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時分, 鄞州城中的騷亂亦是被漸漸平息,隻有小處仍有騷亂。
林瀅跟衛瑉亦被安置歇息。蘇煉這個典獄司司主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也無暇跟林瀅敘話。
當然現在林瀅最需要的自然是休息。
這幾日她跟衛瑉宛如繃緊的弦, 疲憊得不行, 渾身上下鬆散得沒力氣。
林瀅沾床便睡, 也不知曉睡了多久。
等她睡醒之後,這勞累疲憊的身軀有著一股子休息充足的鬆軟與滿足。
到底是具年輕的身軀, 她恢複得也很快。
當林瀅睜開雙眼時候,隻覺得一縷暖烘烘的陽光落在了自己麵頰上, 倒是有些晃眼。
她不覺伸出手, 這樣擋住了自個兒麵頰。
一時之間, 林瀅也分辨不出時辰。
她坐了一回兒, 慢慢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是近傍晚, 所以太陽光也開始變得柔和起來。仔細算算,自己差不多也睡了一整天了。
門吱呀一下推開, 一名婢女走進來, 禁不住含笑說道:“林姑娘可算醒了。”
這婢女名喚小青, 是典獄司安排服侍照顧林瀅跟衛瑉的。據小青所說, 衛小郎底子好, 中午時分就醒過來。他見林瀅未醒, 故而也未曾打攪,自己去鄞州城晃悠去了。
小青含笑:“林姑娘睡了這麼久, 必定是餓了。”
林瀅本來還不覺得,如今讓小青這樣一說,感覺自己確實有些饑餓感。
小青果然是周到體貼,捧出了早就準備好飯食。
這菱角雞湯用瓦罐在爐火上煨著, 米飯早就蒸熟,小青再快手快腳收拾了幾個小菜,這樣子送了過來。
林瀅可能真覺得餓了,隻覺得這頓飯也格外的香甜。
然後林瀅稍作喬裝,在鄞州城中走走。
這時節鄞州城中騷亂已經平息,鄞州城中秩序也是已經恢複。入城的兵士已經拖走街上的屍體,再潑水清洗。幾番洗刷之下,街道血腥之氣也消散,隻餘下了一股濕淋淋的水汽。
下午暖和的陽光落在鄞州城的大街小巷,街道上行人不多,卻終究是有些。
有一些膽子大些的店鋪,已卸下門板開始做生意。
林瀅暗暗觀察,心中亦是有鬆快了不少。
她當然也聽到有人議論昨日的騷亂。那陳濟並非陳氏血脈,鳩占鵲巢不說,居然還有意謀反。這麼一個混淆血脈的竊賊,卻險些害的鄞州世族根基儘毀!若不是那林仵作揭破他之底蘊,隻怕鄞州世族還要為他所累呢!
議論之人並不知道昨日人前拆穿陳濟的林仵作就在自己左近。
林瀅理智的保持低調,扯了扯帽簷,將自己容貌更遮掩一些。
然後陳濟小腳趾有三塊骨頭這件事也已經傳出來。他是胡女所出,故而小腳趾的骨頭會多上一塊。
陳濟死後,他極力遮掩的秘密也是被扯出來。他死後被檢查小腳趾,果然是有三塊骨頭,證明他絕不可能是陳氏血脈。
這鄞州陳氏,當真是被這個狼子野心的冒牌貨連累,險些萬劫不複!
可見林瀅那時候確實是賭對了,掐準了陳濟脈門。
林瀅想,也不知蘇司主知不知曉這件事。又或者,陳濟可知曉自己終究不過是一枚棋子。蘇煉並不想天下大亂,隻有一個趁勢發作鄞州的借口。而如今,整個鄞州城以很快的速度完成了這番清洗。不過一日光景,就已經恢複了秩序。
想到了這兒,林瀅忽而心裡咯噔一聲,隻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她不覺皺起了眉頭,意圖分析出自己內心深處的彆扭感。
如今隱匿於世族之中的梅花會被扯出來,一些梅花會製造的血案也曝光於人前,如此行徑簡直令人不寒而栗。陳濟這個梅花會主人自然是重點被唾罵對象,成為眾矢之的。
可是陳濟成為梅花會主人才幾年?
像楊蕊母親之死,又或者陳濟真正母親,都是十多年前被謀殺。而這樣的受害者,也不過是冰山一角。
這存於世族的梅花會,是綿延上百年的毒瘤,非朝夕之間形成。
更要緊的是,這時候一道身影映入了林瀅的雙眼。
那人麵色灰白,匆匆行過,可謂是行色匆匆。林瀅對這張臉孔是眼熟的,這不就是楊蕊的哥哥楊衝?
楊衝氣色並不是很好,似有驚惶之態。不過這般驚惶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楊衝亦是梅花會成員,手臂紋了一朵血梅。
林瀅倒也並不是一定要上去跟楊衝打招呼,她隻是生出了幾分奇怪。
典獄司有漏網之魚不難理解,可楊蕊曾逃至蘇煉居所,蘇煉不可能留意不到楊衝。
可此時此刻,楊衝猶自苟著,也並不像是有事的樣子。
當然楊衝雖然加入了梅花會,倒也未曾來得及乾什麼喪儘天良的事。組織雖逼迫他殺妹證道,楊衝到底是心生不忍,並且饒過了楊蕊兩次。
楊衝畢竟還年輕,心腸還算軟,而且並未涉入梅花會太深。
如若任由他繼續被梅花會浸泡,可能他終究會陷進去,好在現在這隱匿於暗處的梅花會已經被典獄司摧毀。
也許,對於楊衝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林瀅禁不住心忖,當真這樣巧合嗎?
楊衝罪不至死,他偏偏就沒有死。難道蘇煉對梅花會看似決絕的清洗,其實是精心擬定了名單,是有備而來?
可蘇煉又是怎麼知曉這樣多?因為陳濟是梅花會會主,所以告訴他的?
一個猜測頓時浮起在林瀅的心頭,哪怕這個猜測可能有些荒唐,可也許荒唐裡卻帶著真實。
林瀅慢慢的抿緊了唇瓣,一雙眸子灼灼而生輝。
她忽而覺得,鄞州城中發生的這一切,也許並沒有那般簡單。
你所見到的,未必就是真實的全部。
比如鄞州發生種種,又或者,比如陳濟。
入夜,彆院中卻是生出了一種彆樣的安寧。
庭院之中猶自沒有燈火,昏暗一片。林瀅推測過,那是因為蘇煉跟陳濟暗通款曲,有時候陳濟會來拜訪這位典獄司司主。
陳濟是個瞎子,故而這庭院之中有沒有燈對於陳濟而言並不重要。
不過如今陳濟已經死了,彆梅院似乎仍然不準備夜裡在庭院點上燈火。
蘇煉沒有睡,他書房留著燈,燈火微微,就這樣撲在了蘇煉的麵頰之上。蘇煉這一張臉孔雪白,卻似被燈火染上了幾許豔色。
他麵前的桌幾之上放著一壺酒,卻有兩個酒杯,可蘇煉麵前卻並沒有彆的什麼人。
這裡獨獨隻有他一個。
蘇煉慢慢的給兩杯酒續上酒水,在他這麼倒酒時候,他卻忍不住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陳濟時候樣子。
那時候陳濟隨著溫應玄入京,他年紀輕輕,卻已經十分得溫應玄的看重。
那時候陳濟眼睛還能看見一些東西,可眼疾已經很嚴重了。他會時不時突然失明,眼前一下子變得模糊,什麼都看不見。
禦醫替陳濟看過,說陳濟眼疾怕已經不行,是遲早要瞎。
也正因為如此,溫應玄反而很倚重他。
因為陳濟如若雙目失明,就屬於重大缺陷,便已經不能為官。那麼他若想要有一些權力,就是為梅花會出力。為了籠絡陳濟,溫應玄還不顧陳濟眼盲,壓下陳濟病情嚴重性,將溫家最出色的女兒溫青緹許給陳濟。
溫應玄一向喜歡用聯姻來加深自己籠絡,就像這次入京,他把一個旁支的溫氏女送給皇子一樣。
若不是擔心太過於高調,可能溫應玄會把溫青緹作為籌碼嫁給某個皇子,可那畢竟太過於張揚了。
蘇煉那時候陳濟,便覺得陳濟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一個人若知曉自己注定會失明,那麼終究是會有一些情緒的。在這樣子的情緒下,這個人總會有一些憤懣、惱恨,乃至於不甘心。如若這個人還有些才華和能力,隻怕更會生不如死。
可陳濟卻是很冷靜。
那時候陳濟已經開始訓練自己適應失明狀態了,他是那麼冷靜、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