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奈奈當然不能不走。
至少回家的第一天還是要遵規守矩。
於是在擦槍走火的臨界點, 她用儘全身力氣阻止了瀕臨潰散的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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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天說變就變,前一天還是豔陽日,第一天起來便下起了傾盆大雨。
“小林啊, 你不知道,我們奈奈上小學的時候就自己一個人來回,那時候讓她住校, 她哭得嘞.......”
“她為什麼不願意住校?”
“她說她怕!我反正不知道有什麼好怕的,這黑燈瞎火的山路就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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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停歇, 屋簷仍然簌簌落下水珠。
正所謂看女婿越看越順眼, 林汀雲來之後, 許奶奶的熱情簡直成倍上漲。
以前許奈奈回來不過一晚上就要被各種嫌棄, 現在每天待在一起許奶奶竟然還能維持著更加高漲的熱情。
此時許奶奶正一邊剝豆角一邊笑著說許奈奈的過往。
另一邊,林汀雲穿著休閒的淡藍色T恤加黑色工裝褲,動輒簽幾個億合同的手正幫奶奶理豆子。
“我們家奈奈彆看平時悶悶的,實際上倔得狠, 她堅持的事啊,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當時我們讓她住校她偏不, 硬生生走讀了小學加初中一共九年,讀小學的前幾年我和她爺爺還去接, 後來腿腳不利索, 就讓她一個人回來了!”
起初, 許奶奶在聽許慧鈴說到男方家庭情況時, 十分害怕招待不周惹人不快, 做什麼事都生怕怠慢,畢竟那種階級離他們太遠,倘若讓人家看了笑話, 她們也怕影響到許奈奈在男方家裡的地位。
然而林汀雲實在謙遜有禮,不但沒給許奶奶和許慧鈴一點兒壓力,甚至倍感情切,到現在什麼都能說。
到底是有底蘊家庭教養出來的孩子。
“奈奈這孩子也是命苦,出生沒多久父母就離婚了,她爸爸也是個........這麼多年都是她自己努力,考上名牌大學,給咱們家爭了口氣。”許奶奶邊說著,紅了眼眶,“小林,咱們家不是大富大貴的人家,但要是奈奈受了欺負.......”
林汀雲握住許奈奈的手。
她側頭,對上他溫柔而堅定的眼神:“您放心,我不會讓她受欺負。”
言語有時蒼白,但不可否認它仍然能在某些時刻帶來令人心安的承諾。
許奶奶看著兩人如膠似漆的模樣,心酸也欣慰。
“對了,我還記得有一次,她讀初中的時候吧,下好大的雨,鎮上排水都壞了,那個水漲得嘞——”許奶奶突然比劃自己的大腿,誇張道,“都到這兒了,他們班的老師挨個給家長打電話,我們家那時候就一個座機,被大雨衝斷線了沒信號,結果這小丫頭片子直接淌著水幾乎是遊回來——”
“奶奶!”沒感動過幾秒,眼看著許奶奶又要繼續重提黑曆史,許奈奈捏著太陽穴實在是聽不下去,“我帶他去後山逛逛,雨停了應該有不少野菌,晚上煮湯喝。”
話剛說完,不等許奶奶回應,許奈奈趕緊拉著林汀雲往外走。
“奈奈——你這孩子.......早點回來!”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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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奈奈去後院拿了個小籃子,林汀雲跟在她後麵。
“你好像經常一個人冒大雨回家。”
許奈奈拿籃子的手一頓,無所謂地笑了笑:“沒人來接我,我不一個人走該怎麼走?”
林汀雲心口發澀,便聽著她繼續道:“不過那麼多過路濺水的車,你是第一個折回來給我遞衣服的人。”
許奈奈回眸的眼睛閃亮發光。
林汀雲想起她指的是高一那場大雨。
“那時候我就覺得,你和彆人好不一樣。”
許奈奈笑著聳肩,心裡卻很感歎。
沒想到時隔多年,那場驚鴻一瞥的初見還能以這種輕鬆的方式說出來。
忽然,身體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林汀雲的下顎喟歎地擱在她的頸窩,他有些心疼:“奈奈。”
“嗯?”
“你以前好辛苦。”
許奈奈瞳孔微縮。
男人有力的手掌覆蓋上她脊骨清晰的脊背,他低垂著眼,在這些天的感觸中能想象到她的過去有多艱難。
“.......陽光總在風雨後。”許奈奈心尖顫動,她努力隔開距離捧住他的臉,瞳光瀲灩,“我現在不是有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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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來得快去的也快,被雨水浸潤過的山林空氣純淨而清新,土地上長滿了五顏六色的小蘑菇。
“你要不彆上來了,都是泥巴。”許奈奈往前看了一眼,基本都是濕淋淋的泥土。
林汀雲看她熟練地換好雨靴:“還有多餘的嗎?”
許奈奈翻了幾下:“有,是我爺爺之前穿過的.......你不介意吧?”
林汀雲毫無芥蒂地接過來往腳上套:“沒事,走嗎?”
許奈奈本來是想找個理由從奶奶麵前逃走,沒想到現在真的要去撿蘑菇。
他們並肩往山林走。
“等等——”
許奈奈發呆的間隙,男人忽而彎腰摘下一簇大紅的蘑菇。
林汀雲扔到籃子裡:“怎麼了?”
許奈奈嘴角抽搐了幾下:“這個不能吃。”
林汀雲不解地看著那一大朵極其漂亮的菌菇:“為什麼?”
許奈奈耐心地比對了一下自己摘的鬆樹菌,以及其他顏色各異的蘑菇:“這種叫毒紅菇,有毒的,還有種太白的蘑菇也是有毒的。”
林汀雲:“你怎麼看出來的?”
“當然是經驗啦,我聽我奶奶說,早些年就有人吃了山裡的毒蘑菇去醫院搶救。”
許奈奈知道他這種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多半沒進過鄉野。
於是她耐心地科普了一下這個季節能吃的鬆樹菌具體特征,並手把手教他摘了幾個,最後掰開那幾個顏色鮮豔的毒蘑菇,微笑:“你也可以聞味道,這種有腥味的大多是有毒的——明白了嗎?一公子。”
林汀雲:“.......”
.......
雨後的山路難走,他們並沒有往上爬多遠。
許奈奈尋著記憶拐了幾個彎,在半山腰果然見到了一處開闊的平台。
“這兒還是沒變。”
許奈奈氣喘籲籲地找了塊乾燥的石頭坐下,跟在她後麵的林汀雲完全看不出來爬了半座山。
“你不累嗎?”她撐著膝蓋回頭。
恰好此時雲層變化,乍破天際的陽光籠罩住男人修長的身姿。
“不累。”林汀雲眉眼含笑,體貼地尋了個角度給她擋住灼灼驟然出現的大太陽。
許奈奈在他遮擋的陰影下抬頭,放眼望去,是遼闊的田野和山林,不少人家趁著天氣好在田裡耕種。
“我小時候經常在這裡玩。”
“看起來很快樂。”
林汀雲把她挎在臂彎的小籃子接過來,裡麵都是剛剛撿的鬆樹菌。
許奈奈順著靠上他的手臂:“你知道嗎,我們村女孩很少,大都是男孩,我小的時候就跟著那群男孩玩,就在那田坎上跑——”
許奈奈不知想到什麼,忽然笑起來,她指著不遠處:“小學畢業的時候大家都在學騎自行車,我也拿了我爺爺的跟他們一起在路上騎,有一天,他們非要騎車趕雞,我也跟著他們趕雞,可那車太高了,我腿又短,結果那些男生不知道怎麼幾下子拐了個彎,我一個人啪的一下就掉進了臭水溝裡,被人撈起來的時候渾身都是泥巴,我奶奶把我打了一大頓!”
林汀雲忍俊不禁:“你奶奶還會打你?”
“當然了!”許奈奈皺眉坐直,“我們家當時有這麼長一條戒尺,我每次乾壞事被發現後我奶奶都會用那東西打我,為此我還偷偷扔過幾次,可過不了多久就被我奶奶又撿回來了!”
“你還乾什麼壞事了?”
“……不告訴你,我繼續跟你說,那個戒尺——”
盛夏的山林蟬鳴不絕,雨水洗滌後的天空蔚藍清澈。
林汀雲唇角含笑,他靜靜地聽著女人比劃控訴,黝黑的眼眸底流轉著溫柔的波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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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慧鈴和杜興宏離婚後就回了遠寧縣,由於是先離婚分了財產,後杜興宏被捕入獄,夫妻雙方的共同財產部分並沒有被杜興宏拿去抵債。
許慧鈴分的錢夠多,再加上法院裁決出軌方額外補償,手裡的資產很夠她生活。
她回遠寧鎮上開了家水果店,買了輛小電驢來回往返。但大多時候她都是住在店裡。
這次許奈奈帶林汀雲回來,許慧鈴往返的次數明顯增加。
“隔壁老許家的孫女考上清華了又有什麼用,現在不還是在省城買不起房,買個車都還要貸款,也不知道她男人是做什麼的。”
“看那人的氣質非凡,多半是個做生意的吧!”
“做生意的還要貸款買車?我看那牌子也不是什麼奔馳寶馬啊。”
.......
下山路上,隔壁田埂上正在農作的不少人聚集討論。
林汀雲微微蹙眉,許奈奈對他比了個噓的手勢:“沒必要。”
小的時候她很在乎彆人的想法,因為沒有父母在身邊,心思更敏感細膩,很長一段時間中,許奈奈都覺得讀書是為了出一口氣。
可後來隨著年齡漸長,心智更加成熟,她也越來越漠視彆人的看法。
比起高調炫耀,低調生活減少麻煩才是她的人生宗旨。
“你們也就認識奔馳寶馬了吧,勞斯萊斯幻影,保時捷賓利,法拉利帕拉梅拉,這些開你們眼前你們認得出來嗎?”
另一邊田坎上,一道陰陽怪氣的女聲響起。
許奈奈抬頭微微驚訝,蹲在田坎上,被迫把頭發染黑的女人赫然正是杜夢婷。
“你誰啊?”議論八卦的人不悅地問。
“我是誰你管得著嗎?”杜夢婷頂著大太陽翻了個白眼,“福布斯排行榜知道嗎?國內最大的生物企業知道嗎?就這點兒見識還好意思出來說。”
“你這女娃——”
杜夢婷呸掉嘴裡的最後一瓣瓜子殼,站起來不屑地撇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