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隱卻一副“你不懂”的表情,一邊嚼起小零食一邊含混回答:“酒精這東西,神奇得很。古今多少事啊,成也酒精,敗也酒精。壓力大的時候喝上一點,整個人飄起來了,仙兒了,去他媽的案情真相,難熬的時候也就挺過去了。但不能多喝,喝多了誤事。有一年年三十,我在家和我爸喝大了,結果城西出了人命案子……”
謝隱說得口渴了,一口氣乾進去半瓶啤的,指著河汊子的另一頭:“就那兒,那兒的一家蓋吧,年三十晚上捅死個人,隊裡怎麼叫我我都起不來了。第二天,大年初一,讓我們隊長,你還沒見過呢吧,特生猛的女隊長給我一頓踹,從那以後不敢喝那麼多了。”
謝隱說完,提起酒瓶子就打算再來一口。走神間感覺腕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給束縛住了,那是一股冷氣十足的力量,溫度差點直逼手中的冰啤酒。昏暗的燈光下低頭一看,是秦淮白得像白骨架子的手。
“嘖,秦老師,你是不是練過寒冰神掌啊。”謝隱嘴上打哈哈,手上已經用了力道,決定擺脫束縛,結果對方巋然不動。
“不是說吃完飯再喝不胃疼麼?飯還沒來,怎麼就喝上了?”
天王老子來都得充老大的謝隱破天荒的碰上了對手,在對方溫柔卻逆毛的攻勢下,竟然老老實實放下了手中的冰啤酒。
因為他的胃,已經開始隱隱作痛了。
“那個……”謝隱開始轉移注意力,“其實,案情分析過程中,推測失誤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也不用太往心裡去。”
秦淮被逗笑了,眉梢一挑,故意反問:“你也覺得我一定錯了?”
謝隱不願意再和他掰扯這個問題了,隻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我是說如果,如果錯了的話……”
話未說完,對方清清淡淡地笑出了聲,慵懶又無所謂地說了句:“如果真的錯了,那就重頭再來吧。”
謝隱原以為秦淮還會堅持,也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結果對方態度一百八十度大回轉,反而打得謝隱一個措手不及。一種熟悉得感覺撲麵而來,謝隱借著酒勁回憶了一會……
初見……對,初見時。山雨欲來的案發現場,他也是這麼病懨懨地笑著,笑裡儘是謝隱看不慣的悲憫感,搞得好像謝隱在他麵前就是個弱智兒童,他這麼說全為了哄小孩似的。
謝隱無言以對,隻得彆開臉假裝觀察起附近的景色來。兩岸燈火搖曳,映在水裡,無限循環的暖黃曖昧,延伸到目光所及的儘頭處。文藝小青年那“我窮,我醜,但我愛你”的民謠也哼唱到了尾聲,工作人員已經開始收拾舞台屏幕,準備轉場進入後半夜的嗨趴。
隔壁桌一男一女相對而坐,女孩好像第一次來酒吧,舉著手機興奮地拍來拍去。
謝隱的目光,一直隨著女孩手機轉換的方位而轉動。
秦淮的位置看女孩不甚清晰,隻在昏暗燈光下看見個大概輪廓,高挑細瘦,骨骼輪廓挺好看的,他微微蜷了身子向前,略壓低了聲音問:“你喜歡的類型?”
光影閃爍,忽明忽暗。秦淮不自覺離謝隱近了些,正看著他的當口,謝隱突然收回目光,轉頭與秦淮近在咫尺的目光狹路相逢。兩人俱是一陣沒來由的尷尬,索性都掩在氛圍感十足的燈光裡,往後坐了坐,不讓對方看出自己的窘迫。
謝隱趕忙大喇喇一笑,頗有調侃意味地說道:“這麼冷淡的秦老師,也有八卦的一麵。”
秦淮啞然,索性不回答他的問題。謝隱卻炫技一樣開始了他的表演,右眼輕眨,示意秦淮仔細看女孩。
兩人均已年過而立,早洗去年少浮躁,不再是男孩子湊在一起看美女的年紀了,更何況秦淮生來性子就淡,弟弟丟後更是於俗事倦懶。但出於讓自己看起來隨和一點的目的,秦淮還是配合謝隱,朝女孩看了過去。
這一看,便看出了端倪。
女孩一手舉著手機,一手或托腮,或比剪刀手,於正對麵的人看來,做的都是自拍的表情動作。然而仔細看像女孩的手機才發現,她的相機卻並非前置鏡頭,變換角度拍下的,是同桌男人的不同角度,或者酒吧裡的其他環境。而後一隻手巧妙關了相機,打開微信,與另外一個人打開了位置共享。
而這一連串的動作,對麵的人絲毫沒察覺任何不對勁。
謝隱與秦淮對視一眼,雖不明就裡,但男女二人微妙關係倒引起了他們倆的無限趣味,打探他人生活雖不甚光彩,卻著實比大眼瞪小眼的沒話說有趣得多。
男人寸頭黑短袖,脖領處有紋身,黑燈瞎火的也看不清到底是什麼圖案。年紀大概三十歲左右,也不知是縱欲過甚還是人生遭何坎坷,看起來眼眶發黑,無限滄桑。
麵對自拍個沒完的女孩,男人終於沒了耐心,起身向前坐了坐,給女孩遞過去一杯酒。酒吧內嗨曲的聲音驟然響起,DJ開始熱場,男人金屬手表磕在酒杯上的聲音,和他口中說出來的話都融進了充盈滿室的喧囂裡。
唯一能看清楚的,是女孩擺了擺手,口型上看應該是“我不喝酒”。
男人也不勉強,抬手招呼侍者,不一會就端來了幾杯檸檬氣泡水。男人在這樣嘈雜的酒吧環境裡仍然很紳士地將檸檬水遞過去,足見女孩還沒勾到手。
與之前一樣的,金屬表帶輕輕磕到了杯口。
女孩一臉天真爛漫,接過男人遞來的檸檬水,巧笑嫣然地和男人說著什麼,手中的檸檬水還沒來得及入口。
秦淮逐漸覺得這種夜場的荷爾蒙獵捕活動甚是無趣,於是收回眼神,決定催促謝隱快點吃完,快點走。
然而等他目光剛落在謝隱身上時,這頭敏捷的獵豹已經提著一瓶新開的啤酒朝那桌男女走去了。
秦淮一愣,一時間不知該不該跟上去。但鬼使神差的,他跟著起了身,同樣走向了旁邊那桌。
謝隱其人,天性屬變色龍的。正正經經的工作環境裡,比誰都能扮老古板。可一到了聲色場裡,混不吝的性情一下子就能融入其中,又是一副醉生夢死的紈絝形象。
借著幾分酒勁,謝隱大喇喇坐在了女孩的旁邊。將將能容納兩人的短沙發霎時間變得擁擠起來,謝隱寬闊的胸腔帶著一點酒後的熱度,讓女孩不自覺往旁邊挪了挪。謝隱也就勢往沙發背上一考,壯實的右臂環向了女孩的方向。
對麵的男人都看傻了,這不是明目張膽的挑釁麼?
一旁看熱鬨的秦淮卻偷笑起謝隱的外強中乾來。那看似環住女孩的右手,實則狠狠摳住一塊沙發靠背後麵的皮,整個手臂的肌肉都是緊實繃緊的,生怕哪一寸皮膚碰到了女孩。
切,大尾巴狼。
謝隱側頭看向女孩,劍眉尾處的刀疤壓迫性地向女孩襲來,卻有恰到好處地保留了二人之間的位置,氣聲說道:“美女,喝這種沒味的氣泡水有什麼意思?不如,我請你喝啤酒?”
女孩顯然被突然闖入的謝隱嚇到了,楞了兩秒之後連聲說:“我不喝酒的,檸檬水就好。”
“不喝酒?”謝隱眼尾的戲謔之意更濃。
“對……我不會喝酒。”女孩都緊張到開始結巴了。
謝隱拿起女孩手上碰著的檸檬水,湊到鼻尖嗅了嗅,抬眼笑問對麵的男人:“那我怎麼聞著,還有一股酒精味呀?”
男人猜不出謝隱葫蘆裡賣什麼藥,隻覺得被掃了興致,一臉橫肉生出狠相來,正準備破口大罵,卻見謝隱妖嬈至極地將食指抵在了雙唇上,示意對方休要聒噪。
秦淮看著:臥槽,好騷。
謝隱晃了晃手中的杯子:“金湯力。半杯冰塊,8成滿的湯力水,加一盎司的金酒。”
他轉過頭,學著女孩那一臉無辜的表情看向對麵的男人,扯細了嗓子說道:“這位哥哥,金酒,可是烈酒呢。”
秦淮:臥槽,太騷了!
男人也不知道是被揭了老底惱羞成怒,還是單純被謝隱強行賣萌給惡心到了,拍案而起,指著謝隱就開口罵道:“跟你媽有什麼……”
大概率是想說“有什麼關係”吧,不過話音未全,男人虛胖的身軀已經因為疼痛而扭曲了起來,堪堪又坐回了沙發座裡。
而此刻的謝隱隻筆直挺拔地坐在女孩的旁邊,像每一位人民警察一樣挺拔,伸出右手作握手狀——實則握著男人伸出來指人的食指,隻需稍一用力,男人就可以成為斷指琴魔了。
謝隱看了看男人的大黑眼圈,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腎都這麼虛了,就彆再動肝火了。”
秦淮徹底垂下了眼簾,因為他已經被謝隱騷得沒眼看了。
看場的保安敏銳地嗅到了這一桌的危險因素,不動聲色地靠攏過來。幾個大塊頭安安靜靜將謝隱他們圍住。
男人見有了救命稻草,轉臉就囂張了起來,挑釁地問了一聲:“就算是有酒精又怎麼樣?上酒吧還不讓喝酒了?”
謝隱手上的力道絲毫未減,嘴角的笑意卻越發濃了,另一隻手輕輕推了推那金湯力,挑眉說道:“那你喝。”
男人臉色愈發不好看,第一時間轉頭看向保安,大喊了一聲:“有人鬨事,你們管不管。”
他話音未落,謝隱手上一著力,迅速將男人拽起身來,另一隻手扣住男人的後脖頸,而後輕巧一旋,將男人手臂背在了身後,用膝蓋將男人死死按在了桌上。在保安動手之前,謝隱掏出了警官證:“彆動,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