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去知青點的時候。”
“一家家找?”
沈美雲嗯了一聲,清洗乾淨傷口後,便用著紗布,一層層包了起來,“一家家找。”
她記得那些受害者的住址,一家家遊說。
一共小二十家人,來了十個。
這話一落。
沈懷山抬了抬手,輕輕地落在了沈美雲的發頂,半晌,他沉聲說道,“苦了你了。”
沈美雲搖頭,俯首枕在父親的腿上,輕聲道,“不苦,我唯一後悔的就是心軟。”
她既然提前布置了,那就應該先下手為強。
明知道在拒絕許東升相親後,會遭到對方報複。
她卻沒有先行一步動手,反殺,讓對方提前去坐牢。
這樣,她父母或許就不會有這一遭了。
但是——
似乎也行不通,沒有了許東升,還會有李東升,王東升。
她能事事掌握對方的把柄嗎?
答案是不能的。
她隻知道一些重要人物的把柄和背景,若是換一個人來。
便不一定了。
想到這裡,沈美雲輕輕地歎口氣,她趴在父親的膝蓋上,有些無力道,“抱歉爸媽,我沒有保護好你們。”
她答應了沈美雲,照顧好父母。
但是,卻還是讓他們受傷了。
這話一說,沈懷山和陳秋荷同時搖頭,“不,要是沒有你,我和你父親的下場會更慘。”
回答的是陳秋荷。
是女兒,聯合了外人,握住了對方的把柄,煽動了大院的眾人,這才讓他們躲過這一遭。
如果沒有女兒出現,他們幾乎不敢想,最後的結果是什麼。
可能比這還糟糕。
就不止是僅僅沈懷山受傷這麼簡單了。
這個道理,陳秋荷懂,沈懷山也懂。
於是,便跟著安慰沈美雲,“是啊,美雲,你已經很厲害了。”
“爸爸媽媽以你為榮。”
這是實話。
綿綿聽到這,也忍不住脆生生地學道,“媽媽,綿綿以你為榮哦。”
綿綿這機靈的樣子,讓沈美雲忍不住笑了。
“嗯,隻要人在,比什麼都強。”
這一場動蕩裡麵,隻要人保住了,那就有希望。
“爸媽,你們接下來的打算是什麼?”
沈懷山,“等調令。”
架在脖子上的刀已經落了下來,現在就看後半截的成事了。
一旦調令下來,他們便可以離開北京城了。
山高皇帝遠,總有他們能過的日子。
*
許東升是被下屬給抬回去的,被煤渣迷眼睛的那一幕,讓他直接暫時成了半個瞎子。
後麵被眾人扔東西,砸東西,以及踹打抓的情況下。
直接讓許東升有些起不來了。
還是他的下屬喊了板爺過來,拖了板車,把許東升給拖了回去。
很不巧的是許東升,前腳被拖到西直門臨街胡同,辦公室外麵的馬路牙子上。
季長崢和溫指導員也回來了。
隻是,車上溫指導員的臉色不是很好看,因為他們這次的任務,並不算成功。
季長崢不配合。
他根本做不到,對任務對象嚴厲對待。
所以,他們這任務也算是失敗了一半,倒也不算是全部失敗。
不過,就是季長崢放了下水,反正溫指導員不說,也沒人知道。
隻是,溫指導員在下車前,忍不住歎氣,“長崢,你下次不要這樣了。”
季長崢他看向車窗外麵,麵容也逆著光,這也讓他的筆挺的鼻骨藏在斑駁的光影裡麵,幾近乎透明。
眉眼不複之前的張揚,反而像是蓋上了一層晦澀,顯得格外沉靜。
“老溫,我是人。”
所以,他做不到無動於衷。
這話一說,溫指導員也跟著沉默了,“算了,我不說,也沒人知道。”
還好,他們和許東升是分開執行任務的。
不然,按照季長崢這放水的尿性,必然要被許東升給參一本。
溫指導員一想到,許東升超額完成任務,而他們部隊來的精英,卻淒慘成這樣。
他推開車門,往下走,“我真的是倒黴和你分到一起。”
季長崢戲謔道,“說得跟你下得去手一樣。”
“也就許東升那貨,才下得去手。”
他話鋒一轉,“老溫,我就問你,比起我來,難道你更喜歡和許東升那貨分到一起嗎?”
想到許東升的手段,溫指導員打了個冷戰。
“算了,我還是和你分一起吧。”
季長崢起碼算是個人,心軟歸心軟,但是做事有章法,也憑良心,更不擔心對方背後下黑手。
但是,許東升就不一樣了。
這真的讓人一言難儘了。
隻是,這話歸這話,溫指導員卻忍不住勸解道,“你彆看許東升這人手段黑,但是這種人將來才容易爬得高。”
“說實話,你該學還是要學——”
隻是,溫指導員這話說到一半,就看到被人用板車拉回來,半死不活的許東升。
他的話,頓時戛然而止,“他、這是怎麼了?”
許東升臉腫了,眼腫了,人也腫了。
活脫脫的就像是一發麵饅頭一樣。
許東升那下屬也老缺德了,給他蓋了一件破棉襖子,但是那衣服,隻蓋了許東升的下半身。
噥兒。
最關鍵的臉這個部位,給露出來了。
一路從玉橋胡同到西直門,招搖過市。
宛若當街處刑。
這一路上不知道被多少人給圍觀了。
這不,溫指導員一問,許東升的下屬鐵頭,便看了一眼許東升,對方被打的狠了。
幾乎是陷入半昏迷的狀態了,嘴巴也不好開口。
於是,鐵頭替他回答了,“我們隊長出任務的時候,被任務對象給打了?”
“啥?”
溫指導員以為自己聽錯了,他都忍不住掏掏耳朵,“你說啥兒?”
“就是被人物對象,沈美雲同誌給打了。”
這下,驚的不止是溫指導員了,連帶著季長崢,也忍不住看了過來。
“你說誰?”
那鐵頭也有小心思,不為彆的,他也有個閨女。
老實說,雖然他是許東升下屬,但是同樣,也看不慣對方做的那缺德事。
於是,便倒豆子一樣,全部倒了出來。
“就是任務對象的女兒,沈美雲同誌先是給了許乾事……腰子上一刀子。”
說完這,他還特意揭開了許東升被蓋著的身子。
露出了下麵的傷口,棉猴的都被割開了半截,露出白花花的棉花來。
若是細看,還能看到裡麵的皮開肉綻呢。
見大家都安靜下來,鐵頭繼續說道,“在接著,許乾事又被尋上門的仇人給打了,臭雞蛋,煤渣子,火鉤子,反正能上的家夥都上了。”
這下,所有人都跟著驚了下。
季長崢也徹底聽清楚了,他往前一步,撩開了許東升那衣服上的肉。
果然,看到了刀傷的痕跡。
他眯了眯眼,“你是說,沈美雲劃開的?”
“玉橋胡同沈美雲?”
鐵頭點點頭,“是玉橋胡同,我們今天出任務的地方。”
果然。
季長崢在心裡暗暗的誇了一句,這女中豪傑名不虛傳。
還不待他們在門口敘舊。
辦公室內的李主任就跟著開口了,“都進屋吧。”
站在門口說這些,像是什麼話!
出任務沒成功,反倒是被任務對象給打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出了這麼大簍子。
也不嫌丟人。
還在門口嚷嚷。
李主任這一喊,大家都跟著進去了。
唯獨季長崢除外。
他沒興趣和人繞彎子,轉身就要離開,但是卻被溫指導員給喊住了,“你不聽聽,你心目中的女中豪傑,是怎麼樣乾翻一票人的?”
這話一說,原本要離開的季長崢,頓時停頓了片刻。
他收回腳,好看的眉眼也跟著意氣風發起來,“聽聽也不是不行。”
屋內。
辦公室。
李主任看到許東升的慘樣後,臉色鐵青,“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鐵頭複述了一遍,當然添加了一些私人感情。
“我們本來執行任務很順利,沈家兩口子也沒有任何反抗,但是後麵——”
他看了一眼昏迷的許東升,“後麵許乾事的仇人來了,接著他就被打了。”
“等等?仇人,什麼仇人?”
李主任還以為許東升是被沈家人打的呢。
“就是——”
鐵頭沒有任何掩蓋,“許乾事早些年傷過的女同誌家人,以及相親害過的那些女同誌,全部都到場了。”
“那些人,把當年受到許乾事的壓迫,全部都說出來後,引發了大雜院裡麵住戶的憤怒,然後所有人聯合起來,把許乾事給打了。”
李主任皺眉,他是知道許東升年輕時候做的荒唐事的。
隻是,誰年少輕狂的時候不做荒唐事呢。
那些事情,也早已經翻篇了,怎麼會在這種時候,還再次提起來,還巧合的出現在了許家。
“沈家人沒動手?”
李主任問出了關鍵的問題。
鐵頭想了下,他搖頭,“沈家兩口子都沒動手。”
他們這次的任務對象是沈家兩口子,沈美雲不算。
那麼,沈美雲動手,應該不算是沈家人動手?
李主任沉默了下,事情有些棘手,在這種情況下,沈家人沒動手,但是他的人卻被打了。
而且還丟了這麼大的一個人。
“最後事情怎麼弄了?”
這話也問,季長崢他們也跟著看了過來。
“沒怎麼弄,我們被大雜院的住戶給趕出來了,他們還揚言,我們過去一次,打一次。”
聽到這話,李主任氣的一拍桌子,“預謀,陰謀,絕對是有人在裡麵挑撥。”
不然怎麼會那麼好?
把沈家人給摘的乾乾淨淨的,把許乾事的仇人給聯合到了一起。
連帶著大雜院的住戶,都團結到了一起。
看到李主任的生氣。
季長崢挑著眉梢,默默的在心裡,為沈美雲豎起大拇指。
這一手操作,把沈家人摘乾淨了,還讓李主任他們找不出錯點來。
季長崢忍著,讓自己的笑容不要出聲,得到了溫指導員在背後踢了一腳。
讓他收斂點。
季長崢輕咳了一聲,線條流暢到完美的下巴,也跟著忍不住抖動起來。
這下,引起了李主任的注意力,他深吸一口氣,摁住了腦子裡麵的火氣。
“長崢同誌,你們這邊的任務怎麼樣?”
季長崢言簡意賅,“一切順利。”
能不順利嗎?
他這邊大壩一樣開閘放水,幾乎都沒為難葉家人。
人葉家人到底是一文化人,之前在大學裡麵教書育人,不偷不搶不犯法。
這冷不丁的突然就大難臨頭了。
他要是在落井下石,那還是人嗎?
當然,任務對象要是什麼人販子,毒拐子,偷偷摸摸的殺人犯敵人什麼的。
季長崢當然是下手不手軟的。
他的拳頭,對向的都是敵人,從來都不是自己人。
李主任不知道季長崢這內情,還以為任務順利呢。
他誇了一句,“做的不錯。”
季長崢嗬嗬笑著扯著嘴角,帶著幾分敷衍。
“這樣吧,既然許東升這邊的任務出了錯,沈家的任務,交給你吧。”
“你在去走一趟。”
在李主任以為季長崢不會拒絕的時候。
季長崢用著很奇怪地眼神看了他一眼,“沈家還要做什麼任務?”
“家被砸了,人被打了,李主任想讓我去沈家做什麼?”
這話太過直白的。
直白到李主任有些無法回答,他下意識地去看溫指導員,眼神似乎在問。
這愣頭青,從哪裡來的?
怎麼一點都聽不明白領導的話外含義。
溫指導員眼觀鼻,當做沒看見。
沒在溫指導員那裡,得到回應的李主任,又碰了一鼻子灰。
“去沈家,當然是為了——”
他轉換了一個說法,“長崢同誌,許東升作為你的工作夥伴,他在外被人欺負了,你身為他的工作夥伴,是不是要為他報仇?”
季長崢,“不要。”
李主任,“?”
這人真是油鹽不進了。
“你不去的話,那我就派彆人去了。”
這話一落,季長崢微微擰眉片刻後又放鬆了眉頭,不緊不慢道,“讓我去也不是不可以。”
李主任看他。
季長崢,“沈家所處的大雜院現在一致對外,你是知道的。”
“我過去,大概率是要挨打的份。”
李主任想說,你一人高馬大部隊出生的小夥子,還怕那大雜院的烏合之眾?
這話還沒說,就被季長崢堵了。
“許東升還不是被打了?”
這話說的,李主任沒法反駁。
許東升也是一米八五的帥小夥子,而且聽說還□□練過幾年。
這不,被打的抬回來了。
李主任揉著眉毛,“說下你的條件。”
季長崢等的就是這句話。
“我要沈家的調令。”
這話一說,李主任想都沒想的拒絕,“沈家做了這樣的事,還想順利離開北京城,想都不要想。”
不是他想為難對方,而是許東升這事,沒那麼容易翻篇。
季長崢不意外,他也不急,就那樣往椅子上一坐,翹著一個二郎腿。
“那您嘞,換人吧。”
他目光看向許東升,戲謔道,“或者可以等這貨,治好了以後,在上沈家那大雜院。”
這都等到什麼時候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
許東升被打的那麼狠,一時半會絕對是好不了的。
而且,等他好了,還敢不敢在去沈家的門,這還不好說。
真等到那個時候了,黃花菜都涼了。
季長崢知道這一點,李主任也知道。
正是因為知道,李主任才頭疼,“你換個條件,我儘量滿足。”
季長崢丟出一句話,“沒調令,我不敢上門。”
“怕挨打。”
怕!
他怕個屁。
就季長崢這種混世魔王,他還怕?
那大雜院所有人加起來,都不是他對手。
這一點,李主任心知肚明,他不想和季長崢說話,轉頭看向自己的下屬。
“你們誰願意去玉橋胡同沈家大院?”
這話一問,周圍人都跟著低著頭。
不回答。
這是無聲的拒絕了。
畢竟,許東升的下場他們可是都看見的,當時整個大雜院,前後幾十個人齊齊的團結起來。
去揍許東升的樣子,他們可都還是記得的。
說實話,惹了群怒,這是誰都解決不了的事情。
畢竟,他們不想當第二個許東升。
眼見著下屬都不吭氣,李主任氣了個倒仰,一拍桌子,“你們都聾了?”
還是沒人開口。
溫指導員恰到好處的為他解圍,“老李啊,既然你們這邊的人,不方便出手,那就讓長崢去唄。”
“反正不就是調令嗎?早給晚給都是給,給了長崢,他還能替大夥找回點顏麵不是?”
李主任不說話。
溫指導員繼續慢悠悠道,“說實話,沈家那大雜院是個燙手山藥,除了長崢,沒有人願意,也沒有人敢接手——”
李主任知道這理,但是知道歸知道。
但是讓他捏著鼻子喝一壺,心裡不得勁啊。
本來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現在突然來了這麼一遭,許東升出事,許家人還不知道會怎麼鬨呢。
李主任也就直說了,“我也想給調令,但是調令沒那麼容易,畢竟,許隊長還在這裡躺著呢,他這也算是為工負傷,許乾事沒解決,那沈家人就不能走。”
拋開這件事不談,他身為許東升的領導。
下屬在出事後,第一時間維護對方,這是他身為領導應該做的。
也是他應儘的責任。
這無關事情的好壞,而是雙方的立場,從頭到尾都不一樣。
雙方的場麵陷入了僵持。
剛好,外麵傳來了,一陣陣的敲門聲。
篤篤篤——一聲高過一聲,打破了辦公室的沉寂。
“誰啊?”
這個點,他們在開會,誰會來啊?
外麵安靜了一瞬間,接著是一道字正腔圓的聲音響起來。
“許東升在這裡嗎??我們是西直門派出所的辦案的,現接到多起受害人報案,許東升同誌涉嫌一樁命案,請跟我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