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誠的小屁孩程靜淞在磕完頭後就被徐如月無情地拋棄了。
吃了一頓簡單的早飯之後, 村裡麵的人都陸陸續續的出來了,所有人都一致地挎著筐子, 裡麵都裝的是上墳要用的鞭炮、黃裱紙。
有些家庭條件不錯並且為人還大方的,還裝了酒和吃的。
這也是上塘村這邊的老規矩。
除了在家迎祖宗回家過年外,還要去家裡的祖墳那那兒上墳。
以前的時候,村裡麵的人多數都是自家管自家的事兒,不會都選擇在一大早出門。
但是自從前幾年的饑荒餓死了不少人,村裡麵統一安置這些人後,這邊就組建形成了一大早吃飯後就一起出門上墳的習慣。
上墳和家裡麵供祖宗不一樣, 家裡麵的女人和小孩子要是不願意去也可以不去。
但是徐如月家裡這一脈就剩下她一個了,她無論如何也要過去。而程靜淞又是個喜歡湊熱鬨的性子, 況且這次的上墳過後, 往後十年也都看不見這樣的集體出動了,所以即便今天一起床就發現天氣不是很好, 她還是顛著小腿跟著上山湊熱鬨了。
上墳其實也是一樣的燒紙以及放鞭炮,然後再繼續和這些早就長埋於土下的故人念叨念叨現在的生活, 順便在讓這些人繼續保佑著家裡麵的人。
程靜淞原本隻是抱著現在不過來見識見識,往後就看不到了的心態過來的,但是沒想到居然見到了好些人集體對著一堆墳墓痛哭。
一開始,她還沒明白這些人到底在哭什麼, 因為今年村裡麵並沒有人去世,所以按理說,這樣哭有些不合理。
直到她聽見徐如月燒紙的時候的絮叨, 才明白過來,那些到現在還在哭的人,是在哭當初那場饑荒中被餓死的孩子。
她還聽見徐如月說:“咱家也是運氣好,沒有人出事, 可這些終究是你姑姑給換回來的,要不然啊,也不知道有幾個還能活到現在。”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程靜淞並沒有真切試過饑餓的滋味,她甚至無法想象人被餓死的場麵。
可看著那些聚集在當初村裡集體下葬的墳包前神情依舊哀戚,哭著說今年村裡的日子總算過的好了,如果他們能夠活到現在該有多好的人,程靜淞的小臉也苦巴巴地皺在了一起。
其實她來之前真的沒覺得這場上墳是會讓人難過的事情,畢竟她以前又不是沒乾過這些。
大過年的,其實大家上墳也都是高高興興的。
歎了口氣,程靜淞又不好去勸其他人,就對著因為受到彆人感人也跟著啪嗒啪嗒掉眼淚的徐如月說:“奶奶,你哭什麼,咱們家今年過的多好啊,所以你就彆難過了,你不怕現在這麼哭,回頭把明年的好運氣給哭跑了啊!”
徐如月就瞪了程靜淞一下,“你一個小屁孩懂啥,我來上墳,想起以前過的那些苦日子,哭兩下咋了!我哭還得罪了你還是咋了,你非要念叨我兩聲。”
不過雖然是這麼說,但徐如月還是抬手擦了才眼淚。
然後又拽著程靜淞說:“還不快點過來磕頭。”
程靜淞非常想說她可以自己磕,但是徐如月卻總覺得她短手短腳的,好像磕不好。
等到程靜淞再一次被徐如月按著磕了好幾個頭,後麵的程建功他們也接上,然後又等到帶過來的黃裱紙燒完,把墳頭和四周的雜草以及長的小樹全都拔掉清理了一番,他們這才又帶著剛剛供過的吃食準備往回走。
等路過那些還在難受的人群的時候,徐如月又歎了口氣,抬手揉了一把走在她身邊的程靜淞的腦袋。
程靜淞不明所以地仰頭看她,“奶奶,你揉我腦袋乾嘛?”
徐如月垂著眼睛看她,“乾啥,你的腦袋我還摸不得了?”
程靜淞就說:“我哪有這麼說過,我隻是在想你的手剛剛在墳地抓這抓那,好像有點臟。”
徐如月:“……”
眼看著徐如月就要生氣,程靜淞“嘿嘿”一笑,跑到葉美雲的身邊抱住了她的大腿,“媽媽救我。”
葉美雲彎腰直接將程靜淞給抱了起來,順手又在她的腦袋上拍了拍,打掉上麵確實沾上的一些泥土和草葉碎末。
“是挺臟的,晚上好好洗洗。”
程靜淞立馬點頭,“嗯嗯。”
徐如月就:“……”
程靜淞又得意地朝著徐如月笑笑,看得徐如月牙癢癢。
徐如月氣呼呼地說:“三丫頭,也就是今天過年不能打小孩,不然你看我不揍你!”
程靜淞才不怕,徐如月就是嘴皮子厲害而已。
不過看徐如月已經從之前那種悲傷的情緒中脫離出來後,程靜淞就沒有再故意刺激她了。
他們很快回家,就開始了忙叨叨的中午飯和年夜飯。
中午飯自然沒有年夜飯重要,但是依舊有肉有蛋,並沒有因為晚上的年夜飯就隨便糊弄對付一頓。
午飯過後,家裡麵和村裡麵的其他人一樣又忙活起了晚上的年夜飯。
半下午的時候,村裡麵又開始放鞭炮了,開始了再一次,或者說是真正的過年祭祖。
冬天黑的早,徐如月聽見彆人家的鞭炮聲後就連手都沒擦就跑出去仔細觀察天色。
但是今天一天都陰陰的,徐如月還真一時半會兒辨彆不出來現在是什麼時候。
她一邊皺著眉往回走,一邊往腰間的圍裙上擦手,嘀咕道:“現在應該還早吧,我們剛吃了午飯就開始煮豬頭肉,現在豬頭肉還美好呢,所以時間應該還早對吧?”
程靜淞見徐如月雖然這樣說但是依舊還是很著急的模樣,就開口道:“奶奶,你忘了家裡麵有座鐘了嗎?你可以去看時間啊。”
徐如月這才想起來還有這回事兒,又連忙要往堂屋走。
可是才抬腳,她又想到程建功前段時間把這玩意兒拿出來後她跟著認了半天,到現在有時候還是會看錯時間後,就指揮程靜淞說:“三丫頭,你去看看幾點啦,然後告訴我,快點啊!”
程靜淞隻能聽從安排,然後告訴徐如月說:“三點半了。”
徐如月一拍大腿,“那是該準備起來了。”
接著又開始安排程建功收起一大早供上的那些東西,然後開始準備下一輪的大豬頭之類的供品。
這些事情彆看沒什麼技術含量,但還挺耗時間的。
等到家裡的這一輪祭祖完成後,都快到五點了。
然後又要繼續炒菜,準備等下的年夜飯。
雖然經過這小半年的刺激,徐如月早已有了很多的變化,但是她有時候還是那個把日子過的很精細的徐如月,時常舍不得這個,舍不得那個的。”
但是今天的年夜飯,徐如月卻格外的大方,硬是拉著程靜淞一起做了滿滿一桌子,共計十六個菜,這還是最後桌子都要放不下了的緣故。
這中間,哪怕程靜淞他們勸徐如月都沒什麼用,徐如月像是要把前些年都沒能過好的新年,在今天,一次性補齊一樣。
好在現在天氣冷,而且家裡麵還有程建功和葉美雲這兩個大胃王,即便這頓年夜飯有的剩,但是也沒有太多,之後應該也不用吃好久的剩菜。
程建功還讓程斯年把之前從友誼商店買的洋酒拿了出來,除了給家裡麵的祖宗們也倒了一杯後,也給他們三個大人一人先倒了一杯。
程靜淞看著他們碗裡褐色又通亮的酒,一時間沒忍住舔了舔嘴唇。
程建功就說她:“小孩子不可以喝酒,彆想了。”
程靜淞無語,瞪程建功一眼道:“爸爸,我知道,我隻是在想,為什麼當初在滬市的時候沒想起來買汽水,要不然現在就不用看著你們喝酒了。”
程建功“嘖”了一聲,絲毫沒有同情心地歎氣道:“那也沒辦法了,誰叫你忘了呢。”
程靜淞:“……”
怎麼說呢,就是有點氣。
“爸爸,這大過年的,你這樣氣我合適嗎?”程靜淞控訴道。
結果沒想到程建功還沒有回話呢,徐如月就來了一句,“你之前不也氣我了,你氣我合適,還不準你爸氣你了!”
程靜淞:“……”
看著程靜淞無語的樣子,徐如月得意地“哼”了一聲,甚至還哼起了程靜淞從來沒有聽到過的小曲兒。
家裡的其他人看著平時總是氣他們的程靜淞吃癟,有一個算一個都笑了起來。
程靜淞:“……”
就更氣氣了!
好一會兒後,笑夠了的程斯年才彎腰從地上拿了幾個瓶子出來,一一放到了桌子上。
外麵的天已經黑了,但是因為今天過年,有不能熄燈的習俗,所以家裡麵點了好幾盞煤油燈以及好幾根蠟燭,將屋裡照的透亮。
而程斯年拿出來的那幾個玻璃瓶裡麵裝著的橙黃色的汽水兒則更是在這些火光下被照耀的漂亮的驚人。
程靜淞原本還故意繃著的小臉一下子就展顏了,像花兒一樣笑了起來。
“汽水兒!”程靜淞脆生生又笑吟吟地喊道。
程斯年給每人分了一瓶,就連三位大人也沒有放過,然後才開口說:“爸爸和媽媽早就買了,但是一直讓我彆告訴你,說你是個好吃的,肯定憋不住。”
程靜淞原本還高興的小臉蛋又收了回去,乜斜著程建功和葉美雲。
結果程建功就說:“要我幫你把汽水打開嗎,小丫頭。”
程靜淞:“……”
想到現在的自己確實打不開汽水兒,程靜淞不得不接受了這個威脅,甚至還立馬變臉成衣服乖女兒的模樣將汽水兒放在他的麵前,笑眯眯地說:“謝謝爸爸,爸爸真好。”
程建功也麵不改色地接受了這個假模假樣的誇獎,把汽水磕開後放在了程靜淞的手邊,“不客氣,畢竟三寶寶是爸爸最愛的小棉襖。”
程靜淞捧著冰涼涼的汽水瓶子,聞著從裡麵溢出來的香甜的橘子味兒,回應道:“對,你也是我最愛的爸爸。”
程建功笑,“三寶乖!”
一邊看著程靜淞和程建功這樣互演的其他人:“……”
相比較隻是歎氣的程定坤和程斯年,徐如月則震驚地看著他倆,連之前一直盤桓在她的腦海裡麵的洋酒和汽水兒的事情都給忘記問了。
但是對於程靜淞和程建功剛剛展現的那一番塑料父女情,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要開口說些什麼。
反正吧,就是怪奇怪的。
徐如月實在沒忍住歎了口氣,她總感覺自己有時候真是越來越看不懂家裡麵的其他幾個了,尤其是程建功和程靜淞這倆。
但是還不等徐如月感慨完,程靜淞立馬就逮住了她說:“奶奶,你不是說今天不能歎氣的嗎?那你剛才歎氣乾什麼?”
徐如月見程靜淞這個小破孩子真的是啥事兒都喜歡插一腳,立馬瞪她說:“咋哪哪兒都有你,就你眼尖,就你長嘴了會說話是吧!”
程靜淞一臉無辜,“奶奶,我隻是提醒你,彆把家裡麵的老祖宗們好不容易保佑給我們的好運氣給歎完了,這還是你告訴我的啊。”
徐如月:“……”
終於,這一場開飯前的掐架從程靜淞的倒黴最終變成了徐如月的倒黴,然後由徐如月重新去給老祖宗們燒了紙後而結束。
等徐如月回來後剛坐下,葉美雲就說:“吃飯了,再不吃就都涼了。”
徐如月作為長輩,動了第一個筷子後,家裡麵才開動了起來。
這時候,她也才想起來這些洋酒和汽水兒的事兒,就邊吃邊問道:“建功,你啥時候你弄到的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啊?”
徐如月盯著麵前的洋酒和汽水兒,眉心微微收攏,眼神中有非常明顯的探尋和好奇。
程建功又開始忽悠徐如月道:“之前買的。”
徐如月的眉心又皺緊了幾分,“之前買的,那我咋沒看見啊?”
程建功就說:“我之前買的東西那麼多,你都一件件翻了?”
徐如月:“……那倒是也沒有。”
不過想到之前的東西,徐如月的好奇心又起來了。
她是知道的,程建功後續又陸陸續續往家裡麵弄了很多的東西回來,說是之前就從滬市買了然後寄回來的。
現在那些東西有的在他們自己的屋裡,有的則堆在了本應該是程定坤住的那邊的一個原本打算裝成書房的空房子裡麵。
而且那個裡麵的東西她倒是看過,是真的一堆的破破爛爛的廢銅爛鐵。
徐如月特彆好奇問道:“你買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到底要乾啥啊?”
程建功就說:“你猜!”
徐如月:“……”
“不說就不說,當我稀罕知道呢!”先是被程靜淞氣了下,現在又被程建功噎到,徐如月就氣哼哼地堵了一句。
但很快,她又問道,“那你現在弄的這個啥洋酒和汽水兒的,咋回事兒啊,我看著這東西花花綠綠的,還有點嚇人呢,這好喝嗎?”
“你嘗嘗。”程建功打開自己麵前的汽水兒放到徐如月的麵前,又將她麵前的拿過來打開給了葉美雲,最後才輪到程斯年和程定坤。
橙黃色的橘子味兒的汽水的香味特彆的濃鬱。
加上程靜淞幾個也在和這個,徐如月終是沒忍住好奇,先是握著漂亮的玻璃瓶輕嗅了下瓶口,然後才試探著小口抿了一下。
冰涼的口感和香甜的味道瞬間衝擊了徐如月的腦海,叫她整個人都怔愣了。
好一會兒後,她張了張嘴欲要說話,但是看見周邊吃的認真也喝的認真的家人們,最終咽下了要出口的問題,開始一點點地,認真地喝著她以前從來沒有嘗過甚至見過聽過的汽水兒。
在全村獨一份的磚瓦房裡麵過新年,喝著甜滋滋的味道的汽水兒,吃著各種香噴噴的肉食,邊上還有雖然總是讓她生氣但是每一次也總護著她的家人,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徐如月以前從來沒有甚至不敢想象的。
好日子帶來了好盼頭,也叫徐如月臉上的笑容跟著越來越深。
可是還不等徐如月高興完呢,村子裡麵忽然就響起了非常尖利又急促的哨子聲。
徐如月的反應也是最快的,臉上的笑容收斂,一副著急又慌亂地樣子道:“糟了,村裡麵出事兒了!我都多少年沒聽到這樣的?哨子聲了。”
程靜淞幾個小的沒經曆這些,自然沒反應過來。
程建功和葉美雲因為是半路出家,自然也沒有徐如月的動靜快。
但是兩人也沒有晚很久,跟著站起來一人一句說:“有人闖進來了?”
好好的一個年居然都沒能過安生,程建功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平時總是笑眯眯的樣子收起來,肅著一張臉道:“估計我之前說的話應驗了,咱們村之前賺了太多的錢,惹了這周圍一些人的眼了。”
程建功冷笑,“之前我叫建軍和支書加強這段時間的巡邏,但之前一直見沒動靜,還想著這些人今年也算賺了點,說不定放棄了這個念頭,但沒想到他們倒是會挑好時候!”
“挑我們過年!”程建功是真的有些惱火了,這可是他們家在一起的第一個新年,很有紀念意義的。
徐如月聽完也立馬接上說:“這群憋犢子的,平時自己不努力不想法子過日子,就知道走這些歪門邪道不說,明明咱們村都那麼幫他們了,竟然還有這黑心肝子的要來偷來搶,走,咱們趕緊出去打死這群混蛋玩意兒,讓他們知道我們上塘村的人可不是好欺負的!”
程建功按住她說:“你出去乾什麼,你們都彆出去,我一個人出去看看就行了,你們留在家裡防著有人過來,畢竟咱們家這麼顯眼,我估計肯定有人想要摸進來。”
徐如月經曆過戰亂,自己倒是不怕和其他人一起動手打這些進村小偷小摸的人,但是卻是真的擔心這群人摸進家裡麵來。
畢竟,家裡麵可是還有三個孩子呢。
被程建功提醒後,徐如月立馬急了說:“那咋辦,就我和你媳婦我們兩個大人萬一守不好三個孩子怎麼辦?要不然你也彆去了吧?”
程建功搖頭,“我得去,而且你忘記了麼,小葉同誌可是連野豬都能輕易地打死呢。”
“可是她不是身體不好嗎?”徐如月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葉美雲的身體問題。
程建功就拍著徐如月的肩膀說:“都這個時候了,就彆計較這些了,先保護好自己最要緊,你也彆再著急了,我出去看看,你和小葉同誌留守家裡麵,注意安全,另外,一切都聽我們小葉同誌的安排。”
徐如月裡麵慌不迭地答應,看著程建功拿著手電筒就要出門,又追著道:“你好歹拿個鋤頭或者棍子啥的,彆就這樣光著手去打架啊!”
程建功不想徐如月擔心和絮叨,就隨手將放在門後麵立著的鋤頭給拿上了。
“關好門。”說完,程建功又對著葉美雲點了點頭,說道:“你小心點,這些過來的還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人,也不知道他們拿的什麼武器,萬一要是有槍的話就不好了,總歸你注意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