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鹿唯是異常嗎?”催眠師的態度帶了點試探。
青山精神病院除了收治精神病,就是收容異常。早就有人說鹿唯不像個人了好嗎!
“不是。”宋衍不假思索地說。
如果她是異常反而好說了。
不就是多收容一個異常麼,他們這兒是專業的。
但她太特殊了。她是一個被噩夢纏上的人類。
很多年前,宋衍本來想在鹿唯成長起來前、徹底成為噩夢的一部分前殺掉她。
這對大家都好。她也過得很痛苦,不是麼?更晚一點,她會變得更加人不人鬼不鬼。
鹿唯的可憐無法讓宋衍仁慈。倒不如說,讓她解脫,就是他的仁慈。
但是她很敏銳,察覺到了他的殺意,不肯讓他近身。
直到某一天,他靠在建築外牆上看書,旁邊還擱著一塊沒動的小蛋糕。有個小腦袋就從裡麵的窗口一探一探,糾結半天,鹿唯說:“你再不吃的話,奶油和巧克力要被曬化了哦。”
“哦。”
“這個味道怎麼樣啊,好不好吃啊?”鹿唯沒吃過這個,瘋狂暗示。
“還行。”
“你不吃的話,我幫你吃好了。”鹿唯有點著急。
但想到自己跟宋衍沒交情,她眼珠一轉,又換了個說法,“我的意思是,我的口水不小心滴到上麵了,但我可以把我的晚飯賠給你。”
這樣宋衍肯定沒法吃了,那這個就是她的啦。
宋衍終於抬起頭,“你不是很怕我的嗎?怎麼還敢跟我說話,吃我的東西?”
想了想,他還站起來,退開了一點。因為怕鹿唯的口水滴到他腦袋上。
鹿唯陳述自己樸素的價值觀,“愛吃甜食的人,一定壞不到哪裡去。”
就算宋衍有罪,小蛋糕也無罪。
宋衍嗬嗬一笑,“那你可能要被賣了還給人數錢。”
他也不愛吃甜食,不然就不會半天沒動了。
鹿唯就不吭聲了。這個人沒在說好話她知道,但你以為她是傻的嗎?她知道護士姐姐在走廊上,喊一聲她就過來了。
宋衍隨手將小蛋糕遞給她,“吃吧。”
看她快樂地眯起眼睛,仿佛忘記所有煩惱。宋衍不由覺得好笑,“有這麼好吃嗎?如果我是你的話,根本笑不出來。”
她很瘦,被種種“幻象”折磨得很痛苦。那本不是食物可以治愈的傷痛。
鹿唯脫口而出,“因為你太醜,所以看著自己就會笑不出來嗎?”
宋衍:……
“鹿小唯,你這麼講話,被滅口也是有原因的。”
鹿唯反而不跑。因為在她的視角裡,眼前的怪物慢慢變成了人,沒那麼血腥可怖了。
宋衍問她,“如果要麵臨死亡,你還有什麼願望嗎?”
那這個就太多了。
鹿唯一時半會兒都講不完。
“這個地獄,有這麼多值得留戀的東西嗎?”
鹿唯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他,那眼神像是說:你這個人是不是吃太飽了?
這不是能笑出來的場合,但他卻莫名覺得好笑。不是那種習慣性的禮貌微笑,還是真心的笑。
那種感覺很微妙。
他很清楚,在他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注視著他。這會讓人迷失。但無所謂,反正本身就在地獄,往哪個方向走有區彆嗎?
可某一天,深淵伸出了一隻手,“給俺來塊小蛋糕,我可以沒那麼黑暗。”
這深淵,不太對勁。
“你在看什麼書?我也可以看嗎?”鹿唯吃完了小蛋糕,又對其他東西產生了好奇。
宋衍說:“你看不懂。”但還是將書給她遞了過來。
鹿唯翻來覆去地看,果然是她看不懂的東西。這時候的她還是個文盲。她隻好還了回去。
“跟你說了你看不懂。”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中。
鹿唯鼓了鼓臉,“那是因為我沒學習。你不能這麼草率地下定論。你先給我簡單一點的,讓我學一下,以後我也就能看懂了。”
宋衍愣了一下。
原來,還可以這樣嗎?
也許,“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中”,“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隻是他自己跳不出原來的思維怪圈的借口。
“顯而易見”,也不代表那是唯一解。那可能隻是大部分人都會選的解。
但鹿唯跟他不一樣。她跟大部分人都不一樣。
那時候的鹿唯一看就很脆弱,但她的眼睛裡仍然有光。
“你想跟我學習嗎?我可以教你學習知識,學習戰勝幻覺。”宋衍問她。
他突然覺得,除了殺人,自己還有其他能做的事情。噩夢在以她為養分,但反過來,她也能以噩夢為養分。
“好耶!”鹿唯馬上就把手搭了上去,完全沒有以前的警覺。
黑傘看到毫無防備的鹿唯,還是會本能地想要動手除掉她。但,他已經沒有殺意了。
這不是他的仁慈。這是鹿唯對他的仁慈,將他拉出了原來的地獄。
催眠師又問:“那,她是精神病人?”
異常局那邊不太能確定。
有時候“異常”和“精神病人”之間也有挺多相似之處的,比如,難溝通,行為莫測。
其實跟鹿唯打交道以來,鹿唯都有表現出類似的特征。但她太厲害了,又讓異常局受益,以前大家不敢隨便猜測。
宋衍平靜地說:“從某種程度上講,是的。但從某種程度上講,我們比她病得更重。”
催眠師聽得頭都大了。
選擇來跟宋衍交涉,是因為他們覺得跟“正常人”溝通會比較方便。但宋衍的神神叨叨程度一點兒都不比鹿唯輕。
“咳咳,宋醫生,我不太懂哲學哈。”催眠師努力將話題拉回來,“那您說,有沒有一種可能,讓她加入異常局?當然,各方麵的待遇,我們絕對都會給足的。”
宋衍沒跟她慢慢商量,“我拒絕。她就生活在一個沒有妖魔鬼怪,不需要她恐懼的世界。這是她的規則。”
她的“自我意識”越強,就越是無敵。
她會強到什麼程度?宋衍不知道。
早就說過,這是他未曾設想過的路。這是他無法預料的人。
以及最重要的,這是鹿唯追求的平凡的幸福。他不想讓任何人去破壞。她就該以自我的意願去生活,而非被任何人脅迫。
“她心思單純,會被你們利用。說是不虧待,其實就是用名利收買她。但你覺得,她缺少這些東西嗎?”
宋衍把話說得相當直白,讓催眠師一陣麵紅耳赤,但也明白了他的態度,“抱歉,是我們冒昧了。”
……
“補貼?拿來吧你。”鹿唯看著公司發布的職業技能培訓的公告,迅速地摁下報名鍵。
這是政企聯合的培訓活動。也不隻麵對他們公司。培訓免費,拿到證書還另有幾百塊的補貼。
果然還是外麵的世界比較厲害,學習不僅不用掏錢,還有錢可以拿。鹿唯猶豫一秒,都是對金錢,啊不,是對知識的不尊重。
李雲雖然對這種所謂的技能培訓沒啥興趣,但還是想跟鹿唯一起去的。
不過她最近也有“培訓”。而且還是不方便跟彆人講的,來自精神病院的培訓,隻能作罷。
同樣收到了小卡片的主管自然也有培訓任務在身。不過他認為,這是他的獻殷勤計劃初見成效,才有了如此機遇。
所以,他得再接再厲。
什麼?鹿唯要去參加培訓?
完全沒問題啊!不僅沒問題,還要把方方麵麵都安排熨帖。
比如接送的車子、期間的飲食、住宿等等,全都按照最好的來。務必要讓鹿唯將培訓當成觀光旅遊……準確地說,是要比他們團建旅遊還要高幾個規格。
主管默默在心中盤算:本次培訓,主打一個輕鬆與享受。
到了約定出發的時間。
鹿唯有看到樓下有一輛鋥亮的商務車。但她目不斜視地路過,這麼好的車,肯定不是他們公司用來接送他們的。
她在路口等了一會兒,車還沒來嗎?
這樣想著,一輛戰損版公交車跌跌撞撞地朝這邊開了過來。顯示幾路車的那個燈牌沒亮,倒是前麵掛著一塊板子,寫著“校車”兩字。
車門打開。
“師傅,去培訓是坐這輛車嗎?”鹿唯問。
沒人回答。
師傅好像有點高冷。但車門也沒關上,應該就是這輛車了。
鹿唯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