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街胡輕侯”成為朝廷官員的消息瞬間傳遍了整個洛陽城。
無數人聚集在客棧之外, 親自確定事情的真假。
自有消息靈通之人唾沫橫飛:“當然是真的!我隔壁鄰居的表哥的大舅子的掌櫃親眼看到的,官府真的征辟胡輕侯當官了。”
有人斬釘截鐵地點頭:“我親眼看到官府征辟胡輕侯的,胡輕侯頭戴官帽, 身穿官服, 披紅掛彩,騎著高頭大馬,有官老爺親自給胡輕侯牽馬呢。”
無數人聽著目擊者的言辭,終於確定胡輕侯真的當官了。
有人震驚極了:“一個潑水的潑婦竟然真的是官老爺了?”
一群人同樣不敢置信,胡輕侯前幾日還是當街潑孔二十一身水的標準“潑”婦,今日怎麼就是官老爺了?潑婦也能當官老爺?
有人目瞪口呆,喃喃地道:“為何女子也能當官?本朝何時女子能夠當官了?”
不少人附和, 義憤填膺,隻有男子可以當官, 女子隻能在家相夫教子,這是上古傳下來的規矩,怎麼可以破壞?
有人臉色鐵青:“胡輕侯無才無德, 若是她當了官, 豈不是禍害百姓?”
一群人支持, 當官就需要德才兼備,胡輕侯就是一個打手, 哪一條可以當官的?胡輕侯當了官後為害一方,百姓流離失所等等還是輕的,搞不好當地大旱十年,六月飄雪。
有老人眼睛通紅, 跪在地上嚎叫:“蒼天啊,你睜開眼睛看看這個世界吧,陰陽顛倒, 牝雞司晨,天下就要滅亡了!”
更遠處,一群路人圍觀看熱鬨。
有人帶著不屑,笑道:“被這麼多人辱罵,那胡輕侯隻怕要哭了。”女子尤其是少女,不管是多麼的機靈,受了委屈就隻會哭。
有人搖頭歎息:“胡輕侯終究是為民請命的好人……”胡輕侯教訓了人人厭惡的孔二十,是個好人,但好人在那些刁民麵前就隻有受氣的份了。
有人歡喜地看著,孔二十很惡心沒錯,胡輕侯教訓了孔二十也沒錯,但是那有怎麼樣?他隻想看熱鬨。
“嘭!”客棧的大門被推開,胡輕侯鐵青著臉走出來,威嚴地環顧四周。
四周無數百姓指著胡輕侯大罵:“女人怎麼可以當官?”
“你爹娘一定被你氣死了!”
“忘記祖宗規矩的不孝子,回廚房吃飯去!”
胡輕侯淡定打響指:“來人,給本官打!”
一群山賊應聲而出,手裡的棍棒惡狠狠地打向四周的百姓,一瞬間,客棧外的辱罵聲變成了淒厲的慘叫。
客棧掌櫃嗖得從角落躥了出來,臉色慘白:“不能打!不能打!”
胡輕侯斜眼瞅客棧掌櫃,問道:“為何不能打?”
客棧掌櫃額頭上滿是汗水,對著胡輕侯連連拱手,驚慌地低聲道:“這京城啊,水深著呢。”
“洛陽城內許多百姓世代住在洛陽,家族曆史比朝廷曆史還要長,枝繁葉茂,根深蒂固。”
“京城街上扔一塊板磚砸到十個人,九個人是大官。在街口賣白菜的老頭子可能是年俸兩千石的大官的三叔公,街上的調(戲)婦女的小混混可能是三公九卿的族人。”
“你今日看似打了幾個亂嚼舌頭的閒漢,可怎麼知道挨打的人不是朝廷高官的族人?又豈知這些人不是某個官員派來構陷你的陰謀?”
那客棧掌櫃深深地看著胡輕侯,語重心長地道:“人在京城,一定要忍氣吞聲。”
胡輕侯怔怔地看著那客棧掌櫃,大笑:“胡某不知道你是懷著好心來勸告胡某,還是想要拍胡某馬屁,胡某不在意。不過,胡某知道一件事情。”
胡輕侯眼神犀利:“那就是為什麼胡某是官老爺,而你隻是一個平民。”
她轉頭對著一群山賊厲聲下令:“沒吃飯嗎?打人都不會?往死裡打!”
一群山賊賣力毆打,片刻間就辱罵胡輕侯的眾人就倒了一地。
有人蜷縮在地上哀嚎:“我的骨頭斷了!”
有人又是痛苦,又是得意洋洋:“你敢打我?知道我二大爺是誰?不賠我一百兩銀子我們就去見官!”
客棧掌櫃無奈地看著胡輕侯,這個女子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瞧,打了有背景的人了,等著吃大虧吧。
遠處圍觀的路人們不屑地看著胡輕侯,外地人哪裡知道得罪了京城人的可怕。
胡輕侯走到那叫囂賠錢的人身前,溫和地問道:“你二大爺很厲害?”
那叫囂賠錢的人傲然道:“怕了吧?我二大爺是你得罪不起的人!你若是不給錢,你就給我等著,有你好受的,到時候莫說一百兩銀子,就是一千兩銀子你都得給我吐出來!”
胡輕侯笑了:“你二大爺很厲害……”
她猛然變臉,一腳踩在那叫囂賠錢的人的臉上,惡狠狠地道:“你二大爺很厲害!本官倒要見識一下,誰膽子這麼大公然指使刺客行刺朝廷命官?這是要殺官造反嗎?本官一定奏請聖上將他滿門抄斬誅滅九族!”
那叫囂賠錢的人目瞪口呆,不帶這麼蓋帽子的!他急忙大叫:“冤枉啊,我隻是看熱鬨的,沒有行刺官老爺!”
胡輕侯理都不理,厲聲道:“來人,將這個刺客的手腳儘數給我打斷了!上大刑!上重刑!上滿清十大酷刑!本官要知道他二大爺是誰!本官要砍下造反的逆賊的頭顱掛在城門口!”
那叫囂賠錢的人終於知道自己惹到完全不在意京城百姓複雜關係網的愣頭青,任由山賊們怎麼拷打,隻是喊叫:“我隻是路過的,我真的是路過的!”
決口再也不提“二大爺”三個字。
胡輕侯不在意那家夥的頑抗,揮手:“來人,去找洛陽府衙,這麼多刁民到本官這裡鬨事,洛陽府衙必須給我一個交代!”
有山賊大聲領命:“是,官老爺!”
這四個字響亮清楚,帶著自豪以及驕傲,這輩子的所有期盼都在這一聲洪亮的聲音中透了出來。
胡輕侯冷冷看著一地慘叫的人,有老有少,有奄奄一息的,有隻是輕傷的,她沒有一絲的憐憫、同情以及愧疚,唯有歡暢。她張開手臂,愉悅歡笑:“爬蟲們,過來受死!”
客棧遠處圍觀的路人們鴉雀無聲,手腳發抖,忘記胡輕侯已經不是賣竹片的,而是官老爺了,官老爺就是官老爺,哪裡是路人甲得罪得起的。
胡輕侯左顧右盼,麵帶微笑,我胡輕侯的美好未來是你們可以阻擋的嗎?
忽然,她一怔,淚流滿麵,牽著小輕渝的手嚎啕著回到了客棧之中。
煒千很理解,打老人打路人終究是邪道,大當家雖然凶狠,但其實內心是有良善的,打人之後見到滿地鮮血,聽見痛苦哀嚎,自然是知道自己錯了,為自己的凶殘和無奈痛哭了。
胡輕侯進了臥室,抱住小輕渝大哭:“七十萬錢啊!七十萬錢!我快要破產了!”
想到還要在洛陽買足夠五十幾人住的大房子,供五十幾人吃喝,胡輕侯立刻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不行!我必須再撈一筆!”胡輕侯發狠,隻要不要臉,賺錢輕而易舉。
客棧外的路人們安安靜靜慢慢離開。
走出老遠才有人罵道:“想不到胡輕侯竟然是這種人!我還以為她是好人。”
被打的人不過罵了她幾句,其中還有好幾個老人呢,老人能有什麼錯?她竟然打人,這還是人嗎?
有人叫著:“毆打平民,縱奴行凶,去衙門告她!”
應者雲集,可惜願意向衙門走的人一個都沒有,打得又不是我,我憑什麼站出來出頭。
有人憤怒又無奈地叫:“呸!狗官!”
這二字出口,憤怒之心更甚,但那質問、嘲笑、辱罵、羞辱、不屑、鄙夷的心卻儘數消失,唯有對“狗官”的無比畏懼。
女官老爺也是官老爺,可以打死了他全家,女狗官也是狗官,可以滅他滿門。
有人對胡輕侯的冷酷殘忍霸道囂張羨慕到了極點,若是他有胡輕侯的氣勢,上次被幾個老大爺老大娘堵住大門無端辱罵,他還會縮著腦袋離開?
他羨慕地望著遠處的胡輕侯,心中唯有一個念頭脫口而出:“大丈夫當如是,吾將取而代之。”
附近眾人重重地點頭,誰不想做官啊。
有人忽然渾身劇烈顫抖,道:“胡輕侯隻是一個外地女子,在京城沒有根基,沒有關係,為何她能夠成為了朝廷命官?”
另一個人鄙夷地道:“這還用問?你沒聽說胡輕侯戲耍孔二十是想要拍大將軍的馬屁嗎?”他話一口出口,臉上不屑的表情陡然僵硬,同樣渾身劇烈顫抖。
又是一人看著兩人,陡然懂了,同樣渾身劇烈顫抖,臉白如紙。
周圍的人震驚了,傳染病?瞬間遠離三尺。
有人淡淡地道:“蠢貨,他們想通了,胡輕侯能夠當官,是因為何大將軍出力。”
周圍的人恍然大悟,京城的人誰不知道孔二十得罪了何大將軍,胡輕侯為何大將軍出力報複孔二十,何大將軍自然是要領情,並且回報胡輕侯的。
四周眾人中好些人想清楚前因後果,痛哭流淚。
有人後悔無比:“為什麼我沒有想到戲耍孔二十呢?”
誰都想拍何大將軍的馬屁,誰都知道孔二十得罪了何大將軍,可為什麼除了胡輕侯,其餘人都沒有想到替何大將軍出頭報複孔二十呢?
有人捶胸頓足,痛不欲生,明明是京城人最早得知的事情,可個個腦子不靈光,要等到一個後來得知消息的外地人抓住了機會,平步青雲。
這可是一輩子才有一次機會的平步青雲啊!竟然就這麼眼睜睜的錯過了。
有人雙目呆滯,喃喃地道:“機會果然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
以後再也不敢抱怨天上沒有掉餡餅了,明明掉了特大餡餅在麵前,自己偏偏視若無睹。
有人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了手掌心,眼中陡然精光四射:“胡輕侯太懦弱了,得罪何大將軍隻是潑了一身水,這也叫報複?至少要重重毆打孔二十一頓!”
一群人急忙阻止:“孔二十是官老爺,你不要腦袋了?”
潑一身水隻是玩鬨和羞辱,官府都懶得理,痛打官員一頓立馬就是超級大案,保證人頭落地。
有人一言不發,慢慢從人群中離開,四周立刻有人嗬斥:“張三,你去哪裡?”
張三拔腿就跑。
嗬斥的人秒懂,厲聲道:“追上去!不能讓張三吃獨食!”
無數人瞬間懂了,大呼小叫追了上去。
……
洛陽孔宅。
孔梨呆呆地看著仆役,茫然地眼神中漸漸有了殺氣:“你說,我被人潑水,是一個叫做胡輕侯的女子乾的……你說,那個叫做胡輕侯的女子曾經去向何井求官……你說,那個叫做胡輕侯的女子如今是官了?”
孔梨陡然站起,雙目通紅:“何屠夫,吾孔梨與你不共戴天!”
一群仆役臉上露出同仇敵愾的神情,這個邏輯太簡單了,是個人都能夠從簡單明了的事實中看出何井就是幕後指使人。
孔梨惡狠狠伸手捋袖子:“來人!拿家夥來!”
一群仆役嚇壞了,難道孔梨要與何井約架?不是看不起自家老爺,就孔梨那瘦弱的模樣怎麼可能打贏半輩子殺豬的壯實漢子何屠夫?
眾人急急忙忙扯住孔梨勸:“老爺,休要激動!你打不過何井的!”
孔梨莫名其妙:“我為什麼要與何井動手?我要寫奏本參何井一本!”
堂堂大將軍違反禮法指揮平民當眾羞辱朝廷官員,是可忍孰不可忍,何井必須負荊請罪賠禮道歉罷官免職!
一群仆役小心翼翼地看孔梨,有機靈的人瞬間懂了,急急忙忙拿了文房四寶過來,恭敬地放在案幾上。
孔梨傲然端坐,這幾日凝聚在身上的落魄羞辱蕭瑟之意儘數消失不見,唯有身為孔聖二十世傳人的驕傲和矜持。
雖然他被人當眾羞辱,有辱斯文,但是,他沒有輸,輸的是何井。
孔梨嘴角露出冰冷不屑地微笑,當一個人不敢講理,而是用暴力解決問題的時候,這個人已經徹底輸了,因為他拋棄了禮。
孔梨慢悠悠寫完了奏本,看著言簡意賅,引經據典,全篇無一字無來曆的文章,他心中熱血沸騰。
何屠夫!你敢羞辱我,我就要你付出你付不起的代價!
這篇華麗的文章將會流傳千古,你會被陛下罷官,被其餘士人鄙夷,被千古蔑視,被萬古踩在腳下!
孔梨慢悠悠整理了頭發與衣衫,用勝利者的聲音道:“來人,開門,隨我去皇宮!”
一群仆役急忙打開了門,道:“公子……”
門外有無數人怪叫道:“孔二十出來了!”
孔梨一怔,什麼意思?抬頭看去,卻見四周無數白色透明物什帶著陌生又熟悉的白光向他撲麵而來!
“啊!”孔梨淒厲大叫。
一道道水流潑在他的身上,再一次將他全身淋得濕透。
孔梨狼狽地站在門口,感受著熟悉的冰涼和水,難道是在做噩夢,為什麼又會被人潑水?他顫抖著道:“胡輕侯!”
四周響起一片歡呼聲:“中了!”“是我潑的!”“去找大將軍!”
無數百姓興奮地看著渾身是水的孔二十,不是因為泄憤,不是因為嘲笑,而是因為孔二十此刻就是平步青雲的梯子。
胡輕侯可以潑孔二十一身水而被大將軍舉薦為官,他們也潑了孔二十一身水,他們也該被大將軍舉薦為官!
有百姓大聲叫道:“孔二十,你聽著,冤有頭,債有主,莫要認錯了人。潑水者,戒壇寺巷趙寶是也!”
其餘人醍醐灌頂,這麼多人潑水,不喊出自家名號,何大將軍怎麼知道該舉薦誰當官?
無數人跟著大喊:“孔二十,潑水者,密渡橋王傑是也!”
“孔二十你聽好了,潑水者,不是他人,是我孩兒巷湯寧!”
“……是我燈芯巷楊雄潑的水!”
一群百姓的吵鬨聲中,孔梨被仆役們七手八腳扯進宅子,又關上門,這才叫道:“快給老爺換衣服!”“煮水給老爺沐浴更衣!”
孔梨聽著宅院外依然不絕於耳的“自報家門”,隻覺這個世界玄幻了,為什麼這麼多人無緣無故要潑他水?
他被幾個仆役慌慌張張地扯下濕衣服,忽然怪叫一聲,在懷裡瘋狂掏摸,終於翻到了奏本。
那奏本卻已被水濕透,化為一坨黑乎乎濕漉漉的紙團。
孔梨大怒:“何屠夫!是何屠夫乾的!是何屠夫不想我告到陛下麵前!何屠夫,我孔梨與你不共戴天!”
孔宅外,一群成功潑水為大將軍複仇的百姓興奮地拎著水盆趕去何大將軍府,已經替大將軍做事了,必須告訴大將軍,大將軍才好舉薦為官。
眾人遠遠見了大將軍府就興奮地大喊:“大將軍!我替你報仇了!”
有人高舉手裡的水盆,這就是證據。
大將軍府守衛莫名其妙,報什麼仇,證什麼據?
一群百姓興高采烈地叫嚷:“我們潑孔二十水了!”“渾身都是水!”“孔二十都哭了!”“我們替大將軍報仇了!”
一群守衛哭笑不得,這算什麼意思?唯有好言相勸:“這事豈是替大將軍報仇?各位散了吧。”
一群百姓目瞪口呆,為什麼不是預想中的將大家舉薦為官?
有百姓大怒,罵道:“難道何大將軍得了好處之後不想舉薦我們做官嗎?忒也無恥!”
其餘百姓反應過來,這該死的大將軍吃乾抹淨想要不認賬!
有百姓大罵:“忘恩負義!”
有百姓氣得手腳發抖:“無恥之尤!”
有百姓滿臉通紅:“你不給我們官做,我們就去告你!”
一群守衛臉色鐵青,給你們臉了?一頓棍棒亂打。
四周等著拜見大將軍的官員們微笑看著,心裡仔細嘀咕,胡輕侯能夠當官,一定是何井舉薦的,看來何井這個人還是很不錯的嘛。
大將軍府內,荀憂與某個幕僚負手而立,聽著府外的吵鬨,荀憂問道:“陳兄,依你之見,這舉薦胡輕侯為官,究竟是不是大將軍做得?”
荀憂自問到大將軍府沒幾日,對何井的為人有些看不透。
說他無腦,自古以來能夠從屠夫成為大將軍的有幾人?
說他智慧,可短短幾日的相處,隻見其優柔寡斷。
何大將軍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那陳兄搖頭:“荀兄,陳某也不知道這事究竟是不是大將軍做得。”
荀憂輕輕歎氣,若是何井做得,無非是他們初來乍到,不受何井信任重用,有些事情沒有知會他們,若不是何井做得,這事情就有些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