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版身份證即將過期,請儘快前往相關部門辦理新版身份證。”
看著手機上出現的加黑文字,林安抿了抿唇,找到人工客服,不死心地進行詢問。
“你好,可以在網上辦理新身份證嗎?”
“新版身份證需要采集人臉和指紋,必須本人親自前往證件辦理所進行辦理。”
“如果不方便出門的話,有沒有什麼辦法?”
“如果您是特殊人群,無法出門辦理,我們有上門辦理服務,可以直接預約,到時候會有專人前往您家中采集信息,請問是否需要預約?”
林安看著聊天記錄,滿臉的為難,無論是自己出門,還是讓陌生人進入家中,他哪個都不想選。
可身份證已經過期一年,網上一些驗證信息都填不了,每次填信息都會催促他儘快去辦理新身份證,實在不能再拖了。
最後他還是選擇了自己出門去辦理。
想到明天要出門,林安已經開始焦慮了,將整個屋裡打掃一遍,想要看書也看不進去,又把書架擦了一遍。作為一個重度社恐,他很少出門,所有生活必需品都靠網絡訂購,可辦理身份證無法靠網絡,必須要出一趟門。
這還是他今年第一次出門。
整個下午,他都在腦中預演明天要走的路線,以及遇到人時的反應,因為這件事,一個晚上都沒有睡好。
第二天早上六點,林安已經收拾好了,口罩、手套和帽子都戴好了,本來還想戴個墨鏡,不過大冷天戴個墨鏡很奇怪,而且容易起霧,所以最後還是不舍地放了回去。
他站在門口躊躇了很久都沒有打開門,每一次出門對他來說都是一次巨大的挑戰。
必須要出發了,不然再拖下去街上就會有很多人。
黑色的防盜門悄悄打開,從裡麵探出一顆腦袋,林安朝著左右兩側看了看,這才躡手躡腳地關上門,動作輕微到連走廊感應燈都沒有亮。
這個時候天還黑著,隻有幾個鍛煉的老人在附近轉悠,林安趁著夜色,低頭快步走出了小區。
辦理證件的地方離這裡不算太遠,公交現在還沒有發車,所以林安打算走著去。
這個時間點,無論是上班族還是學生,都沒有到出門的時間,周圍基本沒什麼人,林安從昨天開始一直緊繃的心終於稍微放鬆了一些。
走在路邊,看著東邊的城牆上出現第一縷陽光,周圍的建築和道路的陰影逐漸褪去,帶著冷意的空氣清新純淨,林安也終於有心情慢悠悠地走在路上,欣賞著周圍的景色。
灰色的針織帽將耳朵和額頭全部遮擋起來,藍色口罩看起來也有些大,邊角還空了很多,整張臉上隻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帶著好奇和雀躍,像是第一次探出鳥巢的幼雀,不住地打量四周。
旁邊的拐角處突然跑出幾個小孩,背著書包,嬉戲打鬨著朝林安跑過來,剛才還朝四周張望的林安立刻低下頭往旁邊走,想要避開他們,其中一個小胖墩跑
的時候正好在回頭看自己的同伴,
沒有注意前麵的人,
一頭紮進了林安的懷裡。
小胖墩身體很結實,竟然將林安撞得往後退了幾步。
沒想到自己撞到了人,小胖墩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被他撞了他的大人連聲道歉。
“對不起,你沒事吧。”
原本還有些擔心會受到責罵的小胖墩愣了愣,朝著這個奇怪的大人重重哼了一聲,又繼續跑開。
林安有點難堪地站在原地,剛才還好奇雀躍的好心情煙消雲散,他現在就想回去了,可想到身份證還沒有辦理,隻能繼續垂頭喪氣地往前走。
在初曦城,各種證件的辦理都在證件辦理所,每個城區都會設置一個辦理點,距離林安家最近的辦理點大概有四公裡。
林安走路很慢,但七點左右也已經到了。
辦理所早上八點半營業,林安為了避開早上的人流提早到了,現在也隻能站在門口繼續等待。
七點過後,上班和上學的人逐漸多了起來,上班的人來去匆匆,路過的小孩子們卻喜歡到處張望,尤其是看到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林安,總是會多瞄幾眼。
林安很不自在,低著頭也能感受到不時停留在自己身上停留的目光。
即使這些目光不帶惡意,還是讓他渾身難受,手心都開始冒汗,林安慌張地朝著左右看了看,發現旁邊有一條小巷,連忙走了進去。
小巷裡沒有人,林安在那裡繼續站了一會兒,冷得打了個寒戰。
距離辦理所開門還有一個多小時,現在是二月,寒風料峭,即使他穿得很厚,一直站著也還是很冷。
看著小巷裡沒什麼人經過,林安就一個人在周圍走來走去。
忽然,小巷裡傳來小孩子們嘻嘻哈哈的聲音,林安腳步一頓,立刻轉身遠離那個地方。
他不僅社恐,而且因為小時候的遭遇,對小孩也是避之不及,可剛走了幾步,在那群嬉鬨的童聲中,似乎聽見了小狗的叫聲。
林安停在原地,咬著嘴唇不知道該怎麼辦。
有可能是小朋友在和小狗一起玩,可小狗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淒慘,並不是通常在玩耍時會發出的聲音。
他知道一些小孩子是沒有善惡之分,無論是對待自己的同伴還是小動物,都帶著一種天真的殘忍,他們會模仿、會從眾,即使傷害他人,也對此不以為然。
可對於被傷害的人來說,有些創傷甚至需要一輩子去治愈。
林安不敢過去,不想和小孩子打交道,也不想和他們說話,可他又想知道那隻小狗到底怎麼回事?那些小孩是不是在欺負小狗。
剛要轉身,林安又停下了。
就算知道又能怎麼樣,他這種社恐肯定不敢去喝止那些小孩,還不如直接離開,就當做沒有聽到。
林安握緊拳頭,朝著另一邊快步離開。
附近有一所小學,早上八點鐘上課,七點多就已經有小朋友在附近晃悠了,這幾個小孩子早早來學校,一直在
附近到處溜達,他們發現了一隻瘦骨嶙峋的小狗,閒著無聊的小朋友們立刻將小狗團團圍住,發現周圍有人在,小狗在地上一邊哀叫一邊爬行。
“它的媽媽呢?”
“不知道,沒有媽媽吧,你看它這麼瘦,肯定是被扔掉的。”
“那它是不是要死了。”
“你把它帶回家吧,它沒有媽媽會死的。”
“我不要,待會兒就要去學校了,而且我帶回家我媽肯定會罵我。”
“我也不想帶回去,這隻小狗好醜啊。”
“確實長得好醜,我奶奶家的狗生了小狗,都是胖乎乎的,特彆可愛。”
“它好臟啊,說不定身上還有跳蚤,我才不要帶它回去。”
小孩子們嘰嘰喳喳討論著,卻隻是在一旁看著,在遠處偷偷摸摸探出腦袋的林安也終於放了心。
雖然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但是看起來似乎沒事。
這裡是去小學的一條近道,隨著上學時間臨近,這邊的小孩也多了起來,圍觀小奶狗的人越來越多,發現這些小學生沒有傷害小狗的跡象,隻是好奇地觀望,林安慢慢離開了。
能站在這裡已經是他鼓足勇氣的結果,那裡人太多了,是他這種社恐根本不會涉足的地方。
林安在人少的巷子裡繼續等待著,一直到八點二十分,才從巷子裡出來,此時辦理所已經開了門,林安觀察了很久,才鼓足勇氣走了進去。
他專門找了剛開門的時間過來,因為這個時間點辦理證件的人非常少,但是他躲過了辦理證件的人潮,卻沒有躲過熱情的工作人員。
明明一開始工作人員還打著哈欠一副愛搭不理的模樣,可到拍證件照時,林安取下口罩帽子露出臉後,工作人員的態度立馬就變了。
過度的熱情讓社恐星人實在招架不住,甚至連說話都結結巴巴,要不是林安臉上的驚恐太過明顯,估計工作人員連他的聯係方式都會糾纏著要到手。
等到林安揣著新版身份證從辦理所出來,整個人像是虛脫一樣,渾身都是汗。工作人員的熱情對他而言簡直是一種難言的折磨,他寧可對方忽視他,也不想被這麼熱情的對待。
現在外麵人多了起來,林安越發緊張,恨不得能立即瞬移回家,可鬼使神差的,他又返回了巷子。
這個時候小學已經開始上課了,巷子裡沒幾個人,林安走到之前看到小狗的地方,發現那隻小狗已經不見了。
應該是被哪個小孩帶走了吧。
這樣也好,有人照顧它,小家夥應該會好好長大。
林安朝著周圍看了一眼就要離開,可就是這隨意的一撇,卻看到不遠處一小灘黑乎乎的東西。
這裡是老城區,地麵已經幾十年沒有翻新過,巷子裡的地麵上全是裂縫,比較大的裂縫用瀝青修補灌溉,但這裡離小學比較近,上學放學的小孩子閒著無聊,就會用木棍將瀝青挖出來。
即使現在天氣冷,瀝青變得非常堅硬,他們都會用火烤的形
式,將其烤化再挖出來。
一小灘抹在地上的瀝青中,趴著一隻小小的奶狗,小狗身上沾上了黑色的瀝青,閉著眼睛不知道死活,動都不動一下。
林安急了,他沒想到小狗還是被欺負了,望著趴在地上不知生死的小狗,林安下意識就要伸出手去觸摸它。
可手伸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有潔癖。
他朝四周張望,想要找路過的人,讓對方幫幫小狗,可此時小巷子裡竟然沒有一個人。
無法眼睜睜的看著這隻小狗生命流逝,林安咬了咬牙,脫下了外套。
林安的潔癖很嚴重,應該說這個時候望著地上的瀝青他已經想要吐了,可還是將外套鋪在自己腿上,然後用戴著手套的雙手小心翼翼將小奶狗捧了起來,放進外套裡。
整個過程中,林安一直都是身體後仰,側著臉,斜眼看著小奶狗。
看上去嫌棄極了。
可動作卻一直很小心,輕柔地將小家夥放進乾淨的外套內側,外套瞬間就染上了臟汙。
外套還保留著餘溫,小奶狗從冰冷堅硬的地麵接觸到柔軟暖和的衣服,動作微弱地往裡麵拱了拱。
還活著就好。
將兩隻手套摘下來,一手抱著外套,一手提著手套,然後將已經臟了的手套丟進垃圾桶,又從褲兜裡摸出一副新的手套戴上。
林安抱著外套,在手機上找到寵物醫院的地址,離這裡不遠,所以直接走了過去。
這是家新開的寵物醫院,透明的落地玻璃和現代化的裝修顯得和老城區格格不入。
中間的紅地毯和兩側的花籃還沒有撤下,明明是大早上,這裡卻人聲鼎沸,生意紅火得不得了,抱著小貓小狗的人在玻璃窗裡擁擁攘攘,對林安而言,簡直是再可怕不過的情景。
他站在不遠處,疑惑地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沒錯啊,是早上九點鐘,現在寵物店的生意這麼好了嗎?大早上就有這麼多人。
看著懷裡的小家夥,林安咬著嘴唇,糾結地望向擁擠的人群,他還以為寵物店的人不會很多,沒想到遠遠超過預期。
現在該怎麼辦?
小家夥看起來似乎很不好,再拖下去說不定會延誤治療,林安糾結了半天,決定拚一把,而且他有自己的願望,如果潔癖和社恐一直不好,那麼他的願望就永遠不會達成。
想到這裡,林安的眼神逐漸堅定起來,抱著小家夥大步流星地朝寵物醫院前進。
剛到門口就不由自主地拐了個彎,遠離醫院大門。
他悻悻地站在遠處,不行,裡麵的人太多了,而且剛湊近就能聞到各種氣味混雜,林安的雙腿仿佛有自己的意識,立刻拐彎遠離這裡。
潔癖和社恐一齊發作,玻璃窗中已經有人注意到他了,林安站在外麵恨不得自己變成一塊不起眼的石頭。
裡麵的的環境真的是太可怕了,明明是一家新開的店鋪,可在林安眼中,這裡比荒野還要危險。
他嘗試了幾次,其中有一次
甚至鼓起最大的勇氣走了進去,
可要不是後退的快,
估計馬上就會被人群淹沒。
呆呆地看了會兒寵物醫院的玻璃大門,又沮喪地看向自己懷裡的小家夥,他真的太沒用了,連醫院都不敢進去,還想要救狗,明明他自己都已經無可救藥。
地上散落著幾張淡黃色的廣告紙,正在自我譴責的林安並沒有注意,廣告紙隨著寒風逐漸翻滾著飄走,上麵寫著醫院今天新開業,正在辦理活動,為寵物免費檢查身體。
一家新開的店或許沒什麼客人知道,但是牽扯上免費這件事,無論是誰都會非常積極,所以才會出現這副讓林安糾結為難的場麵。
在那裡等了很久,寵物醫院的人反而越來越多。
雖然太陽高照,可二月的天氣依舊很寒冷,林安懷裡的外套已經失去了溫度,他隻能失魂落魄地往家走,先回去再想辦法。
他將這隻狗撿回去說不定是害了它,如果是被彆人撿到,小狗估計已經在醫院得到精心的照顧了,現在卻因為不敢進寵物醫院,隻能在寒風裡受冷。
他真的太差勁了,像個傻子一樣呆呆站在那裡半天,卻根本不敢進去,就這種模樣還想做夢去荒野,真是癡心妄想。
越想越沮喪,林安垂頭喪氣地繼續往前走,一直走到離家不遠的地方,忽然看見對麵有一家寵物用品店。
這家店看起來有些破舊,可林安卻想不起來這是什麼開的,可能是因為他平時出門太少,竟然連附近的店都沒記下幾個。
想到小狗還沒有吃東西,林安打起精神,穿過馬路準備去店裡買點小狗能吃的東西。
在店門口觀察了許久,發現一個客人也沒有,林安才安心地推門進去。
門上掛著的鈴鐺叮鈴作響,店裡隻有一個男人坐在靠牆的躺椅上,聽到聲音滿臉不耐地看了過來。
男人似乎是剛睡起來,頭發也沒有打理過,看著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而且還有點凶。
林安很緊張,抱著小奶狗支支吾吾了半天都說不清楚要乾什麼。
男人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打量著進門的林安,評估他的穿著打扮,都是便宜貨,看樣子沒什麼錢,最後視線落在他懷裡的衣服上。
“你抱的什麼寵物?貓嗎?要買貓糧?”男人見他吞吞吐吐了半天,直接問道。
林安臉紅了,他很少和人說話,沒想到竟然還會出這種糗,最後乾脆將外套取開,讓老板看裡麵的小狗。
“謔,這麼臟,這是什麼?狗嗎?都成這樣了你拿去寵物醫院啊,來我這裡乾嘛,我可不會給狗治病。”
老板似乎很嫌棄,還往後退了一步,林安有些難堪地將小家夥輕輕蓋住,然後小聲說道:“我不敢去醫院。”
“什麼?”老板根本沒聽清。
“我不敢去醫院。”
不敢去醫院?老板疑惑地看著林安,醫院有什麼不敢去的,費用太高?
“嘖,沒錢就彆撿這些東西,可彆指望我發善心救它,我也沒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