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轉,潑水前一天晚上。
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到了某個官員的宅子邊,左看右看,四周無人,將一個長長的東西扔到了宅子裡。寂靜之中,清脆的聲響立刻驚動了宅子裡的人。
“誰?”“有賊!”
宅子裡燈光晃動,人影重重。
那鬼鬼祟祟的人在牆外大聲叫嚷:“我有重要書信交給官老爺。”然後轉身就逃,很快沒入了黑暗之中。
宅子裡,一個中年男子一邊整理衣衫,一邊走進了大堂,喝道:“是有賊人嗎?拿下了沒有?”
仆役搖頭道:“是有人扔了東西進來,說是有重要書信。”恭敬地遞上了一個用草繩捆在一起的竹片卷。
那中年男人心中一凜,就著朦朧的燈光,小心地打開,卻見竹片上歪歪扭扭地刻著幾十個字:“聞君不屑孔二十,吾欲為君辱之,先貨後錢,東街胡輕侯。”
那中年男人心中又驚又喜,這是什麼意思?有人要羞辱孔二十嗎?
……
太尉府中燈火通明,楊賜的心腹幕僚儘數在場,幾個幕僚頭發散亂,來不及梳理,卻一齊圍在幾個竹片前。
“寫信之人是不是沒有上過私塾?”楊賜笑著問道。
竹片上語句不通,用詞錯誤,什麼叫做“不屑孔二十”?不屑是這麼用的嗎?至少該是“不屑孔二十之為人”啊,或者用“嫌隙”更合適。而這“孔二十”三個字也有問題,“孔二十”是外號匪號,哪有落在紙麵上的道理?
更不用說刻字歪歪扭扭,文字缺少筆畫了。僅僅這第一個字“聞”字的筆畫就少了不少,勉強猜到那是“聞”字。
楊賜隨手取過一張紙,在上麵寫道:“聞君與孔梨有嫌隙,吾欲為君辱之……”他的書法與那竹片上的刻字相比,真是天上地下的區彆。
一群幕僚笑著道:“那寫竹片之人若是讀過一兩年私塾,斷斷不會寫出如此文字的。”
楊賜笑著扔下筆,問道:“那麼,這個‘胡輕侯’是何用意?”
一群幕僚皺眉,許久,一個幕僚道:“看文字,那是要為太尉出氣,對孔二……”他硬生生將“十”字咽下,“……梨不利。”
眾人一齊板著臉點頭,這顯而易見。
那幕僚繼續道:“隻是,這會不會是政敵陷害?若是孔梨被人羞辱,是不是所有人都以為是太尉所為?”誰都知道前些時日孔二十差點害得楊賜與何井翻臉,說楊賜不痛恨孔二十都沒人信。
楊賜的兒子楊彪搖頭,道:“這不可能。”他環顧左右,笑道:“不是我太尉府所為,難道還能因為幾片竹子賴在我太尉府身上?若是這也算證據,我明日去張司空家中扔幾個竹片,是不是就是張司空所為了?這構陷也未免太兒戲了。”
眾人緩緩點頭,看著隻能稱作竹片,不能稱作竹簡的垃圾玩意兒,這若是朝廷官員構陷也太過不上心了。
楊賜笑道:“老夫倒是真的有些惱了孔二十……”
一群幕僚忍不住微笑,沒想到楊太尉竟然也知道孔梨的外號。
“……不過是送一張名帖祝賀的小事,竟然差點讓老夫與大將軍反目成仇,真是了不起啊。”
一群幕僚不動聲色,這些時日都沒在太尉府見到孔二十,白癡都知道楊賜的憤怒。
楊賜繼續道:“可是,老夫若是要羞辱孔二十,早就羞辱了,哪裡需要他人動手。”孔二十有個好祖宗,沒人敢輕易殺了他,但是羞辱而已,堂堂太尉憑什麼不敢?隻是一直在考慮怎麼羞辱而已。
眾人暗暗歎氣,有個好祖宗果然可以保命,若是換做了彆人,隻怕早就被楊賜砍下腦袋送到了大將軍府了。
某個幕僚道:“那麼,我們是不是要保護孔二十?”對方隻是要“羞辱”孔二十,用“保護”自然有些過了,但孔二十也是太尉府衙署人員,是不是至少該派人通知一下孔二十小心提防?
楊彪失聲笑道:“這不過是個佞人的玩笑,我等何必當真。不過,孔二十是我太尉府的人,為了安全計,我明日且去孔二十家附近看看,若有人想要傷害孔二十,我太尉府絕不善罷甘休。”
一群幕僚微笑著看著楊彪,再看看笑而不語的楊賜,瞬間就懂了,紛紛點頭:“不錯,正該如此。”左右是“羞辱”而不是“殺了”,何必掃了太尉父子的興致,況且自己也想看看孔二十是如何被羞辱的。
……
大將軍府。
何井的心怦怦跳,這是有人要以羞辱孔二十作為登天的階梯嗎?不知道這羞辱是什麼程度,會不會殺了孔二十。
某個大將軍府衙署的官員搖頭道:“應該不會殺了孔二十。孔二十是孔聖二十世孫,不論誰殺了他,都將是一場大事。”
眾人點頭,雖然從內心出發,大將軍府的人個個都想砍下孔二十的腦袋,但是那“東街胡輕侯”若是以為可以借孔二十的腦袋拍大將軍的馬屁,這顯然也過於愚蠢了,大將軍見了孔二十的腦袋隻會大哭三聲,然後反手殺了那刺客為孔聖後人報仇血恨。從這個角度而言,那“東街胡輕侯”的目標是“羞辱孔二十”,明顯很有理智。
何井定了定神,微微有些失望,笑道:“這事是不是該通知太尉府?”
眾人皺眉半晌,搖頭道:“隻怕不妥。不是我們乾的,為什麼我們知道有人要羞辱孔二十?”這個反問不講理也不講法,但是極其誅心,在孔二十與大將軍有嫌隙之下,跳到黃河都洗不清。
何井微笑道:“諸位之意,我等隻有靜觀其變?”
一群人點頭,倒黴的是孔二十,與大將軍府有什麼關係?何必參與進去。
有官員認真道:“我們從來沒有收到過這幾個竹片,自然不知道有人要羞辱孔二十。”不知者不罪,哪怕那個“東街胡輕侯”指證大將軍府之情也缺乏證據,賊要一口入骨三分是因為被咬的人身體弱,像大將軍府這類鋼筋鐵骨的,賊敢咬一口,立馬崩掉牙。
眾人紛紛點頭,情不自禁地轉頭看向竹片,卻見某個幕僚拿著竹片仔細地看,緊皺眉頭,若有所思。
有人笑道:“荀憂,你在作甚?”
荀憂慢慢抬頭,看著眾人,道:“這個‘胡輕侯’……”
眾人一齊看著荀憂,難道他認識這個胡輕侯?
荀憂緩緩地道:“這個‘胡輕侯’前幾日來過大將軍府。”
何井大吃一驚,失聲道:“什麼?公達你再說一遍?”心中飛快轉念,這個胡輕侯是哪個衙門的官員?是誰的黨羽?這是誰要構陷他?是十常侍,還是楊賜?這簡單的構陷絕對不會對他造成重大影響,那麼這是警告嗎?又是因為哪件事要警告他?
書房內陡然安靜無比,所有人盯著荀憂,心中飛快思索,隻怕這古怪的事情背後有巨大的陰謀。
荀憂臉色古怪,慢慢地道:“前幾日我在角門登記平民求見之人……”一群幕僚點頭,前幾日大將軍府亂成一團,管家忙著安排仆役,而角門外求見的平民多如牛毛,荀憂便頂替了幾日。 “……這個胡輕侯就在其中。”
一群人一齊鬆了口氣,臉上有了笑容。某個幕僚微笑道:“不過是一個平民想要攀附大將軍而已。”那就無所謂了。
何井臉上露出了笑容,隻是一個想要攀附他而自作主張的平民,性質完全不同,笑道:“公達果然博聞強記,每日幾百個訪客都能記住他們的姓名。”荀憂是他最近征辟的幾十個潁川人才之一,雖然才華究竟如何還不清楚,但這記性真是好啊。
荀憂臉色更古怪了,換成你們也會記住的。
……
某個富戶的大堂中一家人齊齊整整。
“有人要殺了孔二十?”一個青年壓低聲音,興奮無比。這該死的孔二十對他家指手畫腳,鬨得全家大喜之日極其不愉快,死了最好。
一個老者搖頭道:“隻是羞辱。”
那青年唉聲歎氣,隻是羞辱?這年頭的壯士殺人都不會了嗎?他皺眉苦思,左鄰右舍都知道他家被孔二十禍害了,是誰這麼仗義出手替他家出氣?他不記得鄰居中有人叫做胡輕侯的。
那老者看著眾人,道:“若是……真的有人羞辱了孔二十,官府會不會以為是我們乾的?”
一家人立刻緊張了,孔二十再怎麼不當人,都是官老爺,他們再怎麼理直氣壯沒有做過,也是平民,民怎麼可以與官鬥?有人咬牙道:“左右沒人知道,燒了竹片,死無對證。”眾人點頭,不論誰告官,我們都打死不認。
“不過,好想去看看啊。”有人興奮地道,恰好在街邊走看到了,不犯法吧。
一家人用力點頭,全家逛街不犯法吧。
……
孫老爺的宅子裡,孫老爺盯著幾個竹片想了許久,分不清是好事還是禍事,唯有立刻稟告三叔孫常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