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隔間的門沒有鎖,很輕地被推開。
許奈奈隻以為是許慧鈴進來了,趕緊胡亂抹散眼眶還沒凝聚的淚。
“姑......姑爹?”她一驚,雙腳並用下意識往角落縮了幾寸。
六月盛夏,夜晚悶熱黏膩,暮靄昏暗,高束的窗戶看不見月亮和啟明星。
杜興宏反手關上房門,哢得一聲輕響如電火炸裂在許奈奈耳際。
“怎麼哭了?”中年男人露出長輩的笑,坐到許奈奈床邊。
許奈奈脖子一縮,躲開他的觸碰,卻還是被男人抓起了一縷長發。
“以前怎麼沒覺得我們家的洗發水這麼好聞。”杜興宏將發絲放到鼻尖,嗬嗬地笑,“小姑娘果然用什麼都是香的。”
許奈奈渾身暴起雞皮疙瘩,冷汗從額頭流到脖子根,她不敢伸手去擦,稍微一動便覺頭皮緊扯。
“......姑爹。”她嗓音戰栗,上下牙齒不停使喚地不停打顫。
“彆怕啊,跟姑爹說說怎麼哭了,沒考好嗎?”杜興宏又往裡麵坐了一點,“你們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啊,就是把學習看得太重,以後去社會上就知道很多東西不是學習學得好就能得到的,昨天姑爹部門還來了幾個名牌大學的大學生,還不是要從底層打工?女孩子嘛,找個好人才是對的.......”
中年男人粗糙的手指輕柔地摩挲女孩的長發,仿佛撫摸世上最精美的綢緞,貪戀又迷醉。
“你看看你姑媽,一個農村出來的,現在還能住這樣的大房子,你能進一中讀書還不是靠了我去講關係,不然哪有這麼好.......”
突然,客廳傳來一聲輕響,許慧鈴半夜察覺身邊人不見了出來叫了兩聲。
杜興宏麵色陡然一變,低罵了句什麼。
“好好休息,姑爹改天再來看你。”他抓過許奈奈的手親昵地拍了兩拍,隨即趕緊站起來,一邊扯褲子一邊跑出去。
門板被帶上。
許奈奈全身上下忍不住戰栗,她瘋狂揉搓剛剛被撫摸過的手背。
她想去洗澡,洗一遍、兩遍、三遍、無數遍——
手背被磋磨破皮,沁出血絲,許奈奈終於被刺痛刺激回神。
外麵傳來夫妻兩人淺淺低語,原來是許慧鈴吵醒了杜夢婷折回兒童房哄睡,杜興宏恰到好處地以抽煙之名含糊過去。
客廳歸於寂寥,盛夏的深夜蟬鳴隱約。
許奈奈死死地咬住下唇,雙手穿插過發絲,指節用力青到發白。
她不小心壓亮了諾基亞,麻木的瞳孔倏然照進一點光亮。
她急切地點開瀏覽器,用儘全身力氣才艱難地輸入那幾個難以啟齒的字。
【——被人性.騷.擾該怎麼辦?】
【穿太暴露了吧。】
【一個巴掌拍不響,誰都不是好東西。】
【彆自己勾引人家還反過來說彆人性.騷.擾。】
【誰會騷擾正經女孩啊?】
......
啪。
諾基亞從指尖滑到地麵。
許奈奈好似在一瞬間被完全抽離靈魂,零碎地散倒下去。
.......
*
“你真的要從這根部剪掉頭發嗎?”
理發店內,理發師萬分惋惜地握著這一把發質極好的黑長直。
鏡子裡的女孩麵無表情:“嗯。”
理發師提醒道:“你的頭發按市場價能賣兩百,但你這個年紀爸媽肯定很疼你吧,又不缺錢,從根剪再長起來可是要花很多年,這一剪刀下去可就沒辦法反悔了啊。”
“剪吧。”
理發師歎了口氣,剪刀刀刃卡住發根。
哢嚓。
許奈奈自此告彆自己留了十年的長發。
.......
高三以來,學習強度成倍增加,此前還陷入藝術節狂歡的同學好像在一夜之間收斂心性,全年級暗流湧動地蓄謀著這場名為高考的沒有硝煙的戰爭。
許奈奈卻第一次逃了晚自習。
明月光輝,浮雲漸移。
許奈奈爬上曾經見到林汀雲的天台頂,齊耳短發隨著夜風輕輕飄蕩。
她往下俯瞰,六層樓的高度令人暈眩。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失去習以為常的長發,還是因為今晚的夜風格外涼爽,亦或是因為這一刻遠離了俗世喧囂。
許奈奈忽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她不必接受班裡同學好事八卦的眼神,不用去聽傳的麵目全非的謠言,更不用去麵對家裡毛骨悚然的凝視——
可是蓄積依舊的淚意仍然展現出最真實的波濤洶湧,她還是騙不了自己。
許奈奈緩慢地撐住膝蓋蹲下,小心翼翼地輕觸到新剪的發尾——是那樣的冰涼而齊整。
刹那間,她聽見自己脈搏劇烈澎湃的跳動,積攢的不堪與脆弱好像在這一刻完全決堤。
啪嗒。
啪嗒、啪嗒。
豆大的淚珠如突如其來的狂風驟雨,將地麵淋成濕潤的暗色。
許奈奈雙手捂著臉,淚水從指縫溢出。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發出一丁點兒聲音,纖弱的脊背無助地戰栗。
腳下是四麵燈火通明的教學樓,天台是被黑暗完全籠罩的夜空。
她考不進火箭班,此前的目標與追趕像極了一場不自量力的笑話。
她無法成為旁人眼中的好女孩,隻能一次次引來莫名的緋聞與惡意。
她甚至做不到摒棄所有外界紛擾好好聽課,懦弱地像個壞學生隻會選擇逃避。
班主任失望的眼神、同學們好事的目光、姑爹不懷好意的接近,還有那離她越來越遠的少年.......
前途一片渺茫,如同沒有星子與月光的無垠夜空,她失去尋找方向的能力。
究竟什麼才是現下所有努力的終極意義?
忽然,夜風帶來一陣熟悉的清香。
許奈奈微怔,緊接著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夾著紙巾落到自己跟前。
她紅著眼眶,握住帶有男生體溫的紙巾,吸了吸鼻子呆呆仰頭。
少年紳士地沒有看她的眼淚。
他遞來一隻耳機,像是那隻沒讓老師知道的煙的回報。
“要聽歌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