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警局大樓裡,一盞盞燈逐漸熄滅。奮戰了小半宿的民警們前後腳地離開了單位,奔赴各自的人間煙火。
該走的都走了,哪怕是認領屍體的李鳳臣都帶著李莘走了,謝隱卻坐在辦公桌前久久不動。
韓易來勸了兩句,也知道勸不動,便獨自先回去了。
入夜,清風徐來。謝隱的辦公室在17樓,可以遠遠望見半個城市的霓虹閃爍,萬家燈火。
這個焚屍案不是謝隱見過最刁鑽的案件。犯罪手法普通,犯罪動機明顯,一如他自己說的,從來不存在完美的犯罪。
可麵對李莘的死,謝隱卻迷茫了。
終於,在最後一位加班的兄弟的催促下,謝隱換上了一身運動裝,拎了瓶礦泉水朝外走去。
夜色濃重,燈光如劍妄圖劃破這無邊的黑暗,最終卻隻將其肢解得七零八落。
黑夜是靜謐的,是大自然留給人類好好審視自身的機會。可人類不屑於這種機會,他們以為自己手握光明,全然沒有了對自然的敬畏。
謝隱沿著警局門口的路,一路奔跑起來。
不是悠閒地散步或者慢跑,而是大跨步起來,仿佛跑得再快一點,這世界上千鈞萬石的壓力就追不上他一樣的逃亡。
他要逃離世俗的桎梏,逃離繁冗的公務,逃離這光怪陸離的城市,逃離這無邊無儘的黑暗。
耳邊的風呼嘯著,兩側的燈光後退著,謝隱任憑內啡肽在大腦內積聚成愉悅的高/潮,把一切煩躁不安都從體內排擠掉。
他沒有目的地,隻由心所至。不多時,待他終於耗儘了身體內最後一絲負麵情緒,大口喘著粗氣,停下腳步時,他才恍然意識到自己跑到了大學城附近的居民區來。
小區是個高檔小區,他來過,是秦淮家。
謝隱站在小區門口突然嗤笑,自己怎麼不自覺跑到秦淮家了呢?他大剌剌一擦額頭的汗珠,準備轉身回去。
一摸口袋,才想起分文沒帶,手機忘拿了。
大學城離警隊將近11公裡,離他家也得有7公裡。跑回去,他沒那個體力了。打車回去,沒錢。
謝隱毫不猶豫地抬腿往謝隱家小區走去,借點錢,明天再還他吧。
可剛一轉身,腳步又滯住了。人家和自己無親無故的,兩次三番打攪人家,又是踹門又是調查的。現在大半夜叩門,竟是為了借錢,擱誰不得把謝隱當神經病啊。
謝隱這麼一想,轉身決定咬牙跑回去吧。
可就在這時,謝隱身後傳來了聲音。
“哎哎哎,你乾嘛的啊?大半夜的,進還是不進?”是小區保安。
估計是看謝隱大半夜在這踱步,猶猶豫豫的,不像什麼好人,才把他叫住了。
謝隱感歎高檔小區的安保工作真不錯,想著保安也不容易,他趕緊說了句:“走錯了。”
哪知小保安不依不饒:“走錯了?我看你鬼鬼祟祟的,是不是要偷東西?”
保安一手拿電棒,明晃晃的燈光直愣地晃在謝隱的眼上,讓他胸中壓抑已久的怒火霎時間升騰起來。
“我說了,我走錯了。”謝隱咬牙克製,總不好和一個小保安動手吧。
“那你家住哪個小區,說來我聽聽。”小保安頓了一下,問,“旁邊的華徳樂府?”
謝隱懶得和他犯話:“對,華徳樂府的。”
小保安突然拿起對講,“東門發現可疑人員,速來支援。”
說罷,超起腰間的警棍就朝謝隱方向來了,一邊試圖控製謝隱,一邊說:“你這個騙子,這附近根本就沒有華徳樂府!”
謝隱暗中臥槽了一聲,這個保安還會兵法!
儘管謝隱已經跑了十多公裡的步,但小保安仍舊不是他的對手。
謝隱輕而易舉奪了小保安手中的械具,將對方的手臂扳在背後,沒太用力,警告道:“我真是走錯了,我放開你可以,不許再亂動。”
這保安年紀輕,頂多二十出頭,也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哪肯就這麼認輸了?正巧保安隊裡其他人也趕來支援,幾個人把謝隱團團圍住。
特彆像謝隱挾持了一個人質,被警方團團包圍了。
一想到這,謝隱才意識到自己和一群保安較什麼勁?他想把警官證掏出來給他們看看,可又猛然意識到,自己什麼都沒帶。
怎麼辦,總不至於1對7,真和他們打一場吧?就算勝算很大,但也勝之不武啊。自己算不上年輕人了,但還是得講武德。
思來想去,謝隱開口:“我是來串門的。C棟11樓平層的業主叫秦淮,是我朋友。你們可以去核實一下。”
——
恥辱,奇恥大辱!
謝隱上一次等著被人領走,還是他上高中時候為了在喜歡的女生麵前出風頭,把校門口小混混腦袋開瓢了那回,在派出所等他爸去接他呢。
那一天,謝隱青春期躁動的靈魂徹底得到了該有的釋放。他看到了同齡男孩對他投來的敬佩的目光,和他喜歡的女孩那“用你多管閒事”的眼神。
打那之後,謝隱的所有精力就被消耗在了永遠破不完的案子和抓不完的凶手上了。
因為私人原因和人打架,他沒興趣了。更何況,還得這麼丟臉的等秦淮來接他!
謝隱腦子裡都預想好了十萬八千條秦淮挖苦他的段子,要碎了牙往肚子裡咽,謝隱隻能自認倒黴。
結果秦淮下來,壓根沒理他,手裡拎著一小兜橘子,拿給小保安:“不好意思小陳,這位確實是我朋友,他和我鬨彆扭了,想來和我道歉又不好意思,讓你們誤會了。大半夜的,辛苦了。”
要和你道歉不好意思說出口!虧你想得出來!謝隱的後槽牙都快磨得露神經了。
小陳保安不肯收橘子,秦淮便把橘子放在了保安亭的桌子上。
小陳扭了扭被謝隱扳得僵了的手腕,帶著幾分不服氣,又無可奈何的語氣說:“秦老師,你這麼溫文爾雅的人,咋能認識這種朋友?”
秦淮沒解釋,也沒笑,隻說了句,“走,回家。”
二人一路無話。秦淮一路都沒有如謝隱預料一般對他冷嘲熱諷,這讓謝隱更難受了。這就像明知自己會被炸死,卻不知哪天炸/彈會來一樣。
未知且即將發生的事情,才是最可怕的。
終於,在秦淮關上了他家房門之後,才依著門框,仔細打量起滿頭大汗的謝隱來。嘴角還噙了絲笑意,並不作聲。
謝隱忍無可忍,嘟囔了一句:“想笑就笑,彆裝模作樣的。”
秦淮攤攤手:“我隻是覺得,謝警官挺彆致。”
謝隱但凡不傻,都能聽出對方挖苦的含義。他挑眉應對,看看秦淮能出什麼損招。
“那天在喜樂村,我頭一次見警察被銬著手銬來出現場。今天,我又第一次看見一個警察被一群保安圍住。謝警官是警察乾膩了,想角色扮演一回犯罪分子?”說到這,秦淮嘴角戲謔的笑意更甚了,“哦,不是一回,是兩回了。”
謝隱被氣得心肝脾肺疼,又自覺理虧,也不敢太發作,隻能恨恨地說:“秦老師你劫道的出身吧,專劫人家挖筍的。你這是奪筍哪!”
秦淮笑笑,這次沒再和謝隱唇槍舌戰,而是給他倒了杯水,“坐下歇會吧。”
謝隱把今天跑步跑過頭了,沒帶錢等等處境和秦淮講了一遍,終於吱吱扭扭開口,向秦淮借一點零錢。他得回家了。
秦淮目光投向漆黑的窗外,“你真確定,現在你出去,能打到車?”
是的,這是大學城,位於城市北郊。學生早就回籠了,居民也都安歇了,上哪找出租車去?
謝隱苦笑:“那也得碰碰運氣,總不能住你家呀。孤男寡男共處一室,我倒無所謂,怕毀你清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