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池黑壓壓的,上麵不僅沒有門,連個窗洞都沒有。
就在她還準備說點什麼時,兩名警察一前一後走進巷子裡,對鶴遂說要帶他回所裡做筆錄了解情況。
鶴遂還是那副冷淡樣子,沒應聲,胡亂兩下纏好紗布後跟在了警察的腳步。
很快,巷子裡隻剩下周念一個人。
還有簷上那隻被他喂過的小黑貓。
周念離開小巷時,晨霧散儘,天光晴朗,蔚藍色洇向四麵八方。
隻有周念知道——
是鶴遂打散了那個清晨,所有的濃霧。
少年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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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藥店時,周念不由地放慢腳步,朝裡麵望去,視線落在擺著碘伏和酒精的玻璃架上。
但最終還是沒進店,徑直經過離開。
五分鐘後。
藥店的中年女店員正靠著玻璃櫥櫃啃著花卷,一個背著畫板的女生掀開透明的軟門簾,背著光走進來。
很瘦很白,兩條伸出牛仔短褲的腿和漫畫裡的一樣細。
在這個鎮上,和畫板形影不離的隻有一個人,就算背光看不清臉,女店員都能一下認出來:“周念小丫頭,你要點啥勒?”
“繃帶和碘伏。”
周念停在玻璃櫥櫃前,說話溫溫柔柔的,“再要點抗生素,謝謝。”
女店員轉身在櫃子裡拿藥:“要頭孢還是阿莫西林?”
周念想了下,輕聲問:“哪種好一點?”
“抗生素都差不多的。”
周念也不懂有什麼區彆:“那就拿頭孢吧。”
女店員:“好嘞。”
藥品裝進袋子,女店員把袋子遞給周念:“五十二塊。”
周念身上隻有五十。
少的這兩塊錢足以讓她瞬間紅了臉皮,小心翼翼地說:“阿姨,我明天中午放學後再拿兩塊來,可以嗎?”
藥店進賬都需要錄入電腦的,差一毛都要自己填,換彆人指定不行,但周念不一樣,周念是大人們公認的好孩子,都巴不得周念就是自己女兒。
女店員親切地笑著:“可以呀。”
周念頂著薄紅色的臉皮,很不好意思:“謝謝阿姨。”
離開藥店,周念準備到昨天的那個地方繼續寫生,卻在經過南水街時改變了主意。
長長的南水街熱鬨依舊,店鋪生意興旺,羅強還是坐在自家糧油店的門口嚼著口香糖。
周念在糧油店門口停下,腳前擺著一排食用油。
羅強看見周念,主動打招呼:“嗨,周念,你又出門寫生了。”
周念禮貌地笑了下:“你知道鶴遂家在哪兒嗎。”
小鎮就這麼大點,周念知道鶴遂住在南水街,但不知道具體是哪一戶。
羅強:“我是知道,但是你打聽他家住哪乾嘛?”
補問了句,“你還要找他啊?”
周念沒多說,隻輕輕嗯一聲。
羅強注意到她手上的藥袋,恍然大悟般:“哦,你給他送藥。”
周念沒否認:“他住哪裡?”
羅強抬手給她一指:“看見街尾巴上的那家足浴按摩店沒有?”
周念舉目望過去。
那家店的腦袋上沒招牌,隻在門口放著個立式燈箱招牌。
招牌沒什麼設計,簡單的白底紅字,紅色在風吹日曬裡已不是最初的鮮紅,褪成了一種暗淡的朱砂紅。
朱砂紅的字一共四個:洗腳,按摩。
下麵還有一串11位的聯係號碼。
是店老板的。
周念掃了眼那串號碼,問羅強:“那家店怎麼了?”
羅強說:“那是鶴遂媽媽開的店。”
聽到這,周念又多看了眼那家店:“他住那裡嗎。”
“當然不是。”羅強又給她指,“你從店旁邊的巷子口拐進去,一直走,走到頭的右手邊那戶就是了。”
“好,謝謝。
”
周念一路走到南水街的尾巴,經過鶴遂媽媽的店時,也看了一眼。
店鋪規模不大,也就五十平左右,裡麵擺著三張足浴床,兩張按摩床,然後再往裡有一張寬寬的暗紅色絨布簾子垂至地麵,完全擋住了剩餘空間。
也不知道簾子後麵是什麼,興許是個廁所,周念想。
周念拐進按摩店旁邊的巷口,在眼前展開的,是一條花楹鎮常見的青石小巷。
不規則的青石板拚接在一起蜿蜒著朝前生長,兩側是一座又一座的院落閣樓,和周念家一樣,鎮上民居都是帶院子和閣樓。
被前一日的雨洗過,青石板脆亮脆亮的。
周念踩過一片又一片的脆亮,終於停在巷子儘頭,儘頭有一條橫著的石凳,凳腳曬不到太陽,覆滿潮濕的青色苔蘚。
右手邊就是鶴遂的家。
清湯寡水的一扇木質門立在周念眼前,上麵沒有福字,也沒貼門神,旁邊也沒掛副對聯。
沒有一點生活氣息,倒很像久無人煙的房子。
周念在石凳上坐下,把畫具箱和藥袋放在身旁,再把畫板放在腿上。
她準備就在這裡畫畫,一邊畫一邊等鶴遂回家,把藥給他。
那天出現在周念畫紙上的場景,是一條長長的青石板路。
畫得生動至極,宛如一張剛拍好的照片。
很快就到陽光直射的中午。
巷子裡被白晃晃的光線填滿,周念正收拾畫具,聽見前方傳來腳步聲,水靈的眼在不經意間亮了下。
她立馬把頭抬起來。
有人來了。
來的人卻不是鶴遂。
羅強看見坐在石凳上的周念時,有些詫異:“你咋還在這兒?”
周念抿抿唇,說:“還在等鶴遂。”
“彆等了。”羅強擺擺手,“他野得要命,有時候好幾天都不著家,等也白等,能不能碰到全是運氣。”
“……”周念沉默了下,“你怎麼知道?”
“我就住他家對門啊。”
哦,原來左邊那戶就是羅強的家。
羅強注意到藥袋裡裝著一盒頭孢,閒扯:“那盒三十多呢,周念,你媽給你零花錢挺多的啊?”
周念又想到在藥店付錢時的場景,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多,還差兩塊錢沒付。”
羅強嘖嘖兩聲:“還得是你,藥店都能給刷臉。”
周念:“……”
兩人正說著話,脆亮的青石板上再次傳來腳步聲。
周念扭頭看去。
這一次,終於是那個對的身影出現在了眼簾裡。
鶴遂單手插兜往這邊走來,清瘦挑高的個頭,肩線寬且流暢,長腿不緊不慢地地邁著,那模樣看著實在是慵散至極。
明明此時陽光盛烈,可是他的眼裡還是不容萬物的冰冷。
周念放下手裡的畫具,把裝藥的塑料袋拿在手裡。
隨
著他一步一步靠近,袋子發出摩挲輕響,是周念手指收緊弄出來的聲音。
在他行至眼前時,周念輕輕叫了他一聲:“鶴遂。”
鶴遂沒停留,麵無表情地經過周念,來到自家門口,手從褲兜裡摸出半袋貓糧,然後是一串鑰匙。
貓糧拿在一隻手裡,纏著灰汙紗布的手轉著鑰匙串找大門鑰匙,翻找間的鑰匙串發出叮嚓的清響。
連串的清響裡,周念上前一步,把藥遞出去:“給你買的藥。”
鶴遂垂著頭,後頸的第七根頸骨分明地凸著,他耷著眼皮繼續找大門鑰匙,依舊沒搭理周念,連看一眼都不看。
旁邊站著的羅強看不下去了,壯著膽子走上前:“瘋g——”舌頭打了結後,立馬轉彎,“鶴遂,你沒必要這樣吧?”
“……”
“人家周念專門給你買的藥,沒帶夠錢還倒賒藥店兩塊錢的賬呢!”
鶴遂找到大門的鑰匙,黃銅鑰匙把他的指尖襯得很白,鑰匙抵住鎖孔,沒急著開。
他停了動作,抬眼望過來,眼神冰冷至極:“我有讓她買藥?”
他是看著羅強說的話,卻讓周念渾身一涼,仿佛千裡寒和萬尺霜,也不過是凜在他眸裡的一瞬而已。
羅強側過臉,小聲對周念抱怨:“你看,早就和你說過離他遠點……”
周念心裡七上八落的,沒接話茬,眼睛卻還看著鶴遂。
正巧,鶴遂將無溫的目光挪到周念臉上,兩人的目光對上,他的薄唇在開合之間說出來的,就是最拒人於千裡外的冷漠話語:
“或許你該聽他的。”
“離我遠點。”!