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問忍不住笑了一下,唇角向上抿起,點點頭。
他笑起來跟小時候一樣,如同DNA,刻在了任延業已淡漠的記憶中。
關門聲輕叩,但鎖未扣上,任延說了句“沒關係”,安問便走向電梯間。
任延肩膀上的痛已經火燒火燎了,剛才著急出來見人,主任醫師說要給他推藥他都給拒絕了,現在自食其果,他兜頭脫下T恤,把刺鼻的藥油倒在掌心。
“操——”他緊抿著唇,疼得倒抽了一口氣。
漂亮的背部肌群上,受了傷的部位已經腫起,一片紅腫中,青紫淤血矚目。
安問站在門口,一時間不知道該進該退。
對流風吹起了任延的額發,察覺到門開了,他回過頭,看到去而複返的安問:“怎麼回來了?”
安問指了指傘。他忘記拿傘了,黑色的遮陽傘,就靠在玄關裡側。
任延站起身,掛在沙發上的T恤被他的動作滑落地上,隨著走動,他上半身的肌肉線條一覽無餘,人魚線延進灰色運動褲的抽繩束腰中。安問目光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低著頭,等任延把傘交到他手中。
結果掌心裡被塞進一瓶藥油。
安問:“?”
任延輕輕一撇下巴:“來得正好,幫我上藥。”
不是,你怎麼這麼坦然啊?!安問攥著玻璃瓶,冷冷地瞪著任延,聽到任延笑了一聲:“乾嘛?就當謝謝我,行麼?”
確實唐突了些,但傷在肩膀靠裡側,他自己上藥確實有點難度,要磨蹭到任五橋回來,他能被打成二級殘廢。
這個“卓逸群”,果然是個得寸進尺的垃圾。
安問心裡吐槽,但他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隻能再次脫了鞋,不情不願地拉開椅子,用眼神命令任延坐好。
在手心倒上藥油,搓熱了以後,安問把掌心推到任延的背上,力度剛好,動作嫻熟。他在福利院生活了十一年,沒有人領養他,他成了院裡最大的孩子,小朋友有什麼跌打碰撞的,都是他幫院長奶奶處理。
午後靜謐,隻有遙遠的蟬聲。
任延不自在,手抵著唇低聲咳嗽了一下,沒話找話:“你……覺得我怎麼樣?”
安問哆嗦了一下,藥油都灑了。
他是不是有毛病?!
“我的意思是,”任延無語,“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奇怪?……是個奇怪的人?”
安問又出不了聲,默了半晌,指腹在他傷處輕輕遊走。任延肌肉緊繃,注意力全繃上麵了,最後反應過來——安問是在他背上小小地寫了個“是”字,
任延蹭地一下站起身,眉都擰起了:“誰教你的?”
什麼誰教你的?
在背上寫字這種遊戲,還用教嗎?福利院的小朋友每天都玩啊。
安問滿心滿臉全是問號,覺得這個“卓逸群”真是陰晴不定。
任延劈手奪過藥油,莫名冷臉:“算了,不用你了。”
真變臉比翻書還快。安問巴不得快點走呢,點點頭拿起傘,快走到門口時又被任延扣住了,對方一字一句:“你懂不懂得保持安全距離?不僅是這樣,你又不認識我,如果我今天是把你騙到什麼小巷子小黑屋裡,你連叫人都叫不了,怎麼求救?”
安問服了,手機屏幕一字一句:“關你屁事?”
“我——”
“不想給藥直說。”
任延無奈:“想給。”
安問漆黑的瞳眸冷冰冰瞪他:“那我來了你又乾什麼教育我?”
任延:“……”
“你到底是想還是不想我來?”
安問打完字才覺得這句話意思有點曖昧,很快地刪掉了,但任延早就把他的屏幕看得一清二楚,“想你來——我的意思是你要有基本的警惕心——”
安問把手機鎖屏,兩手在身前交叉,表示自己不想再跟他聊下去。
砰的一聲,任延在自己家吃了個閉門羹,淺淺地反思了一下,發現從安問的角度看,……自己確實有點神經。
手機震動,是卓望道終於憋不住他的八卦之魂了。
“怎麼樣?”
“走了。”
“你跟他說了嗎?”卓望道難掩激動,“有沒有互訴衷腸追憶童年?聊了些什麼啊?怎麼這麼快就讓他走了?”
任延覺得他比自己更神經:“沒有。給了藥就走了,沒告訴他我是誰。”
卓望道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為啥啊?不是,這有什麼好瞞的?”
那其實是任延一瞬間本能的反應。他很難描述自己微妙的心情,細究的話……也許是覺得在醫院那種猝不及防的相遇下,彼此相認的話,並不是一件往後想起來會覺得愉快的事。
他還是希望能鄭重一點、正式一點、彼此有心裡準備一些——比如開學日當天。
“你彆說,我剛剛翻了下小時候的相冊,一下子就對上號了!他小時候老受大孩子欺負,對吧。”卓望道看著塑封相片,有個像樹袋熊一樣掛在任延身上的小不點,就是安問。
“嗯。”
那一片的家裡都不差錢,整天不是保姆跟著就是哥哥罩著,被家裡寵得驕橫,隻有安問不同,他很乖,哥哥在國外,父母在鬨離婚,大孩子會看眼色,知道他挨欺負了也不吭聲,不是搶他玩具就是騙他出醜。蹲沙地公園裡自個兒玩得好好的,冷不丁就有人在他屁股後頭踹一腳。膝蓋和手掌都被磨破了,安問要愣上一會兒,才曉得哭。
任延幫安問出頭,挨個兒揍了一遍後,晚上被任五橋拎著,頂著一腦殼包挨家挨戶登門給對方賠禮道歉。
因此安問從小就知道,任延哥哥,舍己為人,感動,要抱。
“我還記得他捉迷藏把自己關環衛站那小黑屋裡愣不吱聲,讓我們一頓好找。”卓望道嘖了一口氣:“小時候真挺傻乎乎的。”
任延臉色微妙語氣不善:“現在也沒好到哪去!”
安問萬萬沒想到自己落了個“傻乎乎”的評價,坐上公交時還為自己搞到了褪黑素而高興。就是藥油氣味太大了,他小心翼翼地將鼻尖湊掌心聞了一下,眼前不愉悅地浮現那個“卓逸群”的臉。
騙他回家,坑他上藥,還莫名其妙教育他!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是鄭伯問他快回家了嗎。安問回了信息,目光下移,發現任延哥哥還沒回他。
是不是剛才問他長什麼樣兒,冒犯到他了啊。他不高興了?
安問強行續上話題,「我拿到藥出來了。」
任延開了揚聲,一邊聽卓望道回憶童年,一邊給安問回複:「還順利嗎?奇怪的人給你的藥,你也吃?」
安問這次站到了“奇怪的人”那邊:「他應該沒這麼壞吧。」
任延雲淡風輕的兩個字:「是麼?」
安問:「我想了想,他其實人挺好的,剛才還讓我彆太輕信他。」
任延勾起唇,咳嗽一聲。不錯,雖然表麵上嘴硬,好歹還聽勸。
卓望道敏銳地問:“你咳嗽什麼?你是不是在笑?你笑什麼?”
任延實力敷衍,聲音裡的笑意分明藏不住,卻糊弄卓望道:“看你好笑。”
安問打字很快,任延尾音裡的笑意還沒收儘,便看到了緊接而來的後半句:
小問號:「但是我不喜歡他。」
任延:“……”
公交車起起停停晃晃悠悠,安問打開車窗吹風。他覺得這次任延的回複慢了許多。
過了半晌。
任延(哥哥)語氣微妙:「……他什麼時候惹你了?」
安問裝深沉:「沒有,我跟他氣場不合。」
任延真的想打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兩個人現在都沒有性向覺醒哈
任延:看著我的臉再說一遍,我奇怪嗎?我怎麼奇怪?怪在哪裡?你這麼說是有什麼陰謀?什麼企圖?誰派你來的?你有采訪執照嗎?彆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