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梯索”看似簡陋不成規製,但非常實用。
以前,旅賁軍從醫館到半山腰,至少需要六個時辰,就算走采藥人陶五的路線,也需要三個時辰以上;有了“梯索”以後,從醫館到半山腰隻需三刻鐘。
時間大大縮短是其一,最關鍵的是,上下都很輕鬆,一點都不累,旅賁軍士們狂喜。
因此,以速度見長的旅賁軍更快。
亥時三刻,旅賁軍隊副拿著陛下的親筆批複送到太子殿下跟前。
太子殿下擰開床頭燈,隻看信封就覺得不妙,拆開看信,潤和帝的斥責仿佛近在耳畔,歸納為兩點,飛來峰是風水寶地,豈能被飛來醫館獨占?飛來醫館建悲田坊竟敢讓工部施工?
太子看完回信,一言不發收好,隻能慶幸離國都城有點遠,尤其是自己心疾嚴重,不然以潤和帝現在的脾氣,很可能讓內侍官明鏡上山代揍。
隻是,明日一早該如何給鄭院長和金老回複?
皇後了解太子,從容下床,走到太子床前,難得見他愁眉不展,不用問就知道,潤和帝不同意,不僅不同意還在回信中斥責了太子。
太子望著皇後,勉強擠出笑容。
皇後輕輕地按了一下太子肩膀,鼓勵道:“等阿娘完全好了就下山去。”其實自己也不明白,年輕時親征六次、力保大郢安寧的潤和帝,老了以後會是這番模樣。
大約“英雄遲暮”,必然由盛轉衰。
太子輕輕搖頭:“阿娘,陛下聽不進去。”
皇後輕聲細語:“你記住,陛下這一生從來都阻礙重重,所有功績都是熬了不知道多少苦楚甚至豁出性命掙來的。”
太子微微一怔:“兒明白。”
皇後點點頭,回到病床上躺下。
……
破曉的鐘鼓聲照常響起。
眼科醫護們難得起了個大早,迅速洗漱更衣,然後去了食堂。
睡眼朦朧的食堂大廚們還在做案頭準備,望著眼科醫護們,一臉懵:“你們昨晚沒吃飽?”
怎麼來得這麼早?
正在這時,供應科保主任帶著助手小薑和小陳也來了,手裡提著黑塑料袋,頂著濃重的黑眼圈向眼科醫護們打招呼:“不愧是精準的花主任,真準時。”
花主任問食堂主管:“樊主管,什麼時候能吃上早飯?”
食堂大廚們現在隻有一個目標,保證醫護們隨時有吃的,吃得好,吃得飽。
食堂樊主管看了一下食堂的掛鐘:“十五分鐘,蔥花牛肉末烙餅,配豆漿、牛奶和雜糧米糊,怎麼樣?”
花主任比了個大拇指。
食堂大廚們立刻行動起來,把泡好的黃豆擱進豆漿機,把泡好的雜糧放進料理機,拿出中筋麵粉開始和麵,新鮮牛肉剁餡調味……後廚熱鬨非凡。
保主任從小薑手中拿了大塑料袋,擱在餐桌上發出塑料片摩擦碰撞的聲音:“花主任,你們要的門診手牌,我們連夜趕出來了,五十片,邊緣都打磨過,係好牛皮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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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科醫護們一聽,立刻圍過來,五十個圓形厚塑料片,五顏六色的,每片上麵都有飛來醫館的字樣和編號,還都鑽眼穿上了牛皮筋,手工活做得真好看。
保主任嘿嘿一笑:“花主任滿意就行。”
“保主任厲害!”花主任帶著眼科醫護們大力鼓掌。
保主任笑成一朵向日葵,還不忘拉來助手小薑和小陳:“年輕人才厲害,這些都是他們想的。”
小薑樂嗬嗬地蒼蠅搓手:“花主任,我外婆的青光眼就是您治好的,能幫上忙我可太開心了。”
小陳樂得合不攏嘴:“羅醫生,您到我們學校做個健康大講座,講得特彆好。”
每個人都很開心,這就什麼?這就是醫生和病人家屬的雙向奔赴呀!
樊主任說到做到,一刻鐘快手早飯完工,招呼道:“花主任,保主任,吃早飯啦!”
豐盛又有營養的早飯,誰不愛吃?
吃完那是必定要對大廚說謝謝的,餐盤也是要自己收好的。
很快,食堂的座位上又空無一人。
樊主任既欣喜又納悶:“哎,其實吧,以前大家夥兒都沒這麼客氣,現在食堂的氣氛是越來越好了。”
一位病人家屬誌願者接話:“樊主任,以前什麼樣兒?”
樊主任嘿嘿一笑:“提以前做什麼?”現在這樣多好。
早晨八點,門診大樓各診室都配了醫護人員,眼科六個診室全開。
花主任提著塑料袋放在門診一樓前台,告訴前台和導診服務塑料手環的用法,因為醫院電腦不聯網,叫診服務也是普通話。
而上山的大郢百姓既不認識字也聽不懂話,全靠前台、導診服務和醫護人員的溝通,之前總共兩個病人,一對一也很有限。
但是這批有五十個病人,必須嚴格加以區分,不能在檢驗、藥房和醫療診斷過程中出任何差彆,所以眼科會議上大家認為戴塑料手環是行之有效的方法。
給病人佩戴塑料手環,靠手環上的編號作為唯一性標記,醫患雙方都方便辨認。
另外,還為了全盲病人可以安全移動,花主任還征集到了三十名熟悉診療流程的病人家屬誌願者,全程陪同。
醫療過程,安全有效的預防措施是最重要的開始。
一切準備就緒,但是到九點,門診都沒接到病人上山的通知。
直到十點,前台的對講機響起:“五十名眼科病人,男性四十二人,女性八人,其中幼童六人,少年八人,其餘都在三十五歲以上。他們將在十分鐘後抵達門診,請做好準備。”
花主任高喊一聲:“明睛計劃,開始!”
“好!”眼科醫護們齊聲回答。
十分鐘後,
旅賁軍隊副開路,
軍士在兩旁,第一批眼疾病人在他們的帶領下,小心翼翼地走進門診大廳,完全陌生的氣味,陌生的響動,都令他們緊張不安。
門診護士長金燕帶了耳麥,按魏璋準備的開場白,用大郢語介紹:“這裡是位於飛來峰頂的飛來醫館,現在開始給你們治療眼疾,會有人專程帶領,不要害怕,不用驚慌。”
“你們認真回答醫師的問題,現在會有人帶你們上三樓。”
“每次六人,剩下的可以坐在等候區。誌願者們聽清叫號,按流程帶領。”
旅賁軍們的地位不低,也是第一次不計較富貴或平民,並護送他們上山,語氣算不惡劣,但也稱不上好聽。
所以,護士長金燕清晰柔和的嗓音,天然地帶著親和力,不少病人放鬆下來。
而為了防止可能發生的意外,魏璋和王一一小朋友也趕到門診。
緊張地眼科門診日開始,第一批六名病人都是女性,有頭發花白的,也有因為意外傷了眼睛的年輕女子,其中有一名年輕女子的臉龐輪廓分明,右眼用布纏住,不像大郢人。
魏璋一眼就看到這名女子,走到旅賁軍隊副身旁,問:“怎麼把胡姬也帶上來了?”
隊副立刻解釋:“魏七郎君,我們當時由裡正帶領,在平康坊附近尋找眼疾老人,不知道怎麼的,平康坊聽到消息就把她送出來了。”
“聽說是那裡最會跳胡旋舞的胡姬,能在火中起舞,不知道怎麼的傷了眼睛……”
接下來的話都不用挑明,魏璋也知道,坊主見她眼睛傷得太重,再也跳不了舞,不僅賺不到錢還浪費口糧吃食,就把她扔出來了。
更重要的是,魏璋看出來胡姬的右眼肯定傷得很重,不由歎氣,每年都有粟特年輕貌美的少女被父母賣給商人,學習樂器舞蹈供胡商挑選集結,朝大郢的方向出發。
她們沒資格騎馬坐車,全靠雙腿走路;每到一個關隘都會經過一輪挑選,可能就地賣為領主的小妾或者女奴,也可能水土不服生病而死,姿色和舞姿越美的就要趕更遠的路……
也許出發時一二百人,最後能到大郢的隻有數十人,最後成為大郢的平康坊或者其他地方的一名胡姬。
魏璋無奈歎氣,幸虧是飛來醫館,若在國都城,大概連走街串巷的閭閻醫工都不會看她一眼,畢竟被趕出來的胡姬身無分文,根本賺不到銅錢。
而在她們故鄉,能被胡商選中挑走,已是極大的幸運。
到大郢來是真的幸運嗎?也許吧。
至少,這位胡姬的右眼傷了,還能得到進入飛來醫館治療的機會。
於是,門診三樓眼科二診室的羅絹醫生,見到了最美麗的眼科女病人,輕聲細語地問她哪裡不舒服。
胡姬戴著6號手環,自己解開纏在額頭的布條,左眼既慌亂又不安,仿佛坐著的椅子隨時會咬自己。
羅絹愕然地注視著,布條下麵是一隻深棕色的右眼,本該是圓形的瞳孔變成了樹葉形,像一隻陰森的獸眼,啊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