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已經不是第一次收複失地, 所有人都對整頓地方的事情嫻熟無比,不用胡輕侯指揮也能井井有條,各司其責,但整頓元氏城的工作至少要進行三天。
胡輕侯對此咬牙切齒, 三天啊, 三天!
元氏城南麵百五十裡就是巨鹿郡啊, 張角就是巨鹿人,巨鹿百分之一百是張角的老巢, 狂信徒多得數不清, 三天時間足夠張角逃回巨鹿,然後整頓幾十萬大軍與胡輕侯決一死戰了。
唯一擊破巨鹿的機會就是賭張角帶到真定縣以及元氏城的太平道信眾就是巨鹿的主力。
真定縣有兩萬太平道信眾, 元氏城又是兩萬太平道信眾,太平道一共隻有三十幾萬信眾, 小小的常山國內兩萬又兩萬,怎麼想都不合理, 一定是有大量外援的。
可是胡輕侯依然不敢賭。
張角隻是太平道三巨頭中的一個而已,還有張梁和張寶的, 托古代該死的通訊和戰場信息的福, 胡輕侯完全不知道張梁和張寶在哪裡。
她已經在圍困張角的時候就派斥候去打探消息了,可是P用沒有!
一群由普通百姓轉換而成的斥候, 彆說打探消息了, 巨鹿郡的地方話都聽不懂,能指望一群語言不通的斥候探子了解重要信息嗎?
沒被太平道信眾抓走已經是走了大運了。
不考慮一切後果, 隻管驅使疲兵和元氏的百姓追殺張角和趙雲也不是不可以, 運氣好就能挾大勢一舉擊破了巨鹿郡。
可胡輕侯瞅瞅自己虛弱的後勤,以及走路都在晃的窮苦百姓,實在是沒有膽量在自己占有大好局麵的時候賭命。
“本座為什麼要賭命?兵法之道, 以正合,以奇勝,本座不是兵法天才,老老實實結硬寨,打呆仗,才是本座戰無不勝的唯一辦法。”
胡輕侯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可惜毫無作用,每時每刻都在鄙夷自己之中。
有錢有勢有地盤之後膽子就變小了,怎麼不敢玩命了,整頓城池個頭啊,就該不顧一切發動全城百姓跟著她追殺張角和趙雲,說不定就砍死了兩人了呢?
但這一把賭得實在有些喪心病狂,胡輕侯咬牙跺腳幾百次都不敢下手。
對胡輕侯的後悔、自責、忐忑不安,一群手下完全不可理解。
黃瑛都認真安慰:“老大何須自責膽小?冒險突進是沒有本錢的時候的無奈選擇,如今老大的局勢大好,常山國儘數收複,何必冒險?”
一群手下用力點頭,這話根本不是“安慰”,而是事實,山窮水儘才需要賭命,優勢在我何必賭命,是以為逢賭必贏,還是覺得自己的小命不值錢?就賭必輸,賭博害人!
薛不膩認真地道:“雖然放過了張角有些可惜,張角可能帶著大軍殺回來,但是時間在我等一方,拖得越久對我們越有利。”
朝廷的平叛大軍一定在路上了,指日可待,若是張角帶著大軍反殺過來,老實守在元氏城內就好,元氏城的城牆絕對會成為張角的噩夢。
趙恒等人用力點頭,多了不好說,守半年絕對沒問題,到時候朝廷的大軍在外,己方在內,內外夾擊,包圍元氏的張角大軍分分鐘飛灰湮滅。
張明遠小心地道:“而且……攻打巨鹿隻怕不會這麼順利……”
胡輕侯知道啊,緊急培訓的斥候在巨鹿有語言隔閡,在巨鹿傳播《太平經》的秘聞、胡輕侯與張角同門相殘等等謠言的手段就不怎麼靈光了。
這巨鹿的太平道信眾若是沒有心存“自己人”的想法,胡輕侯就失去了打贏太平道信眾的最大法寶,隻剩下正麵硬杠了。
黃瑛都小心翼翼地道:“指望太平道的潰兵宣傳也不太好使……”
她清點過太平道信眾的數量,總數超過一萬五千人,這個數字若是扣除一些被殺的太平道信眾,幾乎是太平道在元氏城的全部人手了,這還怎麼指望太平道信眾之間自行傳播謠言?
胡輕侯悲憤了,“褚飛燕,褚飛燕,冀州第一褚飛燕”的效果太好也怪我咯。
趙恒見安慰了許久,胡輕侯依然鬱鬱,猶豫了半天,問道:“老大,到底為什麼你一定要追殺張角啊?”
以前以為是為了《太平經》的中卷,可越想越是不對。
一來想要得到《太平經》的中卷的最好辦法其實不是攻打太平道的地盤,而是偷襲暗算刺殺張角。
以胡輕侯的武藝,召集一群能打的人刺殺張角奪取《太平經》的成功性其實是非常高的。
一來胡輕侯包圍元氏城不是一天兩天了,一直沒有想要強攻的跡象,得了十常侍的飛鴿傳書後卻立馬出兵強攻元氏城,這其中一定和朝廷動態有密切關係。
隻是眾人怎麼都想不通在哪裡?
珞璐璐瞅瞅眾人,驚訝極了,道:“這都不知道?當然是為了到手的功勞啊!”
朝廷派遣皇甫高協助胡輕侯圍剿冀州幽州的太平道信眾,若是被皇甫高殺了張角,這大功勞不就成了彆人的了,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一群人瞅珞璐璐,小孩子這麼幼稚,一邊玩去。
珞璐璐扁嘴,你們就比我大了一兩歲!你們才是小孩子!
胡輕侯瞅瞅眾人,道:“本座是沒有選擇餘地啊!”
“本座的第一目標是種地。”
憑良心說,胡輕侯絲毫不想與張角決戰,太平道造反,三大巨頭橫掃天下,她一個人拖住了三大巨頭之一,功勞還不夠大嗎,乾嘛要傻乎乎地攻城?
她隻想將張角拖在元氏城,借著“自己人”的威名光速收服各地的太平道信眾,然後抓緊時間種地。
胡輕侯細心查閱過這該死的銅馬朝曆年的氣象,從劉洪登基後開始,這銅馬朝就沒有過好天氣。
建寧四年(公元171年),一月,某地地震;三月,日有食之。
熹平一年(公元173年),正月,某州大疫;六月,北海地震;十一月,日有食之。
熹平四年(公元175年),六月,弘農、三輔螟。177年夏,四月,某州大旱,七州蝗。冬,十月,日有食之。
光和元年(公元178年),一月,日有食之,某地地震;八月,日有食之。
光和一年(公元179年),春,某地大疫;京兆地震;四月,日有食之。
光和三年(公元180年),春,某州大疫。
光和四年(公元181年),九月,日有食之。
光和五年(公元182年),一月,某地大疫。夏,某地大旱。
光和六年(公元183年),夏,某地大旱。
看看這時間表,該死的,有幾年是安穩的?
胡輕侯初到這個世界,以為常山國的糧食隻是比去年略有下降,不算災荒。
糧食漲價,百姓成為流民都是因為朝廷的高昂稅賦,以及官員鄉紳的搜刮,以為太平道的崛起是苛政猛於虎的典範。
不想這常山國竟然是極少數風調雨順的地方了。
整個銅馬朝的百姓一口氣經曆了連續十餘年的天災,皇帝劉洪、朝廷官員、地方門閥鄉紳依然玩命的搜刮,普通百姓家徒四壁,野菜當做了主糧,哪裡還有活路?
不是張角魅力爆棚,而是這銅馬朝的百姓已經到了非造反不可的邊緣,沒有太平道張角振臂一呼,饑民暴起,也有張三李四振臂高呼,無數人擁護。
所以胡輕侯收複地方的時候,重心一直在強行推行集體農莊上。
太平道號稱三十幾萬信眾,算上信眾家屬、因為窮得要餓死了而主動加入的百姓,整個太平道舉事帶動的“反賊”數字破百萬,這是何等大量的人口?
胡輕侯不可能吸收八個州之內的百萬太平道信眾,但她可以無視被她光複的郡縣的人口是普通百姓還是太平道信眾,強迫所有人一齊按照集體農莊的標準種地。
一個真定縣的數萬人進入集體農莊,能夠救活多少未來的饑餓的人?
一個常山國的人進入集體農莊呢?一個冀州的人進入集體農莊呢?
想想在另一個時空中,黃巾之亂後天下陷入饑荒,大名鼎鼎的夏侯淵為了養亡兄的幼女而舍棄自己的小兒子,胡輕侯實在不敢想象未來會有多少人餓死。
胡輕侯無力兼顧銅馬朝八州的百姓都有飯吃,但是她知道越多的人能夠瘋狂種地,今年秋天和冬天就會有越少的人餓死。
胡輕侯並不在意哪個朝廷大將跑來摘桃子搶功勞,她非常願意把圍剿張角的功勞讓給其餘朝廷大將。
她有十常侍和皇帝做靠山,以小小的縣尉的官職收複大半個常山國已經是天大的功勞了,十常侍和皇帝分分鐘會讓她升官發財,她何必再去死死咬住張角?
打垮了張角其實對她並沒有太大的好處。
張角若是肯交出《太平經》,早就交出來了,胡輕侯已經確定張角骨頭硬得很,寧死也不肯交出《太平經》的,她甚至懷疑張角已經燒了《太平經》,絕不讓她得到。
打垮張角隻能激起張梁張寶和所有太平道信眾的反撲,她何苦沒有好處卻被人圍攻?
胡輕侯做好了與張角靜坐戰爭,然後其餘朝廷大將帶領數萬精銳與張角決戰,她吃瓜看戲,抓住最好的機會活捉張角,逼問《太平經》和道術的準備。
可是天不遂人願,她被人坑了一把,《太平經》的事情變得複雜無比了。
假如說這還在胡輕侯的預料之內,多少有些準備,但皇甫高的複出了徹底超出了胡輕侯的預料。
刺殺朝廷命官、皇帝的小密探的皇甫高沒有被砍下腦袋誅滅九族已經是幸運到了極點,怎麼會複出?
劉洪沒脾氣沒尊嚴的嗎?
更神奇的是,皇甫高竟然受她統轄,共同平定冀州幽州之亂。
黃瑛都小心翼翼地看胡輕侯:“老大,這沒什麼啊。”
趙恒張明遠等人用力點頭,這有什麼,繼續種地啊,不明白為什麼老大就忽然緊張了。
胡輕侯鬱悶極了:“這該死的決定將本座和皇甫高逼上了絕路。”
黃瑛都等人茫然看著胡輕侯,完全不明白。
胡輕侯苦笑,道:“皇甫高若是老老實實到幽州,本座會如何對付他?”
“下令皇甫高到本座的營帳商議戰事,然後一刀砍了他什麼的,純屬笑話,皇甫高絕不會給本座這個機會。”
“那麼,本座會怎麼對付皇甫高呢?”
胡輕侯看著眾人,道:“最簡單的方式就是下令皇甫高與張角決戰。”
“巨鹿、元氏,以及其他有太平道主力的郡縣,儘數讓皇甫高去攻打,理由都不需要找。”
“本座是欽定的主帥,節製皇甫高,命令他攻打何處是分內事。”
“皇甫高若是敢不聽,拿什麼將在外軍命有所不受的理由忽悠本座,本座就敢單騎進入皇甫高的軍營,按軍法砍下違抗命令的皇甫高的腦袋。”
“皇甫高的大軍是朝廷的大軍,不是皇甫高的私軍,本座按軍法行事,誰敢不服?”
黃瑛都等人眨眼,這麼簡單就能殺了一個大將?
胡輕侯斬釘截鐵地道:“能!”
軍法之下誰和你丫的開玩笑?敢不聽將令,立刻殺了!曆史上多有名將如此殺了隨行大將,白癡自己作死,怪得了誰?
胡輕侯繼續道:“若是皇甫高老老實實聽話攻打太平道的重鎮,胡某不管皇甫高的糧草來自朝廷還是他自己籌劃的,胡某就截斷了糧草補給道路,扣押糧草,皇甫高全軍挨餓,還能不敗?”
“隻要皇甫高敗了,本座就以延誤戰機之名砍下他的頭!”
胡輕侯冷冷地道:“本座敢說,隻要皇甫高到了常山國,他就隻有死路一條,全天下的門閥都救不了他。”
黃瑛都等人用力點頭,陰狠,兵不血刃啊。
胡輕侯無奈地道:“這些詭計本座想得到,久經沙場的皇甫高更想得到,本座隻是想想,皇甫高手上未必就沒有真的如此乾掉過哪個刺頭。”
“所以,皇甫高絕不會傻乎乎地跑到本座麵前被本座當刀子使,然後死在本座的刀下。”
黃瑛都等人點頭,既然皇甫高想得到,那就不會上當。
胡輕侯道:“可是皇甫高協助本座平定冀州和幽州是聖旨,難道他想抗旨嗎?”
黃瑛都替皇甫高著急了:“到常山國打太平道,就被胡老大陰死,不到常山國,就是抗旨,皇甫高真是走投無路啊。”
黃瑛都臉色大變,驚叫道:“皇甫高不會乾脆造反吧?”
珞璐璐跳腳:“我懂了!老大是說,皇甫高會投靠張角,與張角前後夾擊砍死老大。”
一群人看胡輕侯,理解胡輕侯為什麼急著大敗張角,奪取元氏城了,有堅固的城池在,麵對皇甫高和張角的聯軍才不那麼害怕。
胡輕侯乜一群笨蛋,道:“皇甫高沒錢沒人沒地盤,有什麼資格造反?皇甫高就算裝病辭職也不會反叛。”
一群人怒視胡輕侯,這不是按照你的理論推算出來的嗎?
胡輕侯歎氣:“你們真是老實人啊!”
“皇帝的聖旨是平定‘冀州幽州黃巾賊人’,他為什麼非要跑到冀州來送死?”
一群人看著胡輕侯,終於明白了。
張明遠失聲道:“皇甫高會去幽州?”
胡輕侯嚴肅地道:“不錯!皇甫高的最佳選擇就是去幽州!”
……
虎牢關外,數萬新招募的士卒大聲叫嚷:“殺!”然後一齊砍出了手裡的刀劍。
皇甫高微微搖頭,這數萬人陣型都站不整齊,沒有兩三個月的訓練就是一群穿著官兵衣衫的百姓而已,但朝廷絕不會允許他在這裡訓練兩三個月的。
“無妨,黃巾賊人也是百姓。”盧植微笑道。
他有平叛的經驗,知道作亂的百姓都是什麼德行。
暴民隻會搶劫,而且隻會對手無刀劍的可憐無辜百姓殘暴,見了官兵隻會逃命,有數千北軍精銳作為骨乾,眼前新招募的數萬士卒絕對夠用了。
皇甫高點頭,恭敬地道:“不錯,我等定然可以獲勝。”
盧植見皇甫高態度恭敬,暗暗歎息,論軍功,他怎麼能夠與將門子弟比?
但是他是門閥子弟,大儒弟子,學問高深,弟子無數,妥妥的士人頂層,與想做士人而不成的皇甫高相比真是天上地下。
盧植溫和地以皇甫高的字相稱,道:“義真,你若是去冀州,隻怕凶多吉少。”
銅馬朝誰不知道皇甫高與胡輕侯的過節,皇甫高此去受胡輕侯節製,定然是凶多吉少。
皇甫高笑道:“盧將軍見笑了,在下根本不懼怕胡輕侯。”
他見盧植微微皺眉,很清楚盧植被的“盧將軍”以及“在下”惡心了,但是他毫無辦法。
他的年齡比盧植起碼大了十歲,難道稱呼盧植為“盧兄”?那還不如稱呼“盧叔叔”了!
至於稱呼盧植的字,他想都不敢想。盧植地位比他高,稱呼他的字是平易近人,他也配稱呼盧植的字?
皇甫高隻能用“盧將軍”和“在下”保持謙卑恭敬以及最後一絲尊嚴。
他故作不知盧植的厭惡,繼續道:“胡輕侯想要殺在下,可是也要能夠看得見在下。”
皇甫高微笑著道:“在下根本不會北上冀州,而是去幽州。”
他笑道:“在下率軍一路向東,先到陳留,而後按理應該向北至鄭,而後至巨鹿,至常山國。”
“可是在下到了陳留後卻會向東去濮陽,而後繼續沿黃河向東去濟北,這才向北入青州,經平原,入冀州渤海郡,取南皮,而後繼續向北入幽州。”
皇甫高微笑著:“如此,在下絕不會與胡輕侯碰麵,又定了冀州東麵和幽州,胡輕侯能耐我何?”
盧植心中想著皇甫高的路線,皇甫高自從進入冀州自後與胡輕侯所在的常山國幾乎隔著整個冀州,真是小心到了極點。
他微笑著道:“皇甫將軍果然是沙場老將,此去定然會馬到成功。”
皇甫高聽著“皇甫將軍”,笑著道:“托福,托福。”心中對盧植的冷淡又是無奈,又是憤怒。
你丫命好,可以隨便叫人“字”,老夫命不好,恭敬對待你,反而有錯了?你以為你熱臉貼了冷屁股,就沒想過老夫的處境?
這“共情”一字果然虛假極了。
盧植拂袖而去,皇甫高的副將隻能尷尬地繼續道:“將軍,胡輕侯可不好對付,會不會看穿了我們的計劃?”
溫縣外的伏擊給副將留下了深刻印象,絲毫不敢小看胡輕侯。
皇甫高點頭道:“胡輕侯當然看破了老夫的計劃。”
副將大驚,又笑道:“原來將軍的計劃不是真的。”
皇甫高搖頭笑道:“老夫的字句句是真。”他怎麼敢欺騙盧植?
皇甫高道:“老夫的計劃是真,胡輕侯看破了老夫的計劃也是真。”
他笑著道:“可是,那又怎麼樣?”
“老夫料想胡輕侯此刻正在集中兵力擊殺張角。”
“張角兵多,胡輕侯兵少;張角在冀州經營十幾年,胡輕侯毫無根基。”
“胡輕侯怎麼可能拿下了張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