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寧久久沒有鬆開手, 直到掌心不再冰涼,裴書呼吸聲變得綿長而溫熱,他睡著了。
祝寧才去看裴書的臉, 沒光, 也看不太清。
他的額頭抵在地上太久,被磨破了皮肉, 但沒有血, 隻有火光。
祝寧凝視著傷口, 在想裴書內部到底是什麼樣的,骨頭上纏繞著岩漿?到底還有多少人類組織?她不由自主想起了徐萌, 裴書似乎在異化,誰都沒提出來,但她想到了, 不是徐萌那樣快速瓦解,而是在什麼力量的影響下一點點崩潰的。
裴書就像是個人形做的泥胎,空有個人樣,每天往下掉一點, 隨著時間推移, 慢慢的就化成一片泥土。
裴書可能很早已經就死在極北之地了,就算肉身沒死, 靈魂也早死了, 祝寧第一次看到的裴書隻是個行屍走肉。
她回想起在牆內跟裴老師打交道的時候, 一臉頹廢,總是跟車一起出現, 要麼靠著車抽煙,要麼在車裡打毛線。
沒人知道他正在一點點潰爛,悄無聲息的, 從心臟處那個瘡口開始,他從未走出過極北之地。
祝寧撬開了心臟處的異物,但無法治愈。
她又從翻找來的背包裡找到了繃帶,一圈圈纏繞著,不知道為什麼,她做這件事的時候很專心,好像是在做手工。
最後裴書胸前的洞被遮住了,祝寧裹繃帶的風格跟白澄一脈相承,都很厚,如果再穿上防護服,誰都不知道他心上有個口子,還以為他是正常人。
祝寧一手扶著他後頸,另一隻手托住雙腿,把裴書打橫抱起來,挺沉的,要是上輩子她都挪不動。
祝寧摸索到白澄所在的位置,裴書熄滅了火光,還好她找到了一把完好的手電筒,但打開手電後祝寧愣了下,白澄被裹在白骨牆內,這一幕她見過了,但被手電筒照亮又覺得不一樣。
一束冰冷的手電光打在白澄的臉上,襯托得更加白。
象征著死亡的白骨柔軟地圍繞著她,所有鋒芒都一致對外,顯得很和諧,像是一尊居高臨下的白骨神像。
白澄睡著了,呼吸很微弱,這尊神像沒有殺意,又因為懷裡抱著一個小女孩兒,所以顯得很慈悲。
奇怪,這一路走來,她第一次覺得白澄是慈悲的,讓她覺得陌生。
而祝寧抱著裴書走到她麵前,就像是尋求庇護的信徒。
祝寧看了她一會兒,竟然覺得內心很平靜,這裡真的屬於白澄的庇護範圍。
他們四個明明半路搭夥的,走的走的像是成了一家人,林曉風不行了,背後是裴書,裴書不行了,背後是祝寧。
而祝寧不行了,背後還有白澄,這位不死者會給全隊托底。
代價是白澄一次次死去,現在的白澄已經是第五個,這一路走來,她死了四個自己。
祝寧很感謝她。
祝寧把懷裡的裴書放下,就靠在白澄身邊,給裴書擺個了舒服的姿勢,用背包給他當枕頭墊著,又翻翻找找,披了一塊兒毛毯,這火光挺智能的,知道毛毯是給主人用,一點都沒點燃。
裴書是個火爐,用不著保暖,需要毛毯的安慰,就像從災難中走出的人類,其他人會為他披上一塊兒毯子。
果然,在蓋上後,他身體下意識蜷縮,把身體縮到最小,直到眼睛都埋在毛毯裡,真像個小孩兒啊。
裴書靠近後,白澄周圍的骨頭舒展了一點,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祝寧剛開始以為白澄是要醒了,誰知道等了會兒,白澄又沒動靜了。
她隻是換了個姿勢睡覺,甚至把林曉風抱得更緊。
祝寧想笑,白澄說裴書暖和竟然是真的,因為白澄沉睡,連帶著林曉風都無法蘇醒。
祝寧順帶著摸了下林曉風的臉,她頭盔碎了一半,因此腦袋的位置顯形的也隻有一塊兒頭盔,好像是個頭盔怪,裡麵是空的。
祝寧習慣了,她摸著林曉風的臉,用特殊的方式跟透明人交流,感受她的五官在掌心起伏。
之後她把背包掛在林曉風隔壁的一根白骨上,如果她們醒了,第一時間就能補充營養。
祝寧忙完這一圈才坐下,她在烏托邦地底,無數白骨和死人中,給他們團隊搭建了一個巢穴。
現在該她站崗了,她拿過裴書的槍,同樣上膛放在腿邊,抵禦未知的危險。
她先用手電筒掃了一遍,洞穴內根本沒其他光,一寸寸看過去隻有白骨。
眾多朝聖者已經化成白骨的一員,生與死就一瞬間,估計死的時候都沒什麼痛苦。
對那些朝聖者來說,死的時候還以為人人平等的國度是真的,希望死後的世界是真正平等的。
祝寧抬起頭,姥鯊應該還在上方,以姥鯊的體積來看,他們可能距離地麵很深,幾十米幾百米肯定有。
但呼吸竟然是正常的,祝寧仔細研究這地方,發現含氧量跟地麵毫無區彆。
要怎麼離開這兒?
她本來想四處探查下,又覺得貿然離開,昏迷的隊友不太安全,馬上就放棄了。
站崗很無聊,好像全世界就你一人蘇醒的。
祝寧從後腰抽出陳啟航的筆記本,她當時收得匆忙,沒裹上繃帶,指尖剛碰上就感到一股冰涼。
她再想去找封印用的繃帶發現找不到了,講道理那種混亂時候她還能握住筆記本就不錯了。
祝寧摸著筆記本沒敢打開,牆外到處都是汙染區,這裡可能還屬於烏托邦。
她沒忘了陳啟航們驚人的筆記,那是她閱讀過最厚的調查筆記,將近一整本,陳啟航們加起來有上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