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主任笑著安慰:“沒關係,你去找老鄭,他肯定會同意你退休……”
半小時以後,鐘冉主任的眩暈症狀緩解了許多,整個人神清氣爽,雖然知道隻能暫時緩解,但相對於做頸椎手術的風險和痛苦,還可以忍受。
安主任見鐘主任沒事,又替她重新整了一下脖套:“行了,你請假下班吧,反正還有年輕人在,也不用一直熬你這把歪骨頭。”
鐘冉主任哭歸哭,怨念歸怨念,稍稍活動一下又覺得自己可以了:“我不請假,在下班前,至少還能再看兩個病人!”
安主任有些不明白:“你不怕晚上再暈?”
鐘冉的視線落在快滿出來的垃圾桶上:“不怕!”對於潔癖嚴重的人來說,沒什麼比垃圾桶滿了沒地方扔更可怕的事情。
安主任耐心地勸:“外麵排隊的病人不多了,你悠著點。”
鐘冉稍作收拾,活動一下頸椎,“我可以!”
安主任隻能隨鐘主任去,不緊不慢地離開。
臨近中午,鐘冉摘下口罩麵罩閉上眼睛,強忍著忽輕忽重的眩暈感,扶著治療車、座椅和牆,慢慢走出診室,邊走邊問其他的年輕醫生:
“你們頭暈嗎?回去以後一定要做頸椎操,不然年紀大了就和我一樣!”
……
時間倒退一些,鄭院長、金老和劉秋江離開以後,留觀室整層都靜悄悄。
魏家家仆沒吃晚飯連夜爬山,又在手術室外熬了半宿,早飯也沒吃,臨近中午,個個餓得前胸貼後背,就連二便都硬憋著,誰都不敢在飛來醫館隨處便溺。
就在他們餓得眼冒金星、以為自己要憋死在醫館時,小男孩和守門仙強哥推著小車從電梯裡走出來,隱約傳出的食物香味勾住他們的鼻子。
小男孩先領著家仆們去體驗了飛來醫館衛生間的方便乾淨,再帶著他們打開水龍頭洗手,然後和強哥一起打開保溫箱,給他們每個發了兩個大包子和一碗湯。
魏家家仆們聞著包子的香味,眼睛都直了,也幸虧魏家教習非常嚴,餓成這樣吃相都還算斯文,但吃得飛
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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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鐘內橫掃入腹。
從來沒這樣滿足過,家仆們吃飽喝足以後難免犯困,沒多久就睡成一片,鼾聲此起彼伏。
留觀1室裡,魏勤作為國都城有名的馬球好手,身體素質比一般人強許多,最危險的八小時過去以後就睡不著了。
而整晚沒睡、困得上下眼皮打架的魏璋,抱著軟枕,幾乎與陪護椅融為一體。
魏勤是個閒不住的人,有力氣說話就想和魏璋聊桃莊百姓和飛來醫館的事情,桃莊的蹊蹺事,飛來醫館種種驚奇,以及自己進手術室直到睡過去以前的經曆,不說出來能把自己憋死,就堅持不懈地呼喚:
“七叔!”
“嗯……”
“七叔……”
“嗯嗯……”
魏璋除了六年前阿耶去世守夜忙活三晚,從沒這麼困過,又因為相信醫仙們說的話,再加上魏勤的臉色確實在好轉,隻想呼呼大睡。
魏勤不放棄:“七叔!我有話要說!”
魏璋的軟枕剛脫手就意識不對,趕緊收手在空中接拋了幾次總算險險接住,這才沒砸到魏勤,惡聲惡氣:“有話快說。”
魏勤把收到阿姐委托的事情細說一遍,雖然中間停頓了幾次,但仍然說得很清楚,末了指出重點:“我們到達桃莊時,葉裡正和飛來醫館的拜貼都不在村子裡。”
“七叔,除了我們,還有其他人在調查飛來醫館。”
魏璋眯著眼睛,從鼻子裡出氣:“那又怎樣?”
國都城處處有眼線,飛來醫館這麼引人注目,哪有不派人調查的道理?
“什麼怎樣?”魏勤恨不得用守門仙和醫仙們用的小黑盒子,把這裡發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訴阿姐,這裡實在太好了。
魏璋閉上眼睛,抱著軟枕翻個身:“誰能比我們更了解這裡?”
魏勤頓時不擔心了,轉而盤算其他的,比如,帶著拜貼的葉裡正被武侯接去京兆府,到底是哪位的意思?葉裡正沒到過飛來醫館,能問出什麼?
魏勤琢磨了不少時間,理出了自己的頭緒——
雖然自己作為太子府的人馬先動,但為了隱匿蹤跡,並沒有申請夜禁通行,隻在城門邊等破曉時分開門。
京兆府的武侯卻不受夜禁限製,快人快馬又抄近路,趕在自己前麵到達桃莊,拍門叫醒裡正,說明來意就帶著人和拜貼上路了。
事實與魏勤推測的一樣,隻是他猜不到葉裡正遭遇了什麼。
……
那日,夜色尚濃,武侯騎良馬在前引路。
可憐的葉裡正懷裡揣著拜貼,騎著自家的劣馬抖了一路,好幾次差點摔下馬背,不知道京兆尹派武侯來找自己做什麼,難道是桃莊私自放走驚擾仙人的陶石被人舉報了?
葉裡正聯想到元日缺牙的超凶兆、飛來醫館的種種,自我恐嚇了一路,加上大早趕路沒來得及吃早食,整個人暈暈乎乎的。
武侯們沒想到的是,在京兆府的門口,葉裡
正剛下馬就暈了過去,臉色白得嚇人。
這……武侯們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著葉裡正就送進去,把等在裡麵的各位大人們嚇了一跳,尤其是坐在暗房裡的兩位閣老。
在京兆府暈過去的人如過江之鯽,武侯們有的是法子,拎了桶井水就要潑,京兆尹程鳴立刻出聲喝止:“慢著,飛來醫館的拜貼呢?”
武侯們差點連桶帶人一起飛出去,堪堪穩住,好險啊。
武侯從葉裡正的懷裡摸出細竹筒,打開以後倒出飛來醫館的拜貼,雙手呈給師爺,師爺再轉交到程鳴手中。
京兆尹程鳴還沒看到字,就被拜貼的宣紙給驚呆了,這紙怎麼這樣白?展開紙頁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從沒見過這樣蒼勁有力的字,雖然與大郢慣用字有些差彆,意思倒也清楚——
元日之際,飛來醫館邀請桃莊百姓上山,有病治病,無病驅邪,隻願新年安康,萬事和順。然後就是初來乍到,希望能與山下的桃莊百姓和睦相處。
程鳴把書信翻來覆去地看,也沒能再看出其他什麼,轉身出了公堂,走進一牆之隔的暗室,將書信雙手遞到雲閣老手中。
雲閣老看完後,又遞給錢閣老,兩人小聲議論許久。
一室之隔,武侯用水把葉裡正涼醒,因為他不是嫌犯,所以沒潑全身。
葉裡正激靈著醒來,看到身形高大的武侯立刻站起來,第一反應就是摸懷裡的細竹筒,摸來摸去沒有,嚇得臉色發白。
武侯懶得解釋,凶神惡煞地問:“誰給你的拜貼?”
葉裡正膽顫心驚地把陶五被救上山,然後帶飛來醫館守門仙下山送拜貼的事情詳說一遍,省略了陶石襲擊仙人未遂的事情。
見京兆尹、師爺和武侯們的臉色沒什麼改變,葉裡正又大著膽子說:“收到拜貼以後,想著盛情難卻,所以陶五先帶了十二人上山,等他們回來,再換其他人去。”
“因為怕武侯責罰,所以奴帶著拜貼留在桃莊,以便詢問。”
京兆尹程鳴和師爺交換眼色,覺得桃莊葉裡正嚇成這樣,基本不可能撒謊,這老漢沒去過飛來醫館,也問不出什麼來。
暗室裡的兩位閣老聽完,也覺得葉裡正沒撒謊,花白的眉毛一抖,計上心來。
半個時辰以後,葉裡正走出京兆府,除去拜貼被沒收以外,身後還跟著三名尋常衣飾的武侯,一起上馬出城。
一路上,葉裡正腦袋裡都是嗡嗡的,一是因為沒吃早食餓的,二是因為自己還背負著任務。
正在這時一名武侯大聲說:“走,先填飽肚子再說。”
“好咧!今兒吃什麼?”另外兩名武侯也餓得慌。
“胡餅。”
葉裡正趕緊調轉馬頭,跟著武侯們向著輔興坊騎,那裡有國都城最有名的胡餅店。
沒騎多久,就遇到一隊浩浩蕩蕩的馬車,因為還很早,路上行人不多,馬車隊走得很快,飛濺起許多雪沫。
一名武侯有些驚訝:“這好像是魏家的馬
車,大過年的怎麼這樣急著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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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馬球也太早了點。”
但天大地在,肚子餓最大,很快,武侯們就懶得猜,將馬停在胡餅店附近的停馬場。
因為來得實在太早,胡餅店剛開,還在生火揉麵,等了兩刻鐘後,他們坐在胡餅店外麵吃餅喝湯,又一隊馬車牛車經過,行得不算快。
武侯咬著胡餅直皺眉頭:“今兒是怎麼了?一個個的急著出城?”
“好像是秦國公府的馬車。”
“唉,天寒地凍的,我們還要出公差趕路。”
“咳咳……再來一塊。”另一名武侯拿胡餅堵嘴,禍從口出知不知道?
其實武侯們想的是同一件事情,大過年的想休息一天都難,能休息的達官顯貴們大早趕出城,真是……
葉裡正低著頭,缺了兩顆牙,吃胡餅都隻能囫圇吞。
吃飽以後,整個人都暖和了,還到附近買了乾糧裝滿水囊上路,武侯們讓葉裡正結帳,他不敢不從。
很快問題來了,武侯們騎的是良馬,還帶了可替換的備用馬,葉裡正隻有一匹劣馬,進國都城時距離就拉開挺大的;現在回程時,劣馬的缺點就更加明顯。
武侯們還沒怎麼催馬快騎,轉頭就看不到葉裡正的影子了。
“照這田舍漢的速度,我們騎到桃莊要傍晚了吧?”一名武侯抱怨。
“那馬又矮又老的,也快不起來。”另一名武侯也很不高興,這太耽誤行程了。
還有一名武侯也垮著臉,京兆府的備用馬匹是不可能給田舍漢騎的,除了等,好像也沒其他辦法。
好不容易出了城,城外的路麵積雪更多,武侯的馬速不受影響,葉裡正的老馬慢得更加明顯,不僅慢而且還打滑。
這兩天說是在化雪,氣溫越發得低,房前屋後都掛著冰棱,路上也是一棱一棱的,又滑又難走。
葉裡正在桃莊說一不二,但在京兆府武侯麵前,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被他們不耐煩地催了一路,更是膽戰心驚,生怕他們不高興就甩一鞭子過來。
這樣一想,難免想到了飛來醫館守門仙,明明臉也沒什麼笑容,但就是讓人覺得和善,再看前麵三名武侯,葉裡正歎了口氣,硬著頭皮趕路。
好不容易騎馬過了凍得最厲害的路麵,天已經大亮,等他們遠遠看到隱約可見的桃莊時,已經是晌午時分。
武侯們的耐心徹底耗完了,罵罵咧咧:“能不能快點?”
“是,是,是……”葉裡正慌亂地揮馬鞭,但這馬年紀大了,已經很久沒趕這麼遠的路了,又怕馬吃不消,馬鞭聲甩得響,真到馬身上也就是輕輕刮一下。
這馬跟著自己這麼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哪舍得真打?
一名武侯調轉馬頭徑直跑向葉裡正,甩手就是一鞭“啪!”
老馬吃痛,嘶鳴著差點跳起來,速
度確實快了不少,葉裡正心疼得直皺眉頭。
武侯隻要發現老馬的腳程慢下來,抬手就是一鞭。
老馬疼得直哆嗦,跑得更快。
等他們騎到通往桃莊的山路上時,葉裡正的老馬屁/股上橫七豎八的全是馬鞭印子,有些還滲著血。
葉裡正心疼得手抖,卻無可奈何,隻想著趕緊進桃莊吧,找村民家換一匹馬再上山,眼看著越來越近的時候,忽然身體猛的下沉……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太突然。
老馬被凍硬的雪坑絆住,又因為慣性向前衝,狠狠地撞在桃莊入口的門柱上,發出不小的響動。
老馬哀哀嘶鳴著,連頭都抬不起來,馬鼻孔和馬嘴汨汨地冒著鮮血,馬肚子上戳出一排斷裂的骨頭,馬脖子和兩條馬腿折成反常的角度……
葉裡正的身體因為慣性向前飛,幸好騎馬經驗豐富,沒有摔得太厲害,但是等他想爬起來的時候卻感覺到一陣鑽心的疼痛,右側小腿彎出一個角度。
三名武侯見狀大罵出聲,這樣可怎麼趕路?!
先回村的村民們正著急葉裡正的下落,聽到響動,趕緊跑出門,到莊子口就看到了摔壞的老馬和摔傷的葉裡正,立刻圍上去。
“裡正!你怎麼樣?”
“裡正,你還能走嗎?”
武侯憑空一甩馬鞭:“廢什麼話?趕緊上山!”笑話,任由這老頭躺著還怎麼上山?不能趕在京兆尹規定的時間回去覆命,他們仨是要挨板子的!
葉裡正捂著胸口,氣喘籲籲,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元日掉牙這個大凶兆果然應驗了,摔得右腿都折了還怎麼上山?
一名武侯氣得直接在葉裡正身上抽了兩鞭子:“彆躺死了,起來趕路!”
葉裡正身上的棉襖厚實,但也架不住兩鞭子,疼得直哆嗦,隻能求饒:“奴的腿實在走不了,彆說爬山了,行行好吧……”
“起來!裝什麼裝?!”
葉裡正又挨了一鞭子。
村民們敢怒不敢言,都知道平日武侯蠻不講理,但葉裡正的腿都摔折了,老馬都不知道能不能挨到明日,卻還這樣甩人鞭子。
正在這時,葉裡正的兒子跑來:“阿耶!”
葉裡正疼得連連吸氣,努力想爬起來,可右腿吃不住力,又跌回去,隻能繼續討饒:“這是奴的大郎,他可以帶武侯們上山,奴實在走不了。”
武侯們互相看了一眼,得到的命令是和葉裡正一起上山,怎麼能隨便改人?
“你今日隻要不死,就必須帶我們上山!”說完又揚起鞭子。
葉裡正大聲求饒:“求武侯放開,讓大兒子背奴上山吧!”
村民們聽了連頭都不敢搖,飛來峰頂的上山路很難走,背上山又能走多久?這分明是把葉裡正往死裡逼啊!
桃莊年齡最大的老漢走出來:“武侯有令奴們不敢違,隻求看在葉裡正腿折的份上,允許我們一起上山,到時輪流背他,就不耽誤趕路了。”
武侯們鐵青著臉,似乎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法子。
於是,桃莊村民把老馬移到馬圈裡,找來既結實又大的背簍,把葉裡正扶坐在裡麵,留下老弱婦孺,其他村民都跟著上山去了。
村民們望著武侯們凶惡的嘴臉,不由想到飛來醫館的守門仙,上山下山都對大家非常照顧,叮囑小心腳下,扶著年邁的……不能比!根本不能比!
上山的路上,葉裡正望著自家馬圈的方向,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