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易靈鶴保持這個口型, 原本跟裴書說的話,如今像是在對祝寧述說。
祝寧一下明白了裴書能夠幸存的理由,在這樣極端的悲傷之下他需要一個指令, 而易靈鶴給他了。
“走吧。”易靈鶴無聲說著這兩個字,眼神中竟然有某種祝福。
當時易靈鶴給裴書的安慰跨越時空, 如今也在安撫祝寧。
祝寧真想扭頭離去,就如林曉風所說的那樣,放棄複仇, 離開極北之地還有機會過自己的生活。
她做不到。
到了這一刻才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選擇, 除了向前以外彆無他法。
她沒有機會了, 如果轉身離開立即放棄,她遲早會再次踏足這片土地。
“走吧。”易靈鶴的屍體說, 像是前輩對於後輩的忠告。
祝寧滿腦子都是這兩個字,身體卻在往反方向行走, 她的手顫抖著, 按住了槍柄, 毫無緣由的悲傷快把她拖垮了, 她馬上就要堅持不住。
她想大吼大叫, 抒發自己積壓的痛苦,她想立即捅自己兩刀來獲得滿足感,她想馬上開槍打破自己的腦子。
她的手已經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打開了保險栓,好像站在懸崖邊隨時準備扣下扳機,她很快就會控製不住,無法消化那股悲傷。
祝寧試著邁出左腳,然後再次是右腳,兩邊輪換,她極其艱難地向前挪動, 與易靈鶴的死亡擦肩而過。
“走吧。”易靈鶴說。
祝寧完全路過易靈鶴的身體,腦海中卻重複響起那兩個字,走吧。
隨著祝寧走動,右手慢慢抬起來,槍口已經抵上了太陽穴,怎麼樣開槍她再熟悉不過,前世今生兩輩子加起來她都是靠著射擊活命的。
她在記憶中殺死過祝遙,初代祝寧殺死過自己,沒想到她還要再殺了自己一次。
她無路可走了,她儘力了,她支撐不住了。
如果唯有死亡才是解脫,那不如真正解脫。
她的靈魂像是破舊的機器那樣咿呀作響,指腹逐漸施壓,開槍,馬上開槍。
砰——!
像是絕望的船隻撞上了陸地,祝寧的身體與什麼東西相撞,扣下扳機的動作跟著停下。
祝寧怔愣著,抬起臉時眼淚還在流淌,她撞上了一棵巨大的冰樹,樹冠上掛著冰冷的冰柱,閃爍著刺目的光。
嘩啦啦——
樹枝舒展開,就像是神經網絡的路線,冰柱搖晃時極其悅耳。
她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兒會出現一棵樹,她梳理自己一路走來的經曆,進入北地經曆極夜,失去聽覺和視覺,失去白澄,失去觸覺,失去嗅覺。
最後失去五感,失去存在。
她進入了極北之地,見到了裴書過去的隊長易靈鶴,她讓自己走吧。
於是祝寧朝著反方向行走,距離自己的軀殼越來越遠,遇到了一棵巨大的樹。
樹木頂天立地,明明體型龐大,在正常世界就算相隔千裡也能看見,但祝寧卻像是突然發現的。
冰冷的槍口抵著太陽穴,她一直保持這個動作,眼中是無限製的悲傷。
而她卻在樹乾上窺視到了一個符號,一個火把周圍纏繞著一條蛇,祝寧混亂的腦海艱難提取信息,自己在很早以前就看過這個符號。
那是普羅米修斯送來的設備,武器和醫療用品表麵都覆蓋著這個圖騰,但祝寧完全沒想到會在極北之地這種地方看見。
圖騰密密麻麻,像是被人用刀刻在冰樹表麵,覆蓋了樹乾全身,還在向上延伸。
祝寧左手手掌覆蓋著樹乾,觸摸的瞬間,黑色的物質從樹乾中析出,一時間,火把環蛇的圖案凹槽處被黑色填滿。
而祝寧大腦仿佛在與它共振。
……
“你還活著嗎?”
那是霍家,誠然霍瑾生不承認這是軟禁,但霍文溪在那天的交談後,就一直居住在霍家本宅。
她很長時間都在悲傷,無法親自收斂莊臨和隊員的屍骨,所以霍文溪在內心為他們一遍遍舉行葬禮。
她沒梳辮子,長發散著,不像之前那樣穿著整齊,隻穿了件灰色毛衣開衫,連眼罩也沒戴。
霍文溪這輩子都沒這樣消沉過,天之驕子進入了自己的低穀。
如今她很意外,自己進入軟禁狀態後,最先聯絡她的竟然是宣情。
霍文溪的副腦關機,想要私下聯絡到霍文溪需要人脈和資源,還有手段,宣情挺厲害。
在103區,她們曾經不太合得來,但最後莫名其妙成了朋友。
霍文溪消失,莊臨死亡,異常事件調查小組損失嚴重,宣情不得已接過這部分工作。
宣情最近頭發越來越白了,坐在辦公桌成山的文件後,問那頭的霍文溪:“你還活著嗎?我以為你死了。”
霍文溪沒有回答,宣情手指點著文件表麵,問:“你該不會真的在休假吧?”
霍文溪知道這次的通訊並不能持續太長時間,低聲問:“你有事?”
宣情嘖了一聲,“我來激勵你的。”
霍文溪硬邦邦地說:“放心,我還在觀測。”
她說話時觸手在眼眶中翻了個身,預知已經成了她的本能,她停不下來。
宣情知道她們家全是神婆,問:“觀測祝寧?”
霍文溪:“她進入了極北之地。”
她從未放棄過觀察自己的隊友,以自己的方式一直陪伴著祝寧。
宣情本來想問是不是好的方向,但沒問,因為玄學的事兒,如果霍文溪不說,那證明還未定下,這時候貿然詢問,總覺得是壞消息。
宣情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霍文溪看了一眼窗外,回答模棱兩可,“儘快。”
宣情也不問儘快是多快,說:“反抗軍在找你。”
103區覆滅前夕,他們跟這個組織取得了暫時合作,但對於他們的了解一直不深,他們來去匆匆,需要合作時出現,結束之後退場。
“他們有話要對你說,我隻是個傳話的,”宣情知道時間緊急,也沒兜圈子,“他們刺殺過普羅米修斯很多次。”
霍文溪的動作停了下,第一次聽到他們那邊的內幕,她以前都是隻談合作不談曆史,知道這種民間反抗組織多次被聯邦打擊,其實並不強大,多談論曆史等同於暴露更多弱點。
現在是為什麼突然要說這個?因為想給霍文溪更多信心?宣情真是來鼓舞她的?還是知道祝寧進入極北之地了?
“我沒那麼意外,”電話那頭傳來挪動椅子的聲音,大概是宣情站起身了,“你記得祝寧進入清潔中心第一次出任務嗎?”
霍文溪有點詫異,宣情為什麼提這個?她想了想說:“第一次出任務,然後評級出錯了那次?”
霍文溪那時還未注意到祝寧,這是她後來調查時看的書麵資料,祝寧遇到了汙染區域評級錯誤,對於普通清理者來說很危險,不過她倒是不太普通。
“對,”宣情:“那不是第一次,我跟陸啟勤還知道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