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霜閱人無數,自然看出了餘姑眼中的一抹急切求上進的迫切,恐怕這位餘大夫也並不是個低調不爭的人。
但又有什麼關係?隻要她醫術出眾,確實真正救治眾多病人的萬家生佛,有那麼一點兒功利心,又有何妨?
這做大夫的,難道便當真是要做無欲無求的聖人?
哪怕餘姑擺了李玉珠一道,可是若李玉珠不是個貪慕虛榮之輩,也不會受此利用。
李玉珠一顆心卻是漸漸涼起來。
眼前餘姑絕不似平日裡在自己麵前那等安順溫婉之人,更絕不是為了自己,一心一意替自己考慮的忠仆。
她很小時候,就已經不信彆人,更不信女人。
想不到眼前這個麵容粗鄙醜陋的仆婦,竟然也,也是欺騙利用自己的。
餘姑是個醫癡,當她發現斷腸草可以緩和桃花疫時,就已經決意利用自己。因為自己人美聲甜,會使人心生好感,那麼她就是一個最合適的推廣人選。
等藥到病除,活人無數,這神醫是一個年輕美貌的妙齡少女自然比一個木訥的醜婦更容易引人關注。
自己積極造勢,甚至連趙愈也引自己入梧州城,想要以此博取百姓好感。
可這樣的造勢,卻不過是給彆人做嫁衣裳。
如今旁人皆知曉餘姑不但醫術出眾,還被一個麵善心狠的小妮子奪了功勞,而餘姑偏偏淡泊名利竟不肯居功。如此一來,世人都會同情被人奪走功勞和名聲的餘姑,而且會將無數的讚揚賜給這個受害者。
李玉珠什麼都落了個空。
餘姑對著李玉珠,此刻她麵頰並沒有平日裡的恭順,反倒是隱隱有些嘲諷:“玉珠,我看你還是連夜離開梧州城。否則到了明日一大早,這樁事情這般傳開來,你一向好麵子,我看你如何見人,又如何立足?”
餘姑顯然並不稀罕李玉珠手指縫裡漏的湯湯水水,她顯然全部都要。
這時林瀅在馬車上看著卷宗,也不自禁有些難過。
她心想程芷在外幾年,好不容易回到梧州,可是卻是死於非命。
而程芷之所以被殺,可能也並不是因為程芷行為上露出了什麼破綻,而是因為對方需要對趙月栽贓陷害。
然後她就聽著蘇煉說道:“是時候了!”
林瀅聽得微微一愕,並不是很明白這句是時候了究竟是什麼意思。
蘇煉給她解釋:“典獄司和雲華郡主共謀幾年,一直盤算鏟除流竄於梧州境內的交南密探。如今此時此刻,就是正當其時。”
林瀅也不覺有些震驚,忍不住說道:“那就是,就是——”
蘇煉給了一個肯定的答複:“那便是在今夜。”
當他這麼說時,也不覺伸出手,這樣輕輕的拉開了馬車車簾。
屋外殘陽似血,可謂一派血色迷離。
夕陽的餘輝如此撒在了蘇煉的麵頰之上,給蘇煉麵孔沾染了一抹淺淡的暈紅。
林瀅未曾想到居然是這般突然,她看著蘇煉側容,內心之中卻是禁不住一陣子的翻江倒海。
她想到蘇煉之前發兵質問衛氏,如今衛瑄已經上了請罪折子。到如今衛瑉意欲拔出交南奸細,剔除交南國對大胤梧州的窺探。如此種種,他似都是成竹在胸,一步步都按照他預定好的節奏行事。
眼前一張麵容堅毅、完美,卻不知曉這其中蘊含了多少籌謀,幾多算計。蘇煉的心思宛如海水一般深沉,簡直是深不見底,令人難以琢磨。
這甚至是讓林瀅不覺微微有些恍惚。
她想到自己在月水寨的那個清晨,遇到身受重傷十分狼狽的蘇煉。如今林瀅回想起來,恍惚間也不覺生出了些不真實的感覺。
那時候自己所見到的蘇煉,可是當真存在的?
然後蘇煉手中多了一枚小小的令牌,衛瑉一見,也是麵色一變。
“這是梧州備營調兵印信,衛小郎,今晚之行動,梧州備營軍官也是參與其中。你兄長將此印信給我,亦是讓你隨典獄司一並行事。”
衛瑉嘴唇動動,他似想要說什麼,可是終究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他雖沒有說,可是蘇煉卻是明白他的意思,不覺對他說道:“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倘若衛氏已經到了不可信任的地步,典獄司又為什麼要饒了他們?隻是今日行動之前,備營官兵並不知曉此樁任務罷了,也免得有人通風報訊。”
可衛瑉卻知曉蘇煉這些話說出來的分量。
衛瑄最後雖未當真選擇錯誤,可是在此之前,他麵對晁錯,卻終究失之軟弱。他的優柔寡斷在一定程度上助長了晁錯的氣焰,所以衛瑄因此被降職調職也不能說冤枉。
那麼此等大事,如若當真是放在衛瑄身上,彆人眼裡窺見,卻也是終究不免會生出了懷疑。
縱然不懷疑衛瑄人品,也會懷疑衛瑄的能力,進而置疑整個衛家。
可是現在,蘇煉仍然是願意跟衛瑄合作。那麼如此一來,此事上報朝廷,也是一樁能補過的功勞。
難道蘇煉就不怕衛家到底是心存怨懟,乃至於誤了任務?
可蘇煉既這般心機深沉,又這般果決豪邁。
衛瑉沒辦法將他視為朋友,可是他心裡生出了一股熱流,他不由自主對蘇煉生出了一種折服之意。
這乃是因為蘇煉是一個極具人格魅力的一個人。
可與此同時,衛瑉內心卻也是浮起了一種挫折感。
這種挫敗感源於一種很微妙的情緒,他瞧著林瀅那張俏麗麵容,看著阿瀅一雙杏眼盈盈,而這便是衛瑉挫敗感的源頭。
蘇煉這樣的人一旦有了目標,那自然是勢在必得,又同時讓你從心裡心悅誠服,甚至會震的你打心眼兒裡不願違逆於他。
不過如今是要緊關頭,衛瑉也無瑕顧及這些情感。
他領了軍令後,就匆匆跟小晏離開,自有任務要去執行。
這一次他離去之時,卻並未再留聲讓蘇煉照拂林瀅。
這並非是衛瑉不在意林瀅,而是他覺得在蘇煉麵前,這些話是不必囑咐的。
衛瑉離開之後,蘇煉驀然取出了手帕,捂住了嘴唇爆發了一連串咳嗽。
他一向身體也並不是很好,而且內傷頗重。
直到這時候,和林瀅獨處之際,林瀅方才感受得到他是個病人。
蘇煉雙頰蒼白,嘴唇卻是浮起了一層病態嫣紅。他咳嗽之後迅速收回了手帕,可林瀅眼尖兒,卻看到手帕上似有一抹殷紅。
那日那個兩人獨處的清晨忽而仿佛變得真實起來。
那天蘇煉手掌卡住了自己脖子時候,林瀅就瞧見他灰白狼狽的氣色,隻不過這一切都壓在了蘇煉強勢的豔麗之下了。
從鄞州到梧州,這一路之上,這位蘇司主仿佛有無儘的殺伐征戰。而就在今天夜晚,他又會衣衫染血。
林瀅瞧著他,驀然生出了一縷心悸。
那縷心悸又跟初見時候的恐懼不同,是另外一種說不出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