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兒?”
“也沒啥事,就是您是和時國安兄弟一起的吧?我給國安兄弟打了飯……”
能聽出來對方來了好幾個,趙洺岐可不就買了一兜包子,還有滿滿一大搪瓷缸蛋花湯。
“哎呦,是國安的朋友啊。”梁大成就有些不好意思,“咋能麻煩您買這麼多吃的?這東西我們可不能要……要不然您等會兒,他馬上就能過來。”
“我還有事,就不在這兒等他了,”趙洺岐把手裡提著的吃的放下,又看了一眼時老太太,“伯母您好,您還記得我不?我是趙洺岐,待會兒等國安回來,您和他……”
話音還沒落呢,就被人揪住衣領子:
“你說啥?趙洺岐,你就是趙洺岐?”
梁大成說著,就氣不打一處來——
那個叫林文禮的龜孫,可不就是通過趙洺岐找到時家,臨走時還差點兒把他兄弟給擺了一道?
氣的提過來包子和蛋花湯就塞到了趙洺岐懷裡:
“走走走,我兄弟沒你這樣的朋友!”
動作太大,蛋花湯直接灑到了趙洺岐衣襟上一部分。趙洺岐頓時狼狽不已,更是恍然明白,怕是真出了啥事兒,不然不會連時國安的朋友都對他這麼不待見。
看梁大成氣衝衝往外走,忙追了過去:
“這位兄弟,這位兄弟,你慢著些,是不是國安兄弟出啥事了?”
“出啥事你還不知道嗎?”本來時國安憋了一肚子的氣,想要質問趙洺岐的,可看他這麼憔悴,明顯是有病的樣子,就把到了嘴邊的質問的話又咽了回去。
梁大成卻是沒有顧忌這麼多——
他可不像國安兄弟那麼心軟,即便卑鄙的人是那個林文禮,這件事趙洺岐依舊逃不了乾係。
當下直接道:
“竟然還有臉問!你敢說那個叫林文禮的不是你朋友?”
“林文禮?”趙洺岐越發茫然——
他當然認識這個人,不就是林媽媽的堂侄嗎。叫趙洺岐說,這一家人都是表演性人格,可怎麼瞧都有些不地道。林媽媽明顯也是這麼想的,才會和他們親近不起來。
“對,就是他!咋,你們城裡人就高貴,想讓我們農村人乾啥就乾啥?憑啥你們想要玉米碴子就得給你們,不給你們就跑去革委會舉報?這也就是國安兄弟這會兒沒事,不然我連你和那個林文禮一塊兒揍!”
沒想到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趙洺岐頓時如遭雷轟。
站在原地好一會兒,忽然拔腳就往林明秀病房的方向去了——
那回過來後,林明秀就說想在老家這裡轉轉,也就暫時沒有離開。其實早在過來這裡之前,林明秀已經很少能吃得下東西了。很多東西甚至不但吃不下,聞見了還會嘔吐。
之前林樾一家也是想儘法子尋來各種吃的,林明秀卻沒有哪個能入口。趙洺岐熬玉米碴子時,林樾也並沒有抱多大希望。
不想玉米碴子熬得過程中,還沒熟呢,林明秀就被勾的有了饑餓感。等趙洺岐把一碗香氣四溢濃稠的玉米碴子端過去,老太太竟然足足吃了大半碗不說,還一點兒沒吐。過後胃也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等到晚上,又就著時國安送去的番茄醬,吃了小半個饅頭。這樣可喜的變化,讓林樾和趙洺岐頓時開心不已。
索性把玉米碴子和番茄醬全都存起來,留給林明秀吃。
可玉米碴子番茄醬什麼的,畢竟有限。趙洺岐焦心之下,不是沒動過再去找時國安買點兒的心思。
林樾也是大為讚同,還拿了不少糧票和錢給趙洺岐,央著他無論如何都要弄過來些。
不想兩人說話時,卻是被林明秀聽見。
老太太當時就堅決反對——
從小錦衣玉食,長大後又走南闖北,喝到第一口玉米碴子時,林明秀就意識到,這玉米碴子可不是俗物,比她小的時候,父親花高價買來的據說是從前宮裡皇上吃的進貢的碧粳米都要好。
至於那番茄醬,就更加珍貴了。
這樣的好東西,人家能送過來一些,已經是難能可貴了。哪能在跑上門去索要呢——
畢竟誰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誰不想留給自家人吃?真是跑過去,隻有讓人難做。
她眼下已是病入膏肓,再有這輩子的經曆,也把什麼事都看開了,並不願意給任何人添麻煩。
這臨走前,還能吃到這麼美味的東西,已經是老天待她不薄了,要是再索求無度,那可真是貪得無厭了。
林明秀堅決反對的緣故,趙洺岐和林樾也隻能放棄。卻是再沒有想到,他們的話竟然被林文禮聽到,更甚至對方竟然還跑去革委會檢舉時國安。
雖然時國安暫時沒事兒,趙洺岐經曆過,卻是比誰都清楚政治鬥爭的殘酷。真是被坐實了,時國安怕不得被剝層皮。
一時眼前一黑,好險沒暈過去。
勉強撐著走回林明秀的病房,還沒進門呢,就聽見林文禮討好的聲音響起:
“這是剛熬好的玉米碴子,我看您愛吃,就跑到鄉下買了些。今天一大早,勝利就在旁邊守著,足足熬了個吧小時……姑姑您好歹吃一口,也讓當侄子的安安心……”
說道最後,還帶上了哭音。
趙洺岐臉色頓時更加慘白,耳邊更是不停回響著林文禮“跑到鄉下、跑到鄉下”幾個字,一時氣的渾身都是哆嗦的——
林文禮他怎麼能做出這麼無恥的事情來。
不是林媽媽還在病床上躺著呢,趙洺岐真是恨不得現在衝進去,給林文禮一耳光。
好一會兒才控製住情緒,推開門:
“文禮你出來一下。”
林文禮正好已經把碗交到了兒子林勝利手中。聞言站起身形:
“姑姑您先慢慢吃,我去看看洺岐有啥事兒。”
看他出來,趙洺岐也不說話,隻管往前走。
“到底有啥事兒啊?”林文禮就有些莫名其妙。
不想趙洺岐始終不做聲,一直到了醫院裡一個僻靜的角落,才站住腳,瞧著林文禮的眼睛,簡直能噴出火來:
“林文禮,他媽的混賬!”
對於趙洺岐這樣的文人而言,這麼罵出口,已經是說粗話的極限了。甚至太過激動之下,趙洺岐眼圈都紅了:
“誰讓你跑去找時兄弟的?你還敢跑去革委會檢舉時兄弟……”
林文禮被罵了正火冒三丈呢,驟然聽到趙洺岐提到了時國安,臉色也有些不好,好一會兒冷哼了一聲,陰陽怪氣道:
“我不是人?是你不是人吧?明明有姑姑能吃下的東西,卻是連開口求人都不肯,我姑姑這些年的好心,算是喂了狗了!”
“而且你還有臉說是你朋友,既然是朋友的話,賣點兒東西給我不是應該的?竟然還敢拿喬!我也是為他好,給他點兒教訓,長長記性,讓他明白,這世上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惹的,也跟著學點兒人情世……”
後麵的話還沒有說完,趙洺岐已經紅著眼睛抬手就給了林文禮一個大耳巴子:
“林文禮!”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不要臉的人?明明是他壞了良心,還這麼理直氣壯。本來想著林媽媽病情那麼重,擔心刺激到老太太,趙洺岐並不想和林文禮動手,隻讓他去革委會說明情況替時國安洗刷冤屈,再過去跟時國安道個歉就成,沒想到這人執迷不悟不說,甚至根本不認為他做的就是錯的。
氣惱之下,竟連君子動口不動手也忘了。
雖然趙洺岐身體弱,可這一巴掌用足了力氣之下,依舊把林文禮抽得不輕,一時白白胖胖的臉上頓時留下幾個指頭印。
“趙洺岐!”林文禮好險沒氣瘋了。從小到大,他什麼時候挨過這樣的打?
更彆說還是他一向看不上,總覺得對方沾了林家不少便宜的趙洺岐:
“敢打我!我看你是活膩味了吧!”
朝著趙洺岐臉上就撓了過去。趙洺岐一偏頭,狼狽的躲開,下一刻就被林文禮揪住衣領子。
舉起拳頭正要揍回去,卻被小跑著過來的林樾給攔住:
“趙伯伯,林叔叔,你們這是乾啥呢?”
嘴裡這麼說著,卻明顯更偏向趙洺岐,攥住林文禮的胳膊,就把他的手給拉了下來:
“剛才醫院那邊過來通知,說是省醫院那邊的醫生已經出發了,再有個吧小時,就能過來,奶奶讓你們過去收拾東西呢。”
被年輕力壯的林樾這麼一推,林文禮往後踉蹌了好幾步,頓時更加氣惱——
這他媽的全都是白眼狼!
林樾還頂了他們林家的姓,結果竟然敢明晃晃的站到趙洺岐這個書呆子那邊。
真是林明秀不在了,他發誓,已經讓這群混蛋全都付出代價。
如今最重要的還是林明秀那裡,至於說趙洺岐,就暫且放他一馬,早晚有他哭的時候。
恨恨的跺了跺腳,匆匆往病房的方向而去。
趙洺岐在臉上抹了一把,忙也追過去,雖然無比憤怒,考慮到林明秀不能受刺激,到底追上去:
“林媽媽身體不好,今天的事先到此為止,有賬咱們往後算”
林文禮卻是冷笑一聲——
趙洺岐分明是擔心林明秀知道。他怕什麼呢?那糊塗老太太,早走了早好。
而且挨打的是他,憑什麼讓他咽下這口氣?
看他不說話,趙洺岐還以為對方是默認了呢。
不想林文禮一腳踏進病房,就嚎了起來:
“姑姑,姑姑,你可要給我做主啊……您老現在還在呢,他趙洺岐就敢和林樾聯合起來欺負人,這要是您……”
說著刻意把頭抬起來,露出那張雖然沒了指頭印,隱隱露出點兒青紫的左半邊臉:
“姑姑,他們這分明是欺負咱林家沒人啊……”
“你!”趙洺岐明顯沒想到林文禮會用這一招,頓時又驚又怒,又是惶恐又是緊張的去看林文秀,“林媽媽,您千萬彆生氣……”
林媽媽身體這麼虛弱,已經根本禁不起一點兒刺激了。
那邊兒林勝利也站了起來,捋著袖子就要衝過來:
“好啊你們,敢打我爸……”
林文禮嚇了一跳——
他會過來哭訴,主要是博取林明秀的同情,可沒打算在老太太病床前上演全武行,怎麼也沒有想到兒子這麼二。
慌得忙去阻攔,卻被林勝利帶的撞到了旁邊的小櫃子,之前林文禮巴巴過來表功的玉米碴子糊可不是還在上麵放著呢?
林文秀嘗了一口就吃不下去,這會兒“嘩啦”一下就摔到了地上,頓時一片狼藉。
林明秀明顯沒有想到,林勝利竟然敢在她麵前這麼放肆,一時臉色就有些發青。
“姑姑。”林文禮越發惴惴不安,剛想給林勝利解釋,就聽林文秀道,“讓他出去,以後都不用過來了。”
這話一出,林勝利也怒了——
一個堂姑姑罷了,能有多少感情?不是他爺爺和父親逼著,他腦子被驢踢了,才會每天圍著個快死的老太太轉悠著當孫子?
而且讓他說,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嗎?就憑他們是林家正根的後人,等林明秀沒了,誰還能阻止他們繼承他們林家的家業嗎?
他們待在一邊,就等著人老死不成嗎?至於每天低三下四成這樣!
越想越惱火之下,竟是甩開林文禮就走,出來時還把病房門摔得山響。
林文禮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白的。惶恐的看向林明秀:
“姑姑您彆和他一般見識,勝利是個孝順的孩子,應該是看我被人打……”
話沒說完就被林明秀打斷:
“你也,出去。”
林文禮頓時噎了一下。也知道彆看這個姑姑瞧著一陣風都能吹走,脾氣卻不是一般的大。
眼下這樣,擺明了已經惱了,真是再敢待下去,不定要如何發作呢。沒辦法,隻得磨磨蹭蹭的往外走:
“那姑姑我先出去,您一定要好好養病,等您精神好些了,我讓勝利過來給您磕頭……”
小心的把門關上,卻是沒看見林勝利的影子。躊躇了片刻,還是追了出去——
林明秀這次明顯氣得不輕,他這幾天還是少過去轉悠,不然先回市裡,請自家老爹這個堂兄親自出馬……
等林文禮父子離開,趙洺岐卻是“噗通”一聲跪下:
“對不起,林媽媽,都是我的錯……”
“到底發生了什麼?”趙洺岐不但是她資助的孩子,還曾經跟著她過了七八年,也因此林明秀自認對他也算是了解,知道趙洺岐就是那等典型的文人,不是氣得狠了,根本不會和林文禮動手。
趙洺岐卻是不想林明秀煩心,支支吾吾道:
“也沒啥事兒,就是兩句話沒說到一起,一時沒控製住……”
“說。”
知道瞞不下去了,趙洺岐抹了把臉:
“……這不是前幾日我和林樾說起您喜歡喝玉米碴子的事兒嗎,當時想著親自去時兄弟家跑一趟,您不是不讓嗎,我就沒去……”
“誰知道讓林文禮聽了去……他不但去了十裡鋪,還跑去革委會,把時兄弟給揭發了……”
這麼說著,趙洺岐眼圈又紅了:
“要不是今兒早上正好在醫院裡碰見國安兄弟,我還不知道這事兒呢,您說國安兄弟多好一個人,他林文禮這樣,不是害人嗎……”
彆說趙洺岐,就是林明秀也明顯沒有想到,林文禮竟然還有這麼一番騷操作。
一時臉色更加灰敗,好一會兒吩咐趙洺岐:
“你去打聽一下那家人在哪個病房,我過去一趟。”
都說子不教父之過,林文禮雖然不是她親侄子,可畢竟頂著“林”這個姓呢。再者這件事也是因為她而起,於情於理,她都得過去一趟,親自跟人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