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茹探詢似的望向了林瀅, 然後林瀅回應了她的猜測。
林瀅點頭說道:“是的,正是如此。”
“茹小姐,你很是聰明, 對我說的也並不是假話, 所以我對你本無絲毫的懷疑,更不知曉你想鏟除安惠的計劃。直到昨日在昭雲寺, 你私下去見連軒, 並且偷偷解開了廂房的門鎖。”
連茹歎了口氣:“那麼那時候, 林姑娘就已經安排有人在附近監視。”
林瀅說道:“連軒是殺人之刀, 他不但要被控製住,還可以作為魚餌, 引來彆有居心之人。可是我沒想到, 茹小姐會前去解開房鎖。要不然之後安惠的婢女雪鶯到來,便請不出連軒到場。”
起了歌, 要唱戲,連軒怎能不到場。
不過衛瑉在此,又對連軒十分關注, 這本也翻不起什麼風浪。
連茹本便是個冰雪聰明的人, 此刻也是懂了,故而她說道:“所以林姑娘是想要瞧瞧,我會不會真的利用自家哥哥?”
林瀅意味深長的看著連茹:“若你說謊,那樣我便會懷疑你所有的話。我會好奇, 蘭姐兒是不是當真吃不得堅果。縱然安惠品行堪憂, 可是作為斷獄之人,也絕不能預先設置立場。”
“其實哪怕惠娘已經被軟禁在家,我們仍是四處奔波,尋當年蘭姐兒身邊舊人。於是尋到了當年照顧蘭姐兒的顧嬤嬤, 還有蘭姐兒身邊親近的婢女靈兒,證明茹小姐並沒有說謊。如今她們並不是在本地,尋到她們也費了一番功夫。”
表麵上看來,林瀅這些事是無用功。
因為犯婦就是安惠,並且那時候安惠已經被拘住。
可哪怕未曾發現連茹不妥,這些完善證據的工作,也是會繼續做下去。
這善於斷獄之人,並不應該心存偏見,先入為主。就像當初,徐慧卿給林瀅的一個教訓。
一個人錯一次也罷了,最要緊是學會從中汲取經驗,以此警醒自己下一次。
她更要告訴連茹,不要隨便說謊。
連茹最後並沒有以牙還牙,如此報複。可連茹的心裡,終究是想過。
想想也並沒有什麼錯,她隻是想讓連茹知曉,有些事情會被彆人察覺。所以她盼望以後連茹會考慮用另一種方式解決問題。
連茹最終不會是安惠,她做不到安惠無情,而且這些事情終究已經過去。
無論如何,林瀅很開心連茹並沒有選擇親自送安惠去死。
連茹似輕輕笑了笑:“好在林姑娘查清楚了。”
林瀅柔聲說道:“茹小姐,這麼些年,我相信你也受了許多委屈。你未曾將這些告訴給外祖家,這必定是有你的苦衷。可無論如何,你終究是堂堂正正討回公道。過往種種,畢竟已經過去。惠娘已死,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連茹微微的默了默,然後吐出了一口氣,帶著幾分感慨說道:“其實外祖家待我也不錯,也沒什麼不好。隻是——”
隻是什麼呢?無論如何,連茹並沒有向自己長輩傾述自己的委屈。
她母親申氏是申侍郎的女兒,卻不是唯一的女兒。申侍郎膝下子女頗多,單說女兒,這嫡出的庶出的加在一起,也有六個。
孩子一多,關注度便會分薄。更不必說自己隻是個外孫女,申家的孫字輩女眷更多,她被接回來已經是有心照拂。
申家又不缺嫡出的孫女。
她並沒有撒嬌的資格。
在申家那幾年,她其實甚少見到申侍郎。男人們總是有自己公事,並不會花太多時間耗在內宅。更何況申侍郎縱有餘瑕,也會去點撥一下家中男丁,而並不是插手外孫女的教養。
外祖母寧氏是個古板的婦人,平素行事一板一眼,最是講究規矩。
但不能說寧氏對連茹不好。
府上小姐該有的分例不會短了連茹,學堂裡讀書寫字也不差連茹一個,丫鬟婆子見到連茹也不敢怠慢,恭順總歸是有的。
甚至這些孫女之中,寧氏還算是喜歡連茹的,因為連茹乖順、懂事。
因為連茹窺著寧氏一言一行,暗暗打量著寧氏的喜好。
寧氏是不喜歡性格掐尖要強的孩子的。
連茹吐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可是惠娘畢竟是我繼母,我不能這麼不孝。倘若我有真憑實據,總歸還能發作,可我並沒有。外祖家待我不錯,可也沒到能包容我無理的猜測地步。”
“外祖家處處講規矩,丫鬟婆子個個行事小心,不敢輕狂。我規規矩矩的,日子過得也不錯。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壞了規矩一字。外祖母本來還想為我尋一門婚事,我說此事終須稟明父親,於是我回到了陳州。”
“回來時候,我想著過去這麼些年了,蘭姐兒已經死了。是否這些事情,就能過去了呢?不錯,當初因為惠娘教唆徐氏,徐氏才更發瘋虐待我們兄妹。可現在惠娘已經心願順遂,她已經贏了。”
“她已經心滿意足,也生下嫡子,還有了名聲。當年那些無憑無據的齷齪事,我想也許已經過去了呢?我還能怎麼鬨?我回到了陳州,看到的是一個善名滿陳州的慈母。我是憐惜同情蘭姐兒,可難道真將自己折進去?本來這件事情,我想這麼就算了的。”
她這樣子說話,下意識咬緊了唇瓣。林瀅當然也明白連茹的忿怒,因為安惠並沒有準備這麼就算了。
“直到,我知曉哥哥殺了人。這些事不能外道,可家裡人能不知曉?安惠總不至於自己去搬屍,總會使喚身邊的婆子。父親也未必不知,可安惠所作所為豈不是正合他的心意?在他心裡麵,當然不希望彆人知曉他有個瘋兒子。他不會樂意我這個女兒扯出這件事。”
“安惠,她是不會放過我們兄妹的。她當年跟徐氏說了那些話,當然她自己也是這麼想的。哥哥是嫡長子,以後會分大頭。她不會讓兄長占著這個名分,總是要除掉這根眼中釘。她要毀去哥哥之前,還要將他利用殆儘,她想得美!”
“是她一次一次,咄咄逼人,不留餘地。她怎樣做,我便怎樣還回來。她做初一,我做十五。我其實早知曉兄長有病,卻故意換了他的藥。死去的徐氏愛戴那朵紅玫瑰珠花,可也愛用茉莉花香粉。我要哥哥親手為自己報仇,殺了這個坑害他利用他的毒婦!”
“這樣一來,才算是用雙手親手為自己報了仇!”
當然如今安惠已經死了,連軒的雙手也並沒有再沾染新的鮮血。
連茹伸手輕輕抹去了眼角的淚意,然後她輕輕的側過了臉孔,真心實意對林瀅說道:“謝謝!”
她輕輕道謝,說道:“謝謝你,也謝謝桃子。如果真沒人理會這些事,若你們沒有出現,若這些事情永遠分辨不明白,那麼我便想著自己來。”
“大哥殺了人,我也殺人人。那麼如此一來,我手上沒有沾血,可心裡卻沾血了,我便回不去了。”
林瀅伸出手,握住了連茹的手,搖搖頭:“不用謝,其實人很多想法,也不過是在一念之間。”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林瀅不知怎的想到了尹惜華,人的有些念頭,不過是在一念之間。
連茹麵頰掛著淚水,這樣晶瑩的淚珠宛如花瓣上的露珠,使得這張麵孔平添幾分明潤。
她真情實意說道:“也謝謝你,使得大哥被斷有“罵疾”,因此得以輕斷,不至於被取了性命。”
所謂“罵疾”,其實就是大胤法律中嚴重精神病中一種,按律可以進行一定程度的優待。
可地方官員卻甚少以此疾輕斷,這主要是因為古代精神病診斷並不容易,容易給犯人一種鑽空子機會。所謂殺人償命,這也是一種樸素的古代人民價值觀,而官員亦不願意因此失了民心。
故而法律上雖然有所優待,但許多時候,精神病人犯罪是按照正常人進行處理的。
所以連茹一開始覺得兄長必死,方才覺得連軒親手報仇也不錯。
是林瀅走訪了這幾年間在連家工作過的婢仆,還問過給連軒看診的大夫,甚至特意請白芷來看過連軒。在證明了連軒有精神病後,顧公也酌情進行了輕斷。
那就是連軒不必服刑,而是“監家”軟禁,不得輕易出門。若他再出現傷人,監護人也是同罪。
如今連茹可以照顧自己哥哥,每隔一月,白芷還會上門給連軒診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