女倆在自己家裡跟做賊似地躲了一天,下午時餓得前胸貼後背,實在沒辦法,王秀貞便用圍巾捂住陳月鳳被抓傷的臉,趁著沒人時,跟做賊般,趕緊跑去街上,買了幾個燒餅回來,準備將就著填飽肚子。結果剛走到筒子樓一樓天井裡,就看見氣勢洶洶的陳月鳳朝著自己走來,一把便將她的燒餅給摔在地上,並放聲大罵道:“你個喪門星,好狠毒的心,居然趁著我不在,去醫院偷襲我兒子?!你還想吃燒餅?我看你就像是隻燒餅!”
陳月鳳是真的動了氣,眼裡都冒著火,恨不得把王秀貞給生吞了。
馬子文因為劇情修改,把自己砸得暈死,昏迷了一整夜。陳月鳳在病床邊守著,就擔心自己這金疙瘩兒子出事。終於守到早上太陽升起時,馬子文才悠悠醒了過來,這麼長時間沒吃飯,陳月鳳怕寶貝兒子餓壞了,便趕緊去食堂買病號餐。
結果當她端著香噴噴的病號飯回病房時,卻發現兒子四仰八叉,奄奄一息趴在地上,臉上身上全是青紫,顯然是被人給狠狠揍了。
馬子文用微弱的聲音哼哼唧唧告訴陳月鳳,說她去打飯後,自己則繼續睡覺,結果迷迷糊糊間,聽見有人走進了病房,並反鎖了門。
馬子文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睛,頭臉就被人用被單蒙住,伴隨著黑暗而來的,便是一陣拳打腳踢。
那人全程沒有發聲,但顯然是個練家子,每一拳都打到要害處,疼得他連出聲的力氣都沒了。
那人動作乾脆利落,打完之後直接走人,沒留下任何證據。
陳月鳳回來後,看著兒子的慘狀,又氣又急,可是問遍了周圍的醫生護士病人,確實沒人看見凶手的模樣。
陳月鳳腦子飛速運轉,忽然就想起了王秀貞。
沒錯,肯定是那個被自己薅了一把頭發的賊婆娘不服氣,所以偷襲自己兒子!
想到這,陳月鳳怒火中燒,安頓好馬子文後便氣衝衝來到了筒子樓,正好就撞上了買完燒餅,用頭巾捂住臉,鬼鬼祟祟準備往樓上走的王秀貞。
陳月鳳才懶得和她廢話,直接衝過去扯掉了王秀貞懷裡的燒餅,並進行了一番破口大罵。
王秀貞本來就一整天沒吃東西,餓得心裡跟貓抓似地,眼看馬上就能吃到香噴噴的燒餅,結果現在那些燒餅被陳月鳳扯得滾在地上,沾滿了泥,頓時也氣得眼都紅了,忙回罵道:“誰偷襲你兒子了?你那個軟骨頭兒子誰稀罕偷襲?!你還我燒餅!”
王秀貞覺得太委屈了,這輩子隻有她汙蔑人,沒想到有一天會被人汙蔑?真是豈有此理!
就這樣,陳月鳳和王秀貞開始在筒子樓天井裡叫罵起來,陳月鳳一口咬定就是王秀貞毆打了馬子文,而王秀貞則罵陳月鳳是腦子進了潲水在胡說八道。兩人都不是省油的燈,臟話濃度超標,一時分不出勝負。
整個筒子樓的人都趴在走廊圍欄處,看得津津有味。海雲桃也是一樣,邊拿著小酥肉“哢嚓”“哢嚓”啃著,邊觀賞著罵戰。
反正狗咬狗,一嘴毛。
可就當她在悠閒吃瓜時,忽然聽見耳邊傳來了一道略帶涼意的聲音:“陳大娘,我和我媽在家裡休息了一整天,這才剛出門買點吃的,根本沒時間去醫院。再說了,我們倆都是女的,怎麼可能赤手空拳就把一個男的打傷呢?要我說,昨天和你家發生矛盾的,也不止我們一家。既然有人昨天可以把你從桌子上踢下來,那今天也可以去醫院偷襲馬子文同誌啊。”
昨天踢了桌子,讓陳月鳳摔下來的就是海國安,這話明顯就是把矛頭指向海國安了。
海雲桃轉過頭去,發現說話的人正是周翠裙。
周翠裙昨天丟了那麼大的臉,本來是想躲在家裡一整個月都不露麵。可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陳月鳳居然找上門來,在樓下破口大罵。聽著那些粗鄙的詞語,周翠裙是恨不得丟一個夜壺下去,砸在那個死老太婆頭頂。可想到原劇情裡,自己以後畢竟要嫁進馬家,享受榮華富貴,暫時還不能得罪陳月鳳這個未來婆婆。所以她隻能忍住羞辱,從屋子裡走出來,把矛頭引向了海國安。
偷襲馬子文的,是不是海國安都不要緊,反正她不好過,海雲桃家也彆想好過。
果不其然,陳月鳳一聽,發覺這話有幾分邏輯,於是立馬開始轉變攻擊對象,抬頭指著海雲桃,尖聲罵道:“沒錯,姓海的,你們這一家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讓海國安出來說清楚!是不是他乾的!小兔崽子真是……”
陳月鳳正罵到興頭上,忽然身後傳來了海國安的聲音:“你爺爺我在這呢!老太婆你再敢吼我妹,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大夥掉頭一看,發現穿著藍色工作服的海國安下班回來了,正一臉不快地盯著陳月鳳。
陳月鳳向來欺軟怕硬,看著人高馬大的海國安,立即縮了縮脖子,但仍舊硬著聲音道:“你……你彆以為聲音大我就怕你,你今天上午去醫院把我兒子打得遍體鱗傷,你這是犯法,我要抓你去保衛科!”
聞言,海國安雙眼立即發光,喜不自勝反問道:“什麼?馬子文被人打了?那可太好了,我今天可得喝點酒慶祝下!這好事是誰乾的啊?我高低得敬他一杯!”
眾人一看這場景,開始逐漸打消懷疑:海國安雖然有這把子力氣,但是沒這麼高的智商。
此時,住在筒子樓二樓的於師傅也做了人證,出聲幫腔道:“胡說什麼呢?人家小江和我是同一個車間,今天一大早就上班了,整天都待在車間裡,哪有功夫去醫院打你兒子?”
這下,大家徹底相信了海國安。
陳月鳳氣得夠嗆,這海國安居然說自個寶貝兒子被打了是好事?哼,要不是看他拳頭硬,真想抓爛他的臉!
陳月鳳雖然打不過海國安,但能罵過王秀貞,於是轉過頭來,把怒火繼續撒在王秀貞身上,唾道:“不是他乾的,那就是你們母女乾的!你這個死了男人的喪門星,你女兒就是掃把星,隻要粘上就倒黴!”
王秀貞哪裡能受這番氣,當即回嘴,兩人又開始吵起來,臟話洋溢筒子樓。
民風淳樸的筒子樓居民們眼裡又再次泛起了興奮的星星,開心地在走廊上吃瓜看熱鬨。
看人吵架,簡直比過年還開心啊!
但此時,海雲桃倒沒心情看熱鬨,聽完王秀貞的話,她滿腦子裡都是疑問。
昨晚上,那個一閃而過的黑影……
佟易天今天上午的忽然失約……
佟誌意的那番話……
佟易天手骨上的青紫……
沒錯,種種跡象都表明了早上去病房毆打馬子文的人,就是佟易天!
想到這,海雲桃心臟“咚咚”跳動起來,忙看向佟易天,而佟易天則回視著她,眼眸平靜無波。
同樣看著佟易天的,還有周翠裙,不過她的眼神裡卻是憎恨。
都怪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男人,居然和海雲桃結婚了,還要把海雲桃帶去南城農場,簡直就是個強盜!偷了她的生育工具,還偷了她的躺平人生!
之前周翠裙在家裡時,貼著門根也聽見了海小建上門來吵鬨的那一場。同樣的,她也知道佟易天上午領證遲到的事。此時,周翠裙看著佟易天,腦子裡某個念頭忽地一閃而過。
等下,該不會早上去醫院毆打馬子文的,就是佟易天吧?!
沒錯,馬子文想要對海雲桃下手,那佟易天去揍他,不是天經地義嗎。
想到這,周翠裙立即跟打了雞血樣支棱起來,立馬站在走廊邊,用大家都能聽見的聲音道:“陳大嫂,你可睜開眼看清楚,人家家裡可不止一個男人……”
說到這,周翠裙看向海雲桃和佟易天,眼裡有著惡意的挑釁,故意拉長了聲音道:“如果打人的不是海雲桃的哥哥,那就是……”
聞言,海雲桃握緊了手掌,額上也浸出了薄汗。
糟糕,如果周翠裙真說了出來,指不定陳月鳳就要調查,佟易天畢竟是國家乾部,要真是調查出什麼蛛絲馬跡,那他的工作會不會受到影響?
正當海雲桃心跳如雷之時,佟易天卻掀起淡薄的眼皮,用沉穩清冷的聲音,打斷了周翠裙的話:“周翠裙同誌,聽說你的工農兵學員推薦資格被取消了。你自己遭遇了這麼大的人生挫折,卻還有心情關心彆人家的事,也真是熱心。”
這句話仿佛一記耳光,重重扇在了周翠裙的臉上,她雙耳“嗡嗡”直響,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問道:“你……說什麼?什麼取消?”
佟易天用最平靜的聲音,說出了讓周翠裙心膽俱碎的話:“我聽姑姑說,因為你昨晚和馬子文同誌在澡堂裡發生的事已經傳遍了整個廠,影響實在太大,所以廠裡的領導班子已經連夜開會作出了決定,取消了你的工農兵學員推薦資格。怎麼,你還不知道嗎?”
佟易天的姑姑佟佩蘭為人穩重可靠,她透露出來的消息,那肯定是板上釘釘,不會再有改變。
周翠裙聽見後,渾身的血液都像是瞬間被抽走,一張臉蒼白如紙,整個人搖搖欲墜。
她原本計劃著隻要自己再忍一個月,就可以遠離這裡,逃離那些閒言碎語,去首都念大學。雖然暫時失去了海雲桃這個生育工具,但至少她還有重生這個金手指,她可以憑借著工農兵大學生的身份,搶先找到一份好的工作。
可是現在,她的備用計劃也破滅了。
雖然說幾年之後,會恢複高考,可她的成績向來墊底,怎麼競爭得過這些人啊?!
這打擊實在太大,周翠裙不敢置信,她披散著頭發,跌跌撞撞地跑下了樓去。不行,她要去找廠領導問個清楚!
周翠裙跟個小瘋子似地跑了,王秀貞也像是個大瘋子般留在原地,眼神發直,不斷地念叨:“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取消呢?”
要是彆人,大家夥都會上前安慰一番,可王秀貞平日裡就喜歡捧高踩低,總是拿著自己女兒馬上要去當大學生的事,陰陽怪氣貶低彆人家的孩子,說其他的孩子以後沒前途,隻能給自己女兒當腳墊。大家夥心裡早就憋著氣,此時都冷眼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